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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页

    九爷笑道:“祖父做强盗做得风生水起,整个西域的强盗都渐渐归附于他,因为他幼时喝狼奶长大,所以祖父率领的沙盗又被人尊称为狼盗,这个称呼后来渐渐变成沙盗的另一个别称。祖父为了销赃,又做了生意,可没想到居然很有经商天分,误打误撞,慢慢地竟成了西域最大的玉石商人。一时间祖父在整个西域黑白两道都风光无限。结果用祖父的话来说,老天看不得他太得意,但又实在疼爱他,就给了他最甜蜜的惩罚,他抢劫一个汉人商队时,遇见了我的祖母……”

    原来狼盗的称呼如此而来,我笑接道:“老爷子对祖母一见钟情,为了做汉人的女婿就只好到长安城安家落户做生意。”

    九爷笑摇摇头,“前半句对了,后半句错了。祖母当时已经嫁人,是那个商人不受宠的小妾,祖父是一路追到长安城来抢人的,结果人抢到后,他觉得长安也挺好玩,就又一时性起留在了长安。”

    这简直比酒楼茶坊间的故事还跌宕起伏,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老爷子活得可真是……嗯……够精彩!

    九爷温和地说:“现在你明白我身世的来龙去脉了。祖父一直在暗中资助西域,当年汉朝积弱,西域和汉朝之间没什么大矛盾,祖父帮助西域各国对付匈奴人。现在对西域各国而言,日渐强盛的汉朝变得更加可怕,可我的祖母是汉人,母亲是汉人,我不可能如祖父的旧部,石伯他们那样立场坚定地帮助西域对付汉朝,但我又不能不管祖父遍布西域和涔透在长安各行各业的势力,祖父的势力和西域各国都有交集,如果他们集体做乱,不管对西域还是汉朝都是大祸。匈奴很有可能借机一举扭转颓势,而以皇上的性格,定会发兵西域泄愤。”

    “你渐渐削弱石舫在汉朝的势力,不仅仅是因为汉朝皇帝而韬光隐讳,还因为要牵制石伯他们的野心?”

    九爷淡淡笑着点了下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所猜测到的状况已经很复杂,没有想到实际状况更复杂凶险,九爷一面要应付刘彻,保全石舫内无辜人的性命,一面要帮助西域各国百姓,让他们少受兵祸之苦,一面要考虑匈奴对各方的威胁,一面还要弹压低下来自西域的势力,特别是这些势力背后还有西域诸国的影响。现在想来,石舫每一次的势力削弱都肯定要经过内部势力的激烈斗争和妥协,匈奴在远方虎视耽耽,西域诸国在一旁心存不轨,刘彻又在高处用警惕猜忌的目光盯着,一个不慎就会满盘皆乱。九爷以稚龄抗起一切,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可想而知,他却只把它们都化作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想到此处,心里的希望渐渐腾起,他能把这些隐秘的事情都告诉我,是不是代表他现在已十分信赖我?那他是否有可能接受我?九爷看我定定地凝视着他,原本的轻松温和慢慢褪去,眼中又带了晦暗,匆匆移开视线,不再看我。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我低头咬着唇,心跳一时快一时慢,好半晌后,我低声道:“我的心思你已明白,我想再问你一次。你不要现在告诉我答案,我承受不起你亲口说出残忍的答案,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你曾说过那是一个好日子,我们在那天重逢,现在又是我的生日,我会在园子里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一切都明白了。可……”我抬头凝视着他,他的眼眶中有些湿润。“可我盼着你来。”

    我对着他粲然一笑,留恋地看了他一会后站起身,“我走了,不要再开着窗户睡觉。”

    正要拉门,“等一下,不要回头,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干涩,“玉儿,你想要一个家吗?”

    我扶着门闩道:“想要,想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家。我走在街上时会很羡慕那些抱着孩子吵吵闹闹的夫妻,我听到你小时候的故事也很羡慕,爷爷,父亲,母亲,还有偶尔会闹矛盾的兄弟,一大家人多幸福!你呢?”

    身后半晌都没有任何声音,我有些诧异地正要回头,九爷压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似乎极力抑制着很多不能言语的情绪,“我也是。”

    这是今晚我听到的最好听的话,我侧头微笑起来。

    他突然又问:“玉儿,霍……霍去病,他对你很好吗?”我沉默了一瞬,对于这点我再不愿正视,可都不得不承认,轻轻点了下头。好一会后,他的声音传来,“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嗯了一声,拉门而出。转身关门的刹那,对上他的漆黑双瞳,里面眷念不舍悲伤痛苦各种情绪翻滚,看得我的心也骤起波澜。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刹那胶凝在一起,那一瞬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我关门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但门依旧借着起先的力,悠长、缓慢,一点一点地在我眼前合上,他的面容慢慢隐去,他第一次毫不顾忌地与我纠缠在一起的视线终被隔开。

    短短一瞬,我的力量就好似燃烧殆尽。我无力地靠在墙上,良久后,才再有力气提步离去。

    (十七)

    让茹姐给我们唱首曲子,不过内容可要是讲她和李师傅的。

    还茹姐呢?该改口叫李夫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商量如何闹方茹的洞房,我面上带着丝浅笑,思绪在听与不听之间游走。红姑有些遗憾地说:为什么要让李师傅搬出去呢?就算娶了方茹仍旧可以住在园子中呀!

    让他们两人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你请李乐师做曲词,难道他会因为已经把方茹娶到手就拒绝?影响不了歌舞坊的生意。我漫不经心地说。

    红姑盯着我看了好一会,问道:小玉,你这段日子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和我们疏远起来?

    我摇了下头,李乐师身份今非昔比,宴席上肯定有庙堂上来朝贺的人,宫里只怕也会有人来贺喜,你待会仔细叮嘱下园子里姐妹,不要闹过了。

    红姑忙应承,我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我已经事先和方茹说过,就不送她出门了,一切有劳红姑。

    红姑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我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人悄悄走出了屋子。

    方茹正被几个婆妇服侍着上妆,大红滚金的嫁衣摊在榻上,逼人的喜气。我在窗外听着屋子中时不时一阵的笑声,方姑娘真是会拣日子,选在正月初一,让普天同庆姑娘的大喜呢!

    婆子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一张一合,正用棉线给方茹铰脸,方茹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服侍她的丫头笑道:日子是坊主挑的。

    这嫁衣可做得真好!是李娘娘赏赐的吗?皇家的东西毕竟气派不一般。整理嫁衣和首饰的婆子奉承道。

    方茹的脸刚铰干净,正对着镜子细看,闻言回头笑道:是小玉置办的,娘娘本来是有赏赐的意思,可听说了小玉置办的嫁衣,说是也不能再好了。

    婆子口中啧啧称叹。

    我转身出了院门,缓步向自己的屋子行去。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天清云淡,日光融和,园子中处处张灯结彩,弥漫在空气中的喜气浓得化不开。

    进了自己的院子,关好门,我翻出了蓝色的楼兰衣裙,捧在怀中好一会,方摊开放在了榻上。

    舀水净脸后,打散了头发,用篦子一下下把头发刮的松软,只把两侧的头发编了两根辫子,在脑后又合成一束。肤色已经够白皙,倒是可以省去敷粉,用毛笔沾了些许黛粉,轻扫几下,没有画如今流行的长眉,勾了个远山眉。拿出胭脂蚕丝片,滴了两滴清水,水迹缓缓晕开,蚕丝片的红色变得生动,彷佛附着在上的花魂复活,趁着颜色最重时,先抿唇,然后在两颊拍匀。

    窗外的鼓乐声忽然大响,看来迎亲的人到了。侧耳细听,心神微荡,铺天盖地的喜悦。这也许是女子最想听到的音乐,一首只为自己而奏的音乐。

    穿好裙子,戴好头饰,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大漠中的狼兄,忍不住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裙裾鼓胀如风中怒放的花,心情变得轻快了许多。

    最折磨人的是等待,心在半空悬着,上不得,落不下,漏壶细微的水滴声一声声都敲在心上。凝视久了,觉得那水似乎怎么都不肯往下滴,越来越慢。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移开了紧盯漏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