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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页

    方茹摇头笑道:“小玉,你多担心了。李大哥没有那么高的心,他不会去争权夺势,不会有那么复杂的事情。”

    “阿茹,你好歹也认得些字,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李延年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有事情,李延年怎么躲得过?”

    方茹停了脚步,默默想了会,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郑重地说:“多谢你,是我想得太简单,我现在约略明白几分你的意思,但是,小玉,我愿意,我不在乎前面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愿意和他一起。”

    我笑起来,“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以你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都值得。我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对得起你我相交一场。”

    方茹笑着说:“我很感激你,感激遇见你,感激你骂醒我,感激你请了李大哥到园子,也感激你今日的一番话,因为这些话,我会更珍惜我和李大哥现在所有的,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遗憾。”

    我点头笑道:“那我可就去暗示李延年来提亲了,这礼金可不能太少。”方茹又喜又羞,“你这个人,好好说不了两句,就又来捉弄我们。”

    “你说什么?”我心痛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嘴里傻傻地又问了一遍。

    小风怒吼道:“我说九爷病了,九爷病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哦!九爷病了,九爷病了那应该请大夫,你们请了吗?干吗要特意告诉我?”

    小风翻了个白眼,仰天大叫了一声,“玉姐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我话已经带到,怎么办你自个掂量吧!”说完他“咚咚”地使劲踏着地板飞奔离开。

    怎么办?这个问题我一直在问自己。自那一架鸳鸯藤倒之后一直问到现在。

    拍过门环后,开门的不是石伯,而是天照。我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九爷病了,我来看看他,不知道他可愿见我?”

    天照陪笑道:“肯定愿意见,你都几个月没有再踏进石府,竹馆变得好冷清。”

    “什么病?”

    “说是风寒,九爷自己开的药方。我们抓药时问过坐堂大夫,说辞和九爷倒不太一样。说看用药都是理气的,感觉病症应该是郁结于心,嘀嘀咕咕还说了一堆‘心者,脉之合也。脉不通,则血不流,血不流则什么什么的’,反正我们听不大懂,只知道坐堂大夫的意思是九爷的心似乎出了点毛病。”

    天照一路絮絮叨叨,我一路沉默,到竹馆时,天照停了脚步,“你自个进去吧!”不等我说话,他就提着灯笼转身而去。

    我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苦笑着喃喃自问:“你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会比现在更坏?”

    幽暗的大屋,家具很少,白日看觉得空旷,晚上看却只觉冷清。窗户半开,冷风阵阵,吹得月白的纱幔荡起又落下,落下又荡起,榻上的人却一无动静。我在窗口站了许久,他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好似睡得十分沉。

    我把窗户推开,跳了进屋,又轻轻关好窗户。以我的身手,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原本以为在榻上睡得很沉的人却立即叫道:“玉儿?”一把极其疲惫的声音。

    被寒风一直吹着,整个屋子冷如冰窖。我沉默地跪坐到榻前,探手进被子一角摸了下,幸好榻还烧得暖和,被子里倒不冷。

    他把一枚镂空银薰球推出被子,我伸手推进了被子,“我不冷。”

    他却听而不闻,固执地又推了出来,我只好双手捧起放在散开的裙下,倒的确管用,不一会原本沁着凉意的地板已经变得暖和。

    黑暗中,我们各自沉默着。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能一直到天荒地老。如果真能这样就到天荒地老,其实也很好。

    “九爷,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别说话,我怕你一开口,我就没有勇气说完。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但求你,求你让我把这些话说出来,说完我就走。”

    九爷沉默地躺着,一动未动。我松了口气,他总算没有拒绝我这个请求。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也许是看到你灯下温暖的身姿,也许是你替我擦耳朵时,也许是你嘴边笑着眉头却依旧蹙着时,我只知道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我小心地试探你是否喜欢我。九爷,我总是告诉你,一时我嗓子不舒服,一时肩膀不舒服,一时又吃不下饭了,反正三天两头我总会有小毛病。”

    我低头把银薰球挪了个位置,“其实那些都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得过这些病,我身体好得不得了。我只是想让你每天都有一会想着我,你会思索‘给玉儿开什么方子好呢?’其实我也不怕吃黄连,我根本不怕苦味,可我就是想让你为难,为难地想‘玉儿竟然怕苦,该如何是好?’我觉得你每天想啊想的,然后我就偷偷在你心里落了根。”

    说着我自己侧着头抿嘴笑起来,“我是不是很奸猾?”

    “九爷,你还记得我上次在你书房翻书的事情吗?我其实是想看看你究竟都读了些什么书。一个人什么样的脾性就会爱读什么样的书,我知道你爱老庄和墨子,喜欢墨子,大概是因为《墨子》一书中讲了很多器械制作,很实用,‘君子善假于物’,另外一个原因我猜是因为墨子对战争的主张,对大国与小国之间交往的主张。”

    我犹豫了一瞬,下面的话我该讲吗?

    “九爷,你们驯养了很多信鸽。去年大汉对匈奴用兵时,西域又恰逢天灾,你就急需大笔钱。你懂那么多西域国家的语言,又对《墨子》的观点多持赞同观点。我想这些应该都和生意无关,你也许是西域人,你所作的只是在帮助自己的国家。”

    我说话时一直尽量不去看九爷,此时却没有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双眼盯着帐顶,脸色如水,清澹退静。

    “你还很喜欢读老子和庄子的书,我仔细听过夫子讲他们的书。我有些琢磨不透你对将来有何打算,墨子是用一生心血去尽力而为的主张,老庄却是若大势不可违逆时,人应学会顺其自然。可九爷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不管你是西域人还是大汉人,你就是你,如果你要自由,我愿意陪你离开长安,大漠间任你我遨游。如果你要……如果你要阻挡大汉之势,夺取江山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帮你把这个汉家天下搞乱,让他们在你我有生之年都无西扩之力。”

    九爷脸微侧,看向我,眸子中带着震惊,但更多的是心痛温暖。我依旧看不懂他的心,我心中轻叹口气,低下了头。

    “玉儿,你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你的娼妓坊、偷着开的当铺生意是为了搜集消息和掌握朝中大臣的经济帐和把柄吗?”

    我咬着唇点点头,九爷一脸心疼和苦涩,“你个傻丫头!赶紧把这些都关了。石舫在长安城已近百年,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朝中大臣暗地里的勾当,钱物往来,污迹把柄,我若想要并不费力。”他脸色蓦地一变,“你有没有答应过李夫人什么条件?”

    我想着所发的毒誓,这个应该不算吧?摇摇头。他神色释然,“这就好,千万不要介入皇家的夺嫡之争,和他们打交道,比与虎谋皮更凶险。”

    我低着头无意识地捋着微皱的裙子,几缕发丝垂在额前。他凝视着我,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手探了探似乎想帮我理一下额前的碎发,刚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玉儿,我的祖父的确是西域人,说来和你还有几分渊源。”

    我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他。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了一丝笑,“祖父也可以说受过狼的抚育之恩。他本是依耐国的王子,但刚出生就发生了宫变,父王母妃双双毙命,一个侍卫带着他和玉玺逃离宫廷,隐入大漠。当时找不到乳母,侍卫捉了一只还在哺乳的狼,用狼奶养活了祖父。祖父行事捉摸不定,他长大后没有联络朝中旧部,凭借玉玺去夺回王位,反倒靠着出众的长相在西域各国和各国公主卿卿我我,引得各国都想追杀他。据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突然厌倦了温柔乡,大摇大摆地闯进依耐国宫廷,把他的小叔父从睡梦中揪起来,用一把三尺长的大刀把国王的头剃成光头,又命厨子备饭大吃一顿,对他的小王叔说了句‘你做国王做得比我父王好’,扔下玉玺,就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跑回沙漠做了强盗。”这个故事的开头原本血光淋淋,可后来居然变得几分滑稽,我听得入神,不禁赶着问:“那后来老爷子怎么又到长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