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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圈子

    马卢清出生在乡下,是西华州临淮县的马寨村人。他十七岁高中毕业参军当兵,在部队入了党,一千九百七十六年的冬天,退伍回到家乡,二十三岁时成了家,娶的是邻村的一位姑娘,女方的二叔是县里的粮食局局长。他先是在大队担任会计、民兵连长,后来靠着妻子二叔的关照,被提干担任了公社里的人武部主任。中共三中全会以后,公社建制取消,马卢清调到离家比较偏远的一个乡镇工作,吃住都在镇上。他在这里,遇到了炊事员老陈的女儿玉莲。玉莲的母亲早逝,她一年学也不曾上过,生得样貌端庄,性格柔顺,马卢清看了很是欢心,就背着老陈和玉莲偷偷相好。那时他已经三十出头,家中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在这个偏远的乡镇工作了不到两年,马卢清就被县委赵书记欣赏,提拔到县里的组织部担任副部长,从此平步青云,先后担任过临淮县副县长、县委副书记,直至进爵西华州纪委副书记、书记。这时,曾经对他有伯乐之恩的县委赵书记,也已经升迁到省委副书记这一高位。

    十多年前,在马卢清刚调任西华州纪委副书记不久的一天,保安王正领着一位七十来岁的乡下老头走进他的办公室,老头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面黄肌瘦,如果不是他脸上两条浓眉下的一对大眼珠还会转动,马卢清几乎把这少年看成了一具僵尸。老头一看到马卢清,就立刻“扑通”一声跪下,说:“求你看在死去的玉莲份上,收下标儿这可怜的孩子吧!”马卢清起先并没有想起跪在地上的老头是何人,但猛然间听到玉莲这个名字,才想起这个老头是为他做过两年饭的炊事员老陈。原来,马卢清担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曾经任职的偏远乡镇,然而和马卢清一度相好的玉莲,却怀上了他的孩子。老陈是个胆小懦弱的怕事之人,从玉莲口里问出是马卢清与她来往了好长时间,以为是自家闺女勾引了镇上的领导,所以孩子生下后并不敢对外人说出是谁的孽种,只对村里的乡亲讲,是玉莲闺女命苦,被外乡人骗了又遭抛弃。生下来的是个男孩,老陈取名为陈标。从此老陈家三代人相依为命,只想着把陈标拉扯成人,不想玉莲一年前突然大病而亡,老陈自知年岁已高,只好领着陈标投奔他的生身父亲。马卢清看这孩子眉眼的确与自己不差分毫,心里念想对不起玉莲母子,不顾保安王正在场,当下忍不住流了许多的伤心眼泪。过后,马卢清将陈标改名马标,托付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范朝松代为领养。保安王正看到马卢清对私生子马标在心底很是宠爱,也隔三差五前往关心。作为回报,王正被马卢清想方设法弄了一个编制,安置到公安局当了一名正式警员。

    马卢清算得上是一个四平八稳的人,他为官二十多年,大大小小为别人办了很多事,从没有主动向别人张口索取过贿赂。至于那些得了他好处的人,如果是存心报答,他要小心翼翼地反复研究这人背景是否可靠,直到反复确认风险为零时才会接纳。他有自己的一个圈子,既包括向省委赵副书记这样的上级领导,也包括向范朝松这样的亲信。他会尽力维持这个圈子的往来关系做到铁板一块,相互照应,即便是西华州出了前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公安局长刘钦寿的案子,牵涉了上百名官员,凡是在他马卢清圈子里的人,一概毫发无损。

    在对待皮思平的关系上,马卢清原本打算以友好客气地姿态,对待这位班子里的主要领导,甚至也想过尽力配合和支持皮思平的工作,但是皮思平的做法让他越来越难以接受,先是借口新华药厂污染事件把范朝松、曾学东降职处理,然后又抓了他的私生子马标,此后不断打压他所要做的一切事情。马卢清觉得他的圈子,正在被皮思平一点点地蚕食。王正这个家伙不就背着自己,妄想从皮思平那里谋取职务升迁,结果背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胡胜利是赵副书记托他唯一帮忙照顾的人,但他竟也事先对自己不打任何招呼,跑到北京去向皮思平的老婆送钱,东窗事发被赶出西华州城建市场。赵副书记这两天给马卢清打了电话,说胡胜利已经更名注册了一个新的公司,让他继续设法帮助在西华州承揽市政工程,但是马卢清却感觉一切不如从前那么顺手了。邱富强的妹夫徐孝诚是兰湖办事处的主任,曾经为马标的创业立下汗马功劳,深受马卢清的信任。徐孝诚看到自从皮思平成立了兰湖开发管理委员会,他的办事处地位正在一点点架空,心中愤愤不平,所以也不断跑到马卢清的面前嘀咕抱怨。唯一让马卢清稍事宽心的是,他的儿子马标不久就会放出来。但是,马标的海龙宫夜总会,连着好几个桑拿中心,那几千万元的楼房资产,已经全被定性为不法所得,再也拿不回来了。马卢清觉得,面对皮思平的挑战,他的地位正在开始晃动,已经到了不得不亲自发力,才能稳住阵势的危机时刻。

    张伟欣向皮思平打来电话,说经蒙苑介绍前来考察的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领导,已经在昨天夜里乘机抵达西华州,此行由一位姓金的常务副理事长带队,据说金副理事长是北京的一位副部级官员。皮思平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提前通知我。”张伟欣在电话里的语气显得有些怒气,说:“皮市长怎么还怪起我来了!我昨天下午起就开始拨打你的手机,可你总是关机,打办公室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后来问了郝秘书长,说你去了电视台录制节目。我既然打听到你原来是去与美女主持人相会,哪里还敢再联系你呀!”皮思平这才想起,他昨天下午、今天上午两个半天,一直与程红娟在电视台演播厅录制《市长夜话》,所以关了手机,于是急忙向张伟欣道歉说:“请不要生气,是我错怪了你!”张伟欣并没有放软口气,依然带着尖刻说:“哎呀,我怎么能有资格向皮市长生气!你见我这段时间给你打过电话,烦过你么?我哪能和人家程红娟相提并论!有人让我看了网上的视屏,我才知道原来皮市长前些日子,还与程主持人一起去师范学院做过演讲!网上的点击率很高,恭喜你们二位一下子成为了网络名人!也难怪,她可是在你屋里睡过觉的女人!”皮思平并不明白张伟欣为什么好久没有与他联系,更不理解她又怎么突然间对他变得尖酸刻薄,他无心与张伟欣斗嘴,只好任她满腹牢骚地挖苦了半天,才敢问张伟欣如今人在那里?张伟欣说,她上午与郝斌秘书长陪着金副理事长,视察了兰湖影视基地项目工程建设进展情况,现在刚吃完午饭,按照郝秘书长的安排,金副理事长将于下午四点赴电视台出席《乱世双骄》首播协议签约,请皮思平务必参加,并一同前往七度大酒店共进晚餐。末了,张伟欣没有忘记继续奚落皮思平一番,说签约仪式不需要节目主持人,所以他可能会失望地发现程红娟并不会现身。挂断电话,皮思平哭笑不得,心想,对所有男人来说,这个世界里大概最可怕的动物,恐怕要数女人为“第一”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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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天空突然落起阵雨。皮思平三点半钟就冒雨赶到了电视台,为的是不敢迟到签约仪式。他打车过来,身上没带雨伞,浑身上下被浇淋的透湿。电视台台长沙成安直接把皮思平领进会议室,甚至没有找个毛巾让他擦一把脸上的雨水。没过多久,张伟欣、郝斌便陪着北京的客人来到。张伟欣看到皮思平提早到来,还淋了一身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向他递了几张纸巾去擦脸。郝斌身兼兰湖开发管理委员会的主任,昨天是他陪同张伟欣前往机场迎接北京客人。他对皮思平说,这次从北京过来的,除了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的金副理事长一行,还有北京国际文化传媒投资公司的汪总、发展策划部的冯经理。张伟欣已经委托北京国际文化传媒投资公司,代理电视连续剧《乱世双骄》的发行,马上要进行的签约仪式,是她将授予西华州地方有线台先于省台两日的无偿播放权。皮思平代表市政府向张伟欣、汪总表示感谢,对他们两家企业关爱西华州民众文化生活的义举深为赞赏。张伟欣对皮思平说,她准备了一套家庭珍藏版的《乱世双骄》蓝光影碟,打算签约仪式完成后,由她个人单独赠送给他。皮思平说,他一定会好好收藏,并请沙成安先代为保管,改天再送交他的办公室。

    晚宴在七度大酒店最豪华的西华州厅里进行。参加的作陪的除了参加下午签约仪式的郝斌、沙成安,还有西州区兰湖办事处的主任徐孝诚。金副理事长说,他通过上午的现场考察,感觉这个项目的前景非常好,回京后立即建议召开理事会,着手开展对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资金扶持事项审查。金副理事长是东北人,喝酒和说话一样豪爽,当张伟欣充满感激之情向他接连敬了两大杯酒时,金副理事长全都一饮而尽,并反过来各回敬了皮思平、张伟欣每人一大杯酒。金副理事长说,他当过副省长、副部长,一辈子没有实权,也没有帮人做过实事,但是为了他今天看好的兰湖影视基地,必将倾力提携,向中央分管文化教育事业的领导提出建议,把西华州作为地市文化建设楷模加以培养。张伟欣刚才猛干几杯酒,此时头重脚轻,对着身边的皮思平眯缝着眼睛,侧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着他的鼻子用发嗲地声音说,我都是因为你皮思平才喝下这么多酒,是你对不起我!皮思平担心张伟欣这时酒醉,一冲动又会把程红娟的名字抖出来,便求饶似地一个劲劝她“不要乱想”、“不要乱说”!沙成安和徐孝诚在晚宴上的所有官员中,因为级别最低,所以都坐在了餐桌的外手。他们插不上话,只能独自喝着闷酒。徐孝诚注意到沙成安悄悄拿了手机出来,样子是在读信息,其实是全程录制了皮思平与张伟欣两人勾肩搭背、戚戚私语的所有画面。他心中窃喜,但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沙成安毕业于北京大学,做过报社的编辑、副总编,几年前当上了广播电视台台长,已经出版过好几本诗集,自认为是西华州学历最高、文采最好的人。他戴了一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体型细长干瘦,终年的文字工作又令他有点弯背,整个人就像一只脱水晾干后的大虾。程红娟刚到西华州电视台上班,沙成安就开始暗自心中垂涎,无奈家里还有一位十分蛮横野道的妻子,经常对他提耳警告。所幸程红娟来后没有几个月,他的妻子突然在一场车祸里丧命。沙成安与他一类在仕途混事的同僚,都素有中年男人“升官、发财、死老婆”三大美事的期盼,于是无限感激亡妻奇迹般地为他“梅开二度”主动“让道”。但是沙成安不久便对程红娟彻底绝望死心,因为她的二姐夫花少嵘有一天把沙成安叫到办公室去,将沙成安赠给程红娟的诗集,当面砸在他的眼镜片上,并严厉地警告他,今后不准再对小姨子有任何念想。今年的西华州政协、人大“两会”期间,沙成安与张伟欣的座位挨在一起,两人搭过几次话后,沙成安又在心中燃起新一轮的爱情火焰,连着几天到七度大酒店向张伟欣登门拜会,并手捧玫瑰花束,奉上他的诗集和洋洋洒洒近万言的求爱信。但是,张伟欣很快就命人退回了他的鲜花、诗集以及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完成的书信,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他的心意。不仅如此,沙成安近来听说,程红娟、张伟欣两人与皮思平都有不同寻常的来往,心中的滋味很是痛苦不堪,诅咒皮思平这个瘸子为什么要从北京过来西华州担任市长,并且偏偏与他做了情敌。

    这一次,张伟欣真的酒醉非常厉害,等到郝斌把所有的客人从酒桌上送走,她还搂着皮思平的脖子不肯放手,一个劲地逼问皮思平如实回答,他到底和程红娟有什么关系?皮思平越是解释说没有关系,张伟欣就越是不相信。皮思平被张伟欣问得头皮发麻,只好索性问她说:“你希望我和她是什么关系?”被他这么一问,张伟欣松开皮思平,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皮思平说:“对程红娟,与对你一样,大家都是正常的工作关系!”张伟欣发懵了一会,又改口到另外一个问题,说:“那我再问,你心里现在还爱着蒙苑姐姐么?”皮思平沉吟不语。张伟欣笑了起来,说:“你不回答我,就说明你心里还有蒙苑姐。如果现在你真的依然爱着蒙苑姐,我就很放心。因为我很清楚,没有人能代替蒙苑姐在你心中的位置,那你自然也就不可能喜欢上程红娟了!”皮思平觉得张伟欣的推断虽然有些天真离奇,但认为她说的又似乎都是事实,因为皮思平想到,张凝芳虽然曾经是他婚姻中的妻子,但自己其实并没有像对待蒙苑那样,向张凝芳付出过全心全意的感情。张伟欣说:“蒙苑姐其实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就是你已经离婚有一段时间了。在西华州我是唯一知道你离婚的人,对么?”皮思平点头承认,说:“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离婚这件事,包括程红娟。”张伟欣颇为得意,说:“你根本想不到,我会和蒙苑姐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皮思平笑了起来,说:“是没有料到。”张伟欣认真地盯着皮思平看了一会,说:“我现在开始明白,你其实对程红娟没有任何想法。甚至我也相信,即便你和她曾经住在一起,也会清清白白。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皮思平为终于打消张伟欣的误会而高兴。这时,郝斌按照皮思平的叮嘱,把江叔和小薇找了过来。张伟欣的心情此时已经变得非常愉快,她竟能甩开小薇的搀扶,晃晃悠悠地自己起身出门。皮思平从小薇的背后,看到她的两只耳朵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两只璀璨流光的耳环,眼睛里掠过一丝忧虑。

    夜里,大雨倾盆而泻,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才短暂停息。皮思平想,幸亏万水坝大闸于月前顺利合拢,对西华州淮委总工程师钱银旭预断天气变化的能力打心底里佩服。高存义告诉皮思平,据钱银旭电话里报告,大坝一侧预留的泄洪通道足够发挥作用,如果对淮河全线的水势调度不出问题,预计西华州流域不会有意外洪灾发生。然而,他们两人都高兴的太早,因为还没有等到高存义说完,花少嵘就带着郝斌急匆匆地过来,把一份省政府的绝密电报拿给皮思平看。电报五分钟前刚刚发来。根据国家防总指挥部的决定,启用西华州临淮县、淮上县的万家镇、耿庄镇、行流镇十六万亩蓄洪区,为淮河上游洪水分流。这三个镇在历史上已多次为淮河蓄滞洪水做出牺牲,涉及到四十多个行政村、八十多个庄台、十多万人受影响,每次蓄洪时至少有一万七千人需要转移。国家防总发出命令,决定于后天下午四时派出工兵,分别在蓄洪区的三个镇分六个点同时炸堤,各留出四十至五十米长的缺口为淮河泄水。皮思平的心口不住地痉挛,感觉像是被刀绞般地发痛,他发白的嘴唇咬出一道很深的血印,说:“执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