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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蓄洪

    市委办一位叫刘长林的副秘书长亲自打电话,通知广播电视台长沙成安,要他立刻前往市委副书记马卢清的办公室一趟。沙成安虽然没有直接和马卢清打过交道,但听人说过他分管纪委监察、宣传,并且性格暴躁到令下属足以心惊胆战,急忙张慌不择地赶了过来。果然,马卢清一脸严肃地对沙成安说,他近日两次接到省委宣传部陆副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表示对西华州电视台的舆论导向严重关切:第一,《市长夜话》访谈节目居然雷打不动地定期开播,连续猖獗半年之久,这到底是为了突显政府业绩,还是为了宣传个人迷信?第二,不经上报审查,近期突然播出一部叫做《关注民生》的专题片,毫无政治觉悟地披露了乡村教师疾苦、百姓饮水艰难、艾滋病诸多泛滥等社会敏感问题,部分内容已经被西方多个媒体不怀好意地转播,借机大肆攻击社会主义中国制度,有关人员居心何在?陆副部长要求,上述两个节目立即停播,电视台相关人员必须追究责任。沙成安说,马书记所关注到的两件事情,也一直是困扰在他心头的矛盾,省台有关领导已经多次就此对他提出严厉批评,但是因为这两个节目都与皮思平市长有关联,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沙成安还说,他们电视台能够做到的,只能是从内部管理上进行控制,所以已经安排一位副台长和程红娟进行谈话,命她立刻终止《市长夜话》、《关注民生》两个节目的制作,否则将果断地解除她与西华州电视台的劳动关系,但是程红娟并不服气,就在前几天还理直气壮地把皮市长带到电视台演播大厅录制访谈节目。

    昨天晚上,兰湖办事处主任徐孝诚参加接待北京客人的晚宴,刚结束就按照姐夫邱富强的指示,从七度大酒店直接赶到马卢清的家里,向他报告一天里见到的所有事情。马卢清自从皮思平在大万村小学召开那次市委现场工作会议以后,立即调整思路,开始严密窥视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建设情况。他很清楚,皮思平之所以要组建兰湖开发管委会,并让市政府秘书长郝斌兼任管委会主任,一个很明显的意图就是严防建委主任邱富强等人介入,并且让他马卢清这个市委副书记在兰湖开发这个项目上,针扎不入,水泼不进。马卢清认为,皮思平这种瞒天过海的招数太过浅显可笑,他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突破口。张伟欣、程红娟这两个美女帮办,一位是皮思平的沙盘推手,一位是皮思平的蛊惑喉舌,他必须从西华州同时清除她们的存在。徐孝诚已经告诉过马卢清,沙成安对她们二人都曾经心存歹意,马卢清此时正需要有人为他去做釜底抽薪之事。

    马卢清想到这里,于是对沙成安满脸堆笑说:“听孝诚讲,沙台长昨晚与他一同在七度大酒店用餐时,使用的手机很是不错,功能特多,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沙成安心里一惊,顿时感觉有不妙,说:“真不凑巧,手机恰巧今天没有带在身上。马书记您这里很忙,我还要去皮市长那里送样东西,就先告辞了!”沙成安顾不得马卢清有何反应,转身就想溜走,但还没有等他走到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叫了起来,身后传来马卢清一阵狂笑。沙成安惊慌失措地转回头,见马卢清一只手握着听筒,一只手摊开向他伸着。手机是马卢清拨打的。沙成安乖乖就范,只好掏出手机递给马卢清。马卢清不仅从手机里翻看到沙成安昨晚吃饭时拍下的视屏,还看到下载的很多淫秽图片,说:“不愧为电视台长,看看这场面被你拍得多么清晰,多么动人!众目睽睽之下,市长与美女调情风流,真是一出难得好戏。沙台长,把这个拷到我的电脑上吧,也好让我有空多多欣赏。”沙成安满头是汗,一脸惨白地动也不动,哀求说:“马书记,请您放过我吧!”马卢清见沙成安实在不愿意动手,立刻叫来了市委副秘书长刘长林。刘长林很快把这段长达十几分钟的手机摄像,拷贝到了马卢清的电脑上。马卢清看到沙成安一直很谨慎地拎着个大纸袋,问:“那是什么?”沙成安回答:“是张伟欣送给皮市长做纪念的一盒光盘,昨天下午放在我那里,现在顺便带给皮市长。”马卢清从沙成安手里要过《乱世双骄》的影碟,见密封的非常精致,他眼睛突然狡黠地闪了一下,转手递给了刘长林,说:“皮市长已经去了万家镇,你先收好,回头代为转交皮市长,就不要让沙台长来回折腾了。”刘长林会意地应承了一声,拿着纸袋走了。沙成安垂头丧气地正要出去时,马卢清又叫住他,安慰说:“沙台长放心,你那些内容丰富的图片,我不会说给别人的。”沙成安大气不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马卢清想了一下,又说:“至于我向你提到的陆副部长所关心的两个问题,期望你们尽快痛下决心。至于那个节目主持人程红娟,我同意你们的研究意见,不管她背景怎么样,又有什么人做靠山,都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西华州电视台工作了!”

    程红娟带着她的节目摄制小组,已经尾随皮思平一行在沿淮的各个村镇奔波了好几天,这是她的《关注民生》专题节目,最后一次杀青采访。程红娟已经接到台长沙成安的电话,她一旦回台就立刻到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她虽然不能断定,最后一次《关注民生》节目是否还能如期播出,但百姓们表现出的大义,让她舍不得立刻丢下自己的工作。程红娟现场采访时,眼见无数的灾民扶老携幼,一步一回头地难舍家园,泪水不住地在她眼眶里打圈。每次,当她稍有不忍之情,语气放缓变得似乎沉重时,皮思平总是没有忘掉用鼓励的眼光看她一眼,示意她坚强起来。然而程红娟却发现,当皮思平按照国家防总限定的时间,果断下令下午四点准时炸开万家镇、耿庄镇、行流镇的六处堤坝时,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

    中央电视台第一时间报道了西华州顾全淮河上游安全,自觉按上级命令炸毁临淮县、淮上县防洪大堤,向万家镇、耿庄镇、行流镇十六万亩土地蓄洪的新闻消息。堤内汪洋一片,堤外滔滔洪水。央视播出的这条新闻,是程红娟作为电视节目主持人、记者,结束其阶段性短暂生涯里,所编发的最后一条报道。她仰望灰蒙的天空,长叹一声,眼里难过地流出两行清泪。

    傍晚,皮思平在万家坝水闸工地上的临时指挥部,召开了市、县、镇三级政府现场工作会议,部署下一步抗洪工作安排。钱银旭说,根据卫星遥感监测情况,未来几天内,西华州沿淮一带将继续普降大到暴雨,目前防洪救灾压力依然艰巨。副市长高存义宣读了省委、省政府对西华州灾区人民的慰问电。皮思平说,蓄洪灾区的村民现已全部安全转移出去,下一步必须切实解决好他们在临时安置处的生活问题,务必保障每个人有饭吃、有水喝,他特别表扬了西华州供电公司,因为他们派出的“国网供电服务小红帽抢险队”发挥了重大作用,连日来一直保持灾区供电畅通。会议结束时,万顺水邀请皮思平等几位市县领导到万家镇吃饭,夜里就在镇政府休息。从万水闸大坝到万家镇有七八里路,并且积水很深,汽车无法通行,皮思平一连好几天颠簸在很多个村镇,残疾的左腿痉挛到几乎寸步难行。高存义、钱银旭、程红娟几个人,见皮思平不打算过去,都表示要和皮市长一同暂时留下。一个多小时后,小万村的村长万起运把一些馒头、咸菜和两瓶矿泉水送了过来。他歉意地说,矿泉水本来带了好几瓶,路上摸黑,掉的就剩下两瓶了。四个人推来嚷去,高存义与钱银旭,皮思平与程红娟,各共饮一瓶。吃饭的时候,皮思平接到方方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她用非常紧张地口气告诉皮思平,说黄海亮晚饭时主动向她泄密,说省纪委下午刚刚收到一封对皮思平的实名举报信,反映他收受贿赂、生活腐败等问题。她提醒皮思平必须早作心理准备。皮思平既诧异又好笑,坦然地在电话中对方方说,请她和黄海亮不必担心,因为他自认为没有任何污点可以查证。

    万起运等皮思平几个人吃完东西,说几位领导要想今天夜间离开万水闸工地,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回县城方向的部分路段已经积水一米多深,明天早上才能找到船只把他们摆渡过去。钱银旭说这不成问题,因为工地上正好备有几艘施工用的快艇。他马上拨打电话找到工地负责人,让他安排两艘快艇过来,工地负责人为难地说,快艇就在他们的附近停泊,但能开快艇的工人都已经请了假,因为他们的住家都在蓄洪区里,这两天忙着回去搬运东西。高存义说,让工地负责人安排叫回一个开快艇的工人。皮思平连忙阻止说,工人们搬家已经心里非常痛苦,不能再给他们添堵。钱银旭说,要不几个人今天夜里就住到工人们居住的工棚去,那里应该有工人请假后留下的铺位,不过需要走过泥泞很深的大坝,担心皮市长能否走得动。皮思平说,他看到屋里面有一张小竹床,像是工地负责人用来午间休息,他在工地指挥部能凑合一夜就行。程红娟说,要她一个女同志去工人们休息的地方找个铺位睡觉,显然很不方便,她还是与皮市长一同留在这里更为适合。

    高存义、钱银旭走了没多久,外面又“哗哗”下起雨来。皮思平看程红娟对着外面的夜空发呆出神,以为她这几天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身体一定十分疲劳虚弱,便要她先去竹床上躺下休息一会。程红娟说,雨声这么大,躺下去也不一定睡得着,还不如两人聊天。皮思平这几天看程红娟有时候会突然显得闷闷不乐,便关切地说:“我注意到你这两天与平时相比,显得精神不是太好,是因为很累么?”

    程红娟摇摇头,说:“身体还能挺得住!”

    皮思平问:“还会有别的原因么?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红娟心里犹豫,寻思要不要把沙成安借口《市长夜话》、《关注百姓》节目产生不良政治影响,逼她回到西华州以后立即辞职的事情马上报告给皮思平。沙成安在电话里的口气非常强硬,说把程红娟从电视台解职,这是省里有关部门和市委一位主要领导的指示,她不要抱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幻想,哪怕花少嵘常务副市长出面说情都没有用。远在半个多月前,程红娟就已经被副台长找去谈话,透漏出极有可能要她离职的口风。从副台长办公室出来,程红娟第一个想到的是皮思平,而不是打算去找二姐夫花少嵘,但她又听说皮思平那几天正单枪匹马,为着西华州城市改造的事情与几位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发生争执,心情必定烦躁郁闷,便下定决心不去在这个时候再向皮思平添加思想负担。大姐程红艳很早就有让她去日本留学的愿望,程红娟于是在沙成安向她发出辞退的最后通牒以后,便立即与两个姐姐分别通了电话。两个姐姐都非常赞同她去日本的想法,二姐程红艳已经出发去往北京为她办理签证,如果一切顺利,程红娟再过几天就可启程。这些事,花少嵘不知情,皮思平更是难以想象。

    皮思平见程红娟半天沉吟不语,又听见外面的雨声渐小,便说:“你现在可以安心休息了!”

    程红娟对着皮思平眼睛注视了一会,突然说:“可以问你一个私人感情问题么?”

    皮思平笑着说:“当然可以,你问吧!”

    程红娟说:“那天在西华州师范学院,你当场背诵林觉民的《与妻书》,在场的人都感动地流下眼泪。我当时就想,你也一定像他那样深爱自己的妻子,是么?”

    皮思平顿时一脸阴沉,没有吱声。

    程红娟惊异,问:“难道,你和妻子过的不如意么?”

    皮思平觉得,他没有必要向程红娟隐瞒自己的婚姻情况,说:“我与她刚在今年春天的分手。在这之前,好几年,我们两个人过的都不好!”

    程红娟知道皮思平没有骗她,但还是以不敢相信地口气说:“是什么原因让她居然能够舍弃你?我一直天真地认为,像你这么君子的人,做个女人和你一起生活,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皮思平说:“现在,回想我和她的结合,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年龄的悬殊,文化的差异,看问题角度也有所不同,所以我们找不到共同语言。”

    程红娟不解地问:“怎么会说到年龄上的矛盾?”

    皮思平说:“我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她比我小了整整十岁,所以相互沟通会有问题!”

    程红娟不以为然,说:“算来,她比我还大一岁。但我认为这种年龄上的差距,并不会直接影响夫妻的交流沟通。你看,我和你之间不就谈得很好么!如果我有幸成为你的妻子,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和你分开!”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不经意把自己和皮思平扯成了“未来夫妻”,脸上现出一丝红晕。

    皮思平开始觉得,此时过多地对一个年轻姑娘倾诉自己生活的不幸,难免话语之间带来一些尴尬,显出他的轻浮,就劝程红娟说:“夜已很深,你还是去躺一会!”

    程红娟说:“在那里挤挤,能够容得下我们两个人的身体,你一起休息吧!”

    皮思平看了一眼小竹床,欲言又止。

    程红娟与皮思平交谈了很久,她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变得轻松愉快,笑着说:“你这老夫子,不要忘记我们前不久曾经同睡过一张床。”她看皮思平站着不动,就上前拉过他强行在床竹上一起躺下。外面的雨声忽大忽小,两个人都难以睡着。程红娟把身子向皮思平靠的很紧,为了睡得更舒服一些,还把他的肩膀当作了枕头。她问皮思平,还能在西华州呆多久,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再婚?皮思平说很难回答,中组部给他的时间是挂职一年,现在已经过去八个多月,期望不要有什么意外变故发生。讲到再婚,皮思平长叹一声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旦回到北京,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还会有谁愿意嫁给向他这么一个既穷困潦倒,又身带缺陷的男人。程红娟停了一会又说,如果她突然之间离开西华州,皮思平会不会很快忘记曾经两次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她。并问皮思平是否有上QQ聊过天?皮思平说,虽然和程红娟刚刚结识半年多时间,但从第一次《市长专访》节目开始,共同做过很多难忘的事情,还一起前往西华州大学发表演讲,她是他所熟悉的女性中间,性格最为开放直爽的一个,过段时间回到北京,注定会经常记起和她的交往。至于上网聊天,皮思平说,未婚时倒是上过一阵QQ,成了家就再也没有过了,现在甚至已经忘记了QQ号码。程红娟很认真地听完了皮思平的回答,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闭上眼睛。皮思平看到,程红娟面庞上的绒毛,在灯光下显得稚嫩柔和,有着两道和蒙苑十分相像的细密眉毛。他觉得眼前青春盎然的程红娟,恰如十几年前蒙苑一般温柔地躺在他的身边,不禁怦然心动,想起方方打电话告诉他,有人实名举报他的生活作风问题,程红娟现在和他亲密地这样躺着,算不算一条实实在在的罪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