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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弃其实已经醒了很久了,阁主第一次接住桃枝起身离开草屋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他睡得很沉,和阿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又香又甜,可是只要阿呆动一下,哪怕只是轻轻地抽动一下手指,他都会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只是每次惊醒后,他都会发现阿呆还在身边,然后便放下心来,闭着眼睛继续睡。但是今天夜里不一样,他竟然惊醒了两次,第一次醒来时,阿呆竟然不在身边,不过很快就又回来了,所以阿弃就又放心地睡下了,可是这一次醒来,阿呆又不在身边,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阿弃害怕了,他害怕阿呆这一去,就像当年那样,从此再也不见。

    直到他听到有脚步声从门口渐渐接近。

    「阿呆,阿呆,你回来了吗?」阿弃从床上跳下来,惊喜地出声问道。

    冬雪突然听到他出声,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几乎就想转身离开,可是衣袖却被阿弃一把拉住。

    「阿呆,你去哪里了,我好怕你又不见了……咦?你不是阿呆?」

    却是阿弃闻到冬雪身上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失望地松了手,退开两步,黑暗中摸索点起了桌上的蜡烛。烛光微微一闪,昏暗的光芒照亮了草屋里的黑暗。

    「你、你是……」阿弃呆呆地望着冬雪,脸色渐渐发白,「你是那恶魔的侍女……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自觉地后退着,一双眼睛惊慌地四下查看,似乎那恶魔就站在不远处一般。

    冬雪看着他胆颤的表情,眼中有一抹怜惜。她也算照顾过阿弃一段日子,知道他有时候脑子会搞不太清楚,心中十分同情,只是不明白阁主为什么要装成阿弃口中的阿呆来骗他,看来春香她们说的不错,阁主就是被阿弃给迷住了。

    「阿弃,你别怕……阁主刚才已经走了,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以后你不会再看见阁主了。」她不想吓着阿弃,只是想让阿弃明白过来,自动离开腾王阁,她是真的不想杀了阿弃。可是如果阿弃搞不明白,不肯离开,她真的要杀了这个可怜的人吗?

    冬雪心中犹豫得很。

    「阁主……阁……主……恶魔……」阿弃吓得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了,「走,走,快走……躲起来……我要躲起来……」

    他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在草屋里四下乱窜,一会儿往桌下钻,一会儿又往床下躲,还是觉得不安全,打开柜子的盖又想钻进去。

    冬雪看他这副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笑,忽地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离开腾王阁,如此不仅对阁主好,对阿弃自己也好,只是让他明白了这些日子来一直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什么阿呆,而是阁主,只怕不知要吓什么样子了。

    「来,我带你躲得远远的,不怕哦……」她的声音柔了几分,将阿弃从衣柜里拉出来。

    阿弃半点反抗也没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只怔怔地盯着冬雪看,眼眸深处闪着微光,似乎将所有的信任都托付在她身上。

    冬雪的心一下子软得跟泥捏似的,正想再安抚几句,却听得窗棂被人轻轻敲了几下,原来是春香见她进屋后许久不出来,忍不住催促了。冬雪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拖着阿弃走出草屋。

    「不行……阿呆呢,阿呆哪里去了?」阿弃懵懂地走了没多远,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不能走,阿呆不见了,我要去找阿呆……」

    冬雪一时没拉住,让阿弃挣脱了手。一得自由,阿弃就拔腿而跑,一边跑一边还喊道:「阿呆……阿呆你在哪里……阿呆,不要跟我捉迷藏了,天黑看不见,我找不着你啊……」

    「闭嘴。」

    春香大惊,害怕他的喊声传出桃林去,赶紧追上阿弃,用力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清醒清醒,不要像个傻子一样乱喊乱叫,这里没有阿呆,你明不明白,这里是腾王阁,没有什么阿呆,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们阁主……」

    阿弃被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往耳朵里钻。

    「这里是我家……我家……」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看到了草屋,精神突然一振,「对,是我家,你看你看,这草屋是阿汉爷爷带着我一起搭的,有一年下大雨,屋顶漏了,还是我亲手补的屋顶。」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跑回草屋下面,又蹦又跳,想要跳到屋顶上,找出那块曾经修补过的屋顶。

    春香轻轻哼了一声,提着阿弃的衣领将他带到屋顶上,道:「这间草屋是阁主亲手搭建的,从建成起就从来没有修补过。你看清楚,这屋顶到底有没有修补过。」

    阿弃扑到自己曾经修补过的地方,可是却没有找到半点修补过的痕迹,他跪在那里脸色一片惨白,全身都因为某种不可知的恐惧而发颤。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没有……」他抱着自己的头,耳朵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震得他头痛欲裂,「我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阿呆……阿呆……你告诉我,这里是我家,阿呆……阿呆一直陪着我……」

    他求助般地望着冬雪.眼底的那层微光却渐渐开始涣散,似乎只要冬雪一个轻微的点头,就能让他获得新生一般。

    冬雪被他的这个眼神给绞得心中一痛,真想就这么点一下头,让阿弃从此永远只活在欺骗的美梦中。但是春香严肃的面孔就在眼前,一副如果阿弃再不听话就要痛下杀手的模样,让冬雪犹如被冷水浇了一般,全身都冰冶,连心也不得不硬下来。

    「阿弃,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其实你一直都明白的是不是,这里是腾王阁,我是冬雪,她是春香,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不是阿呆,是阁主。」

    她有些艰难地吐出事情的真相,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阿弃眼底最后那一点点的微光忽地一下都散了,只剩下一片死寂。身体轻轻晃了两下,他就倒下了。

    「阿弃……阿弃……」冬雪大惊,扶住了阿弃倒下的身体,却怎么也唤不醒他。

    「刺激过度,晕了。」春香检查了一下阿弃的身体,也略略松了一口气,「晕了也好,趁现在,快把他送走。」

    冬雪点了一下头,将阿弃背在身上,沿着溪水便直去了。当初这溪水是从腾王阁外的一条河引入的,沿着溪岸走便可以直达河岸,那里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条小船。将阿弃放入船舱中,冬雪轻轻叹息一声,从荷包里掏出几个精致的银锞子放在他的手里。

    「船家,带他走,越远越好。等他醒了,你便放他上岸,任他去吧。」

    那船夫应了一声,便摇起了橹。小船一摇一晃,转眼便没入了黑暗中。

    阿弃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日清晨,雨还没有停,依旧不紧不慢地漂着,只是风却比夜里更大了,正好是顺风,那船夫连橹都不用摇了,让小船慢悠悠地被风吹着前行,自己披着件蓑衣蹲在船头,悠闲地抿着酒,看两岸景色不停倒退,听到船舱里有响动,才回过头来,呵呵一笑,道:「你醒了。」

    「阿汉爷爷……」

    听着那苍老的声音,阿弃迷茫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那船夫虽然也如阿汉爷爷一般白发苍苍,但模样却完全不像。

    「小家伙,想好要去哪儿没有?」船夫大声道,「若没想好,便在船上待着,反正老头子收的船钱还多,带你再漂几日也不打紧。」

    阿弃怔了怔,脑中这才回忆起昏迷前的种种,他的脸色顿时一片死寂,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天地全失了颜色,只剩下眼前这一片阴阴的天空。

    「我想回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渗出,声音却哽咽了,「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家了……」

    「唉,又是一个迷路的小家伙呀……」船夫又抿了一口酒,「小家伙,别哭了,把你身上的银锞子给我几个,这小船连船上的东西就都卖给你了,以后小船就是你的家,人到哪里,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成不成?」

    阿弃这才发现手里抓着几个银锞子,呆了一下,傻愣愣道:「这个不是我的。」

    船夫大笑:「原来是个傻小子,你管它是不是你的,在你手里就是你的。」

    「哦……」阿弃伸出手,掌心里,几个银锞子微微闪着光,「都给你,就换这艘小船。」

    「傻小子,不用这么多,一半就够了。」船夫从他手里取过一半的银锞子,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这个就当是你这小家伙请我老头子喝酒的了。行了,前面靠岸,老头子走了。」

    说着,船夫起身,抓起橹又摇起来。小船很快就靠了岸,船夫哈哈一笑,跳上岸就走了。

    阿弃呆呆地看着船夫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船头。细雨打在他脸上,微微的凉,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了。」

    他摸了摸船橹,然后一把抓起,熟练地摇了起来。小船在河面上打了个圈,然后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行去。船行了一阵,阿弃的肚子突然咕噜叫起来,他这才觉得饿了,在船舱里寻了一阵,吃食没找到,倒是有一根鱼竿,还有一小罐鱼饵。

    「阿呆不见了,阿混也不见了,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吃鱼了。」

    阿弃坐在船头,一边放下鱼线,一边嘀嘀咕咕,眼睛眨巴眨巴,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拚命挤回去。不哭,他不哭,阿汉爷爷说过,男子汉要坚强。

    小船顺着风漂啊漂啊,漫无目的,阿弃也不管它要往哪里去,吃饱了便摇橹,累了便回舱里睡,船停了就钓钓鱼、摸摸虾,就这样从春漂到夏,从夏漂到秋,一转眼,冬天便来了。

    这一日突然降雪,船舱里漏风,极冷,阿弃就把船靠了岸,翻出所剩不多的银锞子,上岸寻了一个小镇,买了两床厚实被子,又要了一筐炭,便在街上走时,经过一户人家,忽有一只恶狗冲出狂吠不止,他吃了一惊,转身便跑,不曾跑出多远,突然一个激灵,猛想起,这小镇他似乎曾经来过。便正是当年与阿混相遇的那个地方,也曾有恶狗冲出欺人。

    「家……我找到家了……」

    阿弃欣喜若狂,他记得,从这里顺着河岸一直往上游走,一直走、一直走,家就在那里。

    当年阿弃出来寻阿呆,就是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这小镇时,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只是那时他是走走停停,每到一地都要花上十天半月的时间寻人,因此速度极慢,事实上,此地离他居住多年的桃林并不算太远,如今摇着小船,只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回到了桃林中。

    草屋多年无人居住,早已经倒塌了半边,院子里几乎布满枯草,往日砍柴用的斧子,斧柄都烂了。桃林里的桃子这几年一直没有人摘,全部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层腐土,散发着说不来的味儿。

    「这才是我的家……」

    阿弃怔怔地望着,却真的如大梦初醒,这几年来一直混混沌沌的脑子像是突然拨开了云雾,变得清明起来。想起这几年的经历种,想起那假桃林中的一段快活日子,他心中百般滋味,却是苦涩最多。重修了草屋,割去了枯草,挖开桃树底下那一层土,取出了一坛他离家前埋下的武陵春,阿弃狠狠大醉了一场。

    「阿呆,我要忘了你……这次是真的,一定忘了你……」

    而阁主这个时候,却在到处寻找阿弃。

    几个月以前,江湖上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场大火烧了腾王阁。百年腾王阁,就在这一场大火中化为了废墟。只是阿弃不是江湖中人,虽然他驾着一只小船在江河中漂泊了很久,可是他从不知道,自己曾经住过的那片假桃林,随着那场大火一起消失在世间。

    火是阁主亲手放的,当着亭、台、楼三家主人的面,一把火把腾王阁的百年基业烧得干干净净。

    「当年的事是谁做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总跑不掉你们三家中的一家,或许,是你们三家合谋也说不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阁主的脸上带着几分阴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熟悉阁主的人都知道,他这动杀机了,这话里的意思,大有当场就将亭、台、楼三家主人一起灭了的想法。

    想当年,建立亭台楼阁四家的主人,是四个结义兄弟,其中醉翁亭掌财,黄鹤楼纳新,腾王阁尚武,瀛台出谋,四家同气连枝,共同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最终霸一方天地。但随着时间流逝,旧主纷纷逝去,而新主渐生他念,于是四家便渐起纷争,谁都想出来当老大,将其他三家掌控在手中,于是便有了每隔五年便曲水一会的约定,而这其中却以腾王阁的武力最强大,虽三家联手共抵,仍不免让腾王阁一年又一年地占据优势。

    于是,这才有了当年的那一场伏击,腾王阁老阁主身死当场,阁主失踪了大半年。是谁动的手,阁主不知道,但总脱不了三家中的一家,一直没有采取报复行动,只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而已。可是阿弃这一失踪,阁主勃然大怒,加上永安堂失火之时,这三家主人又恰好在场,于是不管阿弃的失踪跟这三家主人有没有关系,阁主都把帐算在了他们的头上。

    「腾王阁主说笑了,我等四家素来同进共退,岂有设谋害你腾王阁之理。当年遇伏一事,我等一直都在调查,如今方有眉目,便携手同来,欲与腾王阁主共商大计,岂料一来几日,阁主都推辞不见,置我等好意于不顾,如今方才一见,却又诬我等有不义之行。腾王阁主,还望能与我等三家一个交代,否则我等三家定不与你善罢干休。」

    说话的是瀛台主人,一个年纪看上去极轻的男子,手里执着一方白羽扇,轻轻地晃啊晃,自有一派潇洒,但说出的话却是老辣得很,短短几句就将阁主反置于不义之地。

    腾王阁主却不理他这一套,只冷冷道:「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我不深究,不管是谁做的,只你们三家一并领了就是。如今腾王阁已烧了,百年基业付之一炬,我不想要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今日要离开腾王阁,只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言毕,也不管三家主人是什么反应,他只一挥手,便抢攻过去。

    三家主人万万料不到他这般不讲理,顿时大惊,论谋略,他们自认不输腾王阁主,甚至是犹有过之,但论武力,单打独斗,谁也不是腾王阁主的对手,当下彼此对视一眼,便有了连手御敌的默契。

    眼见四家主人打了起来,始作俑者春夏秋冬四婢全都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夏芳喃喃自语,此时面上表情变化不定,也不知对自己纵火烧永安堂的行为是悔还是痛。她只是烧了永安堂而已,可是却引来阁主将整个腾王阁都烧了,百年基业说没就没了,老阁主地下有知,只怕气也要气得再死一回。

    「阁王难道疯了不成?」

    春香更是悔之莫及,早知如此,她就不送走阿弃了,眼见四家主人打得不可开交,她们几个婢子武功低微,也插不上手,阁中其他弟子又被阁主下令散去,根本就无人能来阻止这自相残杀的一幕,只得拉着冬雪道:「快、快去把阿弃找回来,此时能让阁主恢复正常的,只有他了。」

    冬雪应了一声,飞奔向河边,只是此时此刻,哪里还有那只小船的踪影,她一口气追出了百里外,阿弃没有找回来,却正巧碰见了带着阿混返回腾王阁的管家。

    「管家……管家……不好了,阁主疯了……」冬雪跪在管家面前,泣不成声。

    管家带着阿混名为办事,其实一路游山玩水,自是惬意得都不想回来了,顺便还扯着阿混结拜了一场,名正言顺地把阿混归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只是阿混心里挂念着阿弃,还是死拉活拽地催着管家带他回来。

    冬雪这一喊,倒让管家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冬雪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阿混一听阿弃被送走了,顿时气得又叫又跳:「什么,你们把阿弃送走了,混蛋,我……我跟你们没完……」

    「真是胡闹,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几个婢子做阁主的主,弄走阿弃,你们简直就是在挖阁主的心肝,他不发疯才怪。」管家低喝一声,此事也不是责怪的时候,只能带着阿混飞速地往腾王阁赶。

    但终究还是迟了,等管家赶到腾王阁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结果可以说是四败俱伤,那三家主人一死二伤,腾王阁主也受伤颇重,看着瀛台主人和黄鹤楼主带着醉翁亭主的尸体逃窜而去,却无力追赶,只能盘坐在那里运功调息。

    「阁主怎么样了?」

    管家赶到后,见春香等三婢守在阁主周围,连忙问道。

    春香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了。

    管家脸色一凝,道:「既然已经反目成仇,岂能让他们逃脱留下后患。你们守好阁主,我这便命阁中弟子全力追杀,绝不能让瀛台主人和黄鹤楼主逃回去。」

    言毕,他便匆匆离去,准备集合一众阁弟子布置追杀,阿混却在后面追着喊道:「混蛋,你忘了阿弃吗?要把阿弃找回来啊……」

    管家远远地一挥手,表示知道了。阿混这才安静下来,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狠狠瞪着春香四婢。

    「都是你们的错……女人,女人最可恶了……要不是小爷我从来不打女人,非把你们揍成猪头不可……」

    四婢恼恨地望着他,又气又急,冬雪更是哭出声来。

    阿混有点慌了手脚,骂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打你们呢……算了算了,跟你们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找阿弃去。」

    便在这时,阁主的身体忽然一震,猛然间睁开眼,道:「我与你一道去。」

    「你也不是好人。」

    阿混才不理会他,别人怕阁主,他可未必怕,他的性子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说完转身就跑了。

    「阁主,都是婢子的错,是婢子送走了阿弃,您就让婢子去把他找回来吧。」冬雪砰通一声跪在阁主面前,眼泪直往下掉。

    阁主冷冷地扫了四婢一眼,道:「你们几个做的好事,当我不知道。」

    春香等人大惊,顿时都跪了下来,一时间竟说不出讨饶的话。

    「这次我把事情都推到那三家主人身上,不过是寻个借口与他们开战,至于你们几个,哼,念在你们都是师父收养,又伺候我不少年的分上,我不与你们追究,从此往后,你我主仆缘尽,腾王阁也没了,你们爱上哪里便去哪里,我也不问。」

    「阁主……婢子们知错了……您不要赶我们走……」

    四婢齐齐扑上,跪在阁主的身前失声痛哭,只抓着阁主的衣摆不放,却被阁主内力一震,纷纷震开到几步之外。

    「都散了吧。」

    阁主抛下一句话,然后身形微闪,向着阿混离去的方向追去。四婢想要跟过去,却又被阁主一袖子挥了回来,知道阁主是铁了心不让她们跟了,顿时萎靡在地上,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儿。

    「这又是怎么了?」却是管家安排好追杀的事情后又回来了。

    便在短短一日内,腾王阁发生了这多的事情,直把管家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却也拿任性行事的阁主无可奈何,只得将四个被抛弃的婢子又都安置了,这才匆匆去追阁主和阿混。

    好在这时阁主和阿混还没有走远,主要是阿混发现阁主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后面甩不掉,他就老大不乐意,拚命想赶阁主走,只是他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跑,反正阁主知道这世上最了解阿弃会去哪里的人非阿混莫属,所以想找回阿弃,就一定得跟着阿混。

    两人对峙了许久,直到管家赶来打圆场。

    「干什么干什么,看你眼睛瞪的,都快成斗鸡眼了,累不累呀,来,我给你揉揉。」

    管家先把阿混拉到一边,又对阁主道:「阁主,你重伤未愈,眼下还是安心养伤要紧,寻找阿弃的事,就交给我和阿混吧。」

    阁主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烧了腾王阁,你不心痛?」

    管家听他这么一问,立时苦笑不已,道:「说实话,我现在就想狠狠揍你一顿,当年你我二人同时被老阁主带回腾王阁,虽然老阁主认为你的资质更好,所以才收你为弟子把阁主之位传给你,而我更擅长管理,所以出任管家,按规矩,这腾王阁也算有我的一份,你就算要烧,也要先问过我同意不同意是不是?」

    阁主默默无言,阿混在边上听得幸灾乐祸,插了一句:「败家子。」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老早以前就看出你有弃阁而去的想法了,只是没料到你会做得这么绝,一把火烧得精光,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好在我也早有准备,阁里那些地契房产、金银细软什么的,早就让我转移出去了,这次阁中弟子也没什么大损失,也算是你知道轻重,在对那三家主人下手之前,早先命他们散去,大不了回头我再找人重建就是了,反正原来那些房子楼阁什么的,我也嫌旧了,格局我也不喜欢。不过有一点可要先说好,你就算是不当阁主了,也得在腾王阁里挂个名儿,将来有什么风雨,还得你出面来抵挡。」

    管家先还是一脸严肃,说着说着却有了几分笑意。

    阁主默然无语了半天,才道:「我要去找阿弃。」

    「这还算句人话。」阿混在一边嘀咕。

    管家嘴角微微一抽,呢喃自语道:「我就知道……」

    心中却感叹了一番,他早看出阁主对阿弃不一般,但也没想到,仅仅才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就能让阁主为他下狠心烧了腾王阁,这时候若要说阁主当初失踪的那一段时间跟阿弃没有关系,他打死也不信。

    「行了,知道了,我先陪你……你们找人,等把人找回来,再重建腾王阁。」

    话音未落,管家便见阿混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忍不住又在心中叹了一回:多没良心的小家伙,枉费自己平日对他有多好,可他却整天惦念着那个阿弃,唉……

    于是三人便踏上了寻找阿弃的旅程。要说管家和阿混这一趟出去,本来目的就是要寻找到阿弃的来历,虽然一路上多半时间是去游山玩水了,但有阿混在,确实也找到一点线索。这线索就是阿弃常常跟阿混提到的自酿美酒武陵春。

    管家和阿混找到了阿弃曾经出售过武陵春的那间酒家,只是线索也到这里就断了,虽然时间隔了好几年,不过那酒家掌柜倒还记得阿弃,只是他也不知道阿弃是从哪里来的,只感叹自从阿弃不来了以后,就再也喝不到武陵春这样的好酒了。不过管家提到桃林的时候,那酒家掌柜说出一个当地的传说来。

    很久以前,这个名叫武陵镇的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乱,十户九空,死得没剩下几个人了。为了求活命,活着人便摆了祭坛求告老天爷,老天爷怜悯,指引他们前往桃源仙境以避战乱。这些人就顺着老天爷的指引去了,从此再也没出来过。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但是谁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桃源仙境,只是每年的春天,有时会看到溪水里漂着桃花瓣。也有人好奇,想要寻找到传说中的桃源仙境,可是顺着溪流往上游去,只见山峦重重,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甚至连一棵桃树都没有见过。

    管家和阿混找到武陵镇的时候,桃花还没有开,所以他们没有看到顺着溪水漂下来的花瓣,沿着溪流往上游寻了一段路,也没有找到什么桃林,因此对这个传说只能是半信半疑,但既然酒家掌柜知道阿弃,显然证明了阿弃确实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于是,管家和阿混就直接带着阁主来到了武陵镇。他们到达的时候,正好是桃花凋谢的季节,三个人亲眼看到从镇里流过的溪水上面,漂浮着大量绯红的花瓣,一片叠着一片,将整个水面都映成了粉色。

    「娘喂……真的有片桃林呀……」

    管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可是带着阿混顺着溪流往上游寻了好几十里地去,那可都是山路呀,差点没把鞋底给跑穿了,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一株桃树。

    「难道传说是真的……真的有桃源仙境?阿弃就住在那里?天哪,那他不成了神仙……不过,有那么傻的神仙吗?」阿混也惊奇得差点没扑进溪水里。

    阁主伸手捋起几片花瓣,面上一片失神。

    「我来过这里……肯定来过……」

    他抱着头,只觉得脑中隐隐作痛,几幅若有似无的画面闪过,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阁主,我们就在镇上落脚,阿弃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咱们可以在这里等他,比没头没脑到处乱找强得多。」管家提出建议。

    阁主呆了一阵,道:「也要派阁中弟子四下寻找,阿弃很笨的,万一找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

    「你才笨。」阿混一听不乐意了,他听不得别人说阿弃不好,忍不住辩驳,「阿弃平时脑子还是很清楚的,只在碰到跟那个阿呆有关的事的时候,才会犯糊涂。」

    「我就是阿呆。」阁主怔了一阵,突然坚定道。

    阿混拉着管家,对他窃窃私语:「大哥,你家老大是不是也变傻了?」

    管家哭笑不得,长叹了一声,道:「不要胡说,阁主也许真是阿呆也说不定,当年啊……」

    他正想对阿混说出当年的事,不料阁主突然沿着溪岸往上游走去,看表情大有不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桃源仙境誓不罢休的样子,管家顾不上再说什么,赶紧拖着阿混追了过去。

    几人在武陵镇一等就等了大半年,阁主心急如焚,整天都要出去找那片桃林,却哪里知道偏偏正是因为如此,反而和找到了回家的路的阿弃错过了。

    这一日,管家突然收到飞鸽传书,看了内容以后,管家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对阿混道:「你在码头守着不要离开,我去找阁主。」

    这大半年,他们一直是兵分两路,管家和阿混在镇上守着等阿弃,而阁主则进山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源仙境。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阿弃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阁主整个人都几乎快要疯魔了,整天整天地往山里跑,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二十天没有出山了。

    阿混随便应了一声,也没追问管家为什么突然要去找阁主。

    管家想了想,又摸出几锭银子塞在阿混手里,道:「我这一去怕要是好些日子,你饿了便自己去买吃的,别再干些偷偷摸摸的事,万一被抓着了,我不在你身边,没人保护你。」

    阿混立刻白了他一眼,道:「我早就不干偷偷摸摸的事了。」

    管家失笑地摇着头,心道:你这小子偷偷摸摸的事早干习惯了,哪天不干还手痒。虽然是这样想,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阿混是个小滑头,别说难得失手一次,就算是偶尔失了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管家走了以后,阿混就一直坐在溪岸边无聊的扔石头打水漂,间或还盯着码头看着来往的船只,看看阿弃会不会突然在那里出现。这段日子有管家陪着,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管家就逗他乐儿,虽然一直没有找到阿弃,但是阿混似乎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可是管家这一走,阿混就免不了又开始胡思乱想,阿弃那么笨,会不会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呀,外面坏人多,没有自己罩着,阿弃会不会又被狗追着咬,被人欺负抢走食物。这么一想,阿混的心情就开始浮躁,没有管家的安慰,阿混连打水漂的心情也没有了。

    「阿弃,阿弃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笨蛋啊……你是最笨的笨蛋……」

    冲着溪面大声吼了几句,直吼得阿混口干舌燥,肚子也咕噜噜地叫起来。摸了摸管家临走前给的银子,阿混心道:算了,先吃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