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昼渭惊骇地瞪视她。
“是春药,是春药!那又怎么样?”低吼的声音似负伤猫儿的呜咽,他那一拳的推却,正是对她放开的自尊矜持最无情的鞭笞。
是他不要她、嫌弃她,还是想保有她的身子献给杨龑?
晶莹的泪灼痛了他的心,他想为她抹干,却迟疑地僵住,最终用尽力气猛掴了自己一下,唤回了些理智。
“是爹对不住你。”
* * *
夜已深,月牙儿教乌云蒙住,连那星儿也渐渐沉了,仿佛在回避什么。
她便倚着檀椅,任凝胶的时间一寸寸磨过。
“出来吧,还要藏着多久呢?”
帘后闪出一对小心翼翼的男女,男的俊雅,女的明艳美丽,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泾娘……你还好吧?”女子试探地开口。
“你瞧我的样子算好吗?”回得无奈低落。
女子冲动地想一吐心中不满,但一只手却教男子按住。
“你出的馊主意不行。”泾娘陈述。
早已憋红了脸的女子旋身跳脚,再也按捺不住。
“混蛋,让本姑奶奶去将那殷呆子活捉过来,搓圆捏扁任你宰割!”
冲动的身子又教拦了下来,泾娘惨然一笑。
“南潲、香蒲,别忙了,还是帮我想想如何应付明天吧。”
就算她这一次是吃尽挫折,但她仍不会放弃好好保护自己的初衷。只是呀——
爹这一次,也未尝太让人失望了。
* * *
沾饱墨水的笔在纸的上方悬了一会,落笔劲透纸背。
泾娘,原谅爹这一次,爹定会好好补偿你。
写完折好,递给一旁兢兢不安的啾儿。“交给小姐。”
今晚的行动既是势在必行,那么他便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泾娘的泪眼了——他知道自己很混蛋。夜间泾娘的大胆告白至今仍萦绕身边,扰得他不能安神,这份他一生曾想也不敢想的感情令他惊喜无法自禁,
但伴随而来的罪恶感又吞噬得揪心,而最终只能化于一句“补偿”。
府上的一切早已布置完毕,杨龑肯定料想不到,表面上张灯结彩、笙乐融融的殷府正是送他下地狱的险恶之地,随同杨龑的亲兵除了小部分是他的亲信之外,全被他暗作手脚换上了他这边的人——但这些杨龑不会看到,一颗教美人迷失了灵魂的心早消失了他该有的警惕性,沉醉入殷府的温柔乡,正是他的死亡之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啊……眼光忍不住瞟向案上酒壶,但他的筹谋密计却不允许他的头脑有丝毫昏怯,他必须保持清醒呀——一个箭步穿过,扬手毫不犹豫将酒壶甩出窗外。
偌大的砰声。
他扬起的决定也随着碎裂声进掉了,蓦地泄了气,望着空空如也的案面,茫然不知他接下来能干点什么,使他不致想到女儿?
颓丧跌入椅中,一只手不经意摸到一物,抬眼一瞧,不由一震。
是泾娘生日那天赠予他的那集《李义山集》。
下意识地翻阅。册子的第一首正是《锦瑟》,上面密密地布着泾娘所注的笺释。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娟秀的字体出神,乃至受益般一页页翻过,怀着一丝敬畏的颤抖,也似盼望着能有什么秘密让他发现。
出神间,空气有一阵清风袭来扰人,掀起了书中某页,电光一闪间似有红影一晃,教他抓住,心怦怦跳动起来。
探索一掀,极目所至的竟是一片火红如浓焰的绛枫夹于书缝中,书中别页无不密密麻麻注着笺解,但惟独夹住红枫的这一面只字未注。瞧那上面,正是李商隐的一首《无题》。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眉细细长,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帐是清狂。”
一手颤抖地执起红枫,一时间想象泾娘赠送红叶及留诗的深意,不禁呆痴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尝惆怅是清狂”!李诗以工丽绮美见称,常常在纤微繁复的事物和意念中通过巧妙剪辑修饰构成意境迷离,寄意深微之美,其中以《无题》或类似《无题》的近体更甚,让人不易确解,但细细体会这一首,分明是写少女醒后回思梦中情景,怅然若失、徒自伤感与表示为了爱情甘愿受折磨,追求幸福的决心。
脑海中不自禁浮现起泾娘生日当天那神秘带怯的笑容。
原来……
泾娘曾不止一次地暗示他,抛开少女的矜持主动偎近了他,只为了他这个口口声声别扭至极地称着“女儿”的爹,一个丝毫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而他回应她的是什么?眼前似乎有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迫近了来,他倒喘口气,老天,他做了什么?!
“在我心中,亲生的爹、娘如何惨死已然不重要,逝者以往,为了两位故人而陪上另两人的一生,值得吗?你也许怪我薄情寡义,但十七年来养我的人是你,关爱我的人是你,拿你同两位我根本就没有印象的亲生父母相比,泾娘更愿意看到你的安全无虞呀……”
“……但你为什么不想想,那首《摽有梅》不是写给许南潲,那便是另有其人了……”
老天,泾娘为他折腰至此,而他回应的又是什么呢?!
寡情地拿她做自己成功的一颗棋子,在收到她的深情的同时狠狠将她推向一边无洞深渊,这便是他回报她的方式,只为了两个早已逝去的故人,而这两个故人甚至还是她最亲近的亲人,他也曾在其中之一位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
“爹会补偿你!”
一句“补偿”,怎能弥补对她的伤害呢?
第10章
瞪着眼前震憾发呆的男人,一对男女早啧啧发声有一会。
“若你当初也似他这般别扭,姑奶奶敢打包票,你定然打一辈子光棍!”美貌女子无不饶幸地嘀咕,一双大眼直瞧殷昼渭遮去其大半俊采的长须,“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有把自己打扮得不人不鬼的怪癖!”
粗率豪迈的话又引来人的训斥:“无论做个淑女,还是我的爱妻、蒲儿,你都不该讲粗鲁的话。”口里如此说,但那搂紧爱妻的亲昵之势,显是十分高兴妻子发现自家男人的优点。
“吓!传言此人如何沉稳卓绝、机警敏锐,我看不过尔尔嘛!”站了一盏茶时分,李香蒲忍不住更嚣张地抗议出声,终于成功地唤起了座上呆捻红枫痴望的男子。
“谁?”毫无片刻迟疑,长剑脱鞘,瞬间如罩寒冰的脸凌厉地喝问入侵者。
“呃!”忽然搞不清状况的李香蒲大吃一惊,反应呆滞的身子教丈夫藏入了身后。
“幸会了!殷爵爷。”身边传来丈夫轻松低沉的笑谑。
记忆里毫不困难地搜索出眼前男子状似轻松无害的脸,长剑已然回鞘。“是你。”
“是我,想不到呀,难得入京一次,还未好好地玩个够本,便教滞留了。”轻笑的声音带着不难辨的责怪意味。
“在下不认为本人的事会与你有关。”因联想到某处而不悦的口气。
“无关吗?而我却觉得关系重大极了——至少我亲爱的娘子不会放过他可怜的相公。”许南潲好笑地看着殷昼渭疑是“吃醋”的脸,“与其在这里生多余的闷气,为什么不抽空多想想,你那掬在心口疼着的人儿正因你的关系强颜盛妆去服侍某人呢!”
被踩到痛处的人通常会面貌狰狞了点。
“告诉我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出面?
“因为——很巧地泾娘是我娘子的闺中密友,而也正是她的功劳,使得在下能顺利抱得美人归,这个恩情,许南潲没齿难忘。”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个没完,都什么时候了!性急的李香蒲早在一旁跳脚抗议:“搞什么嘛!不是早商议一拳将他打昏,死拽着给泾娘负荆请罪吗?怎么还不动手?唉呀!真搞不懂泾娘美美的一位佳人,居然会看上这么个……”
以吻打断,许南潲提醒爱妻说话要顾及到一旁脸色难看至极点的男人,低声安抚:“不劳我们动手了。”粗枝大叶的妻子并没有看到殷昼渭松动的表情。
“最后对于玉门关的事,在下再次多谢一句。”沉稳地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出。
“这——”李香蒲傻眼的表情。
趁妻子失神时大咧咧调情,脸上有松一口气的笑,“小笨女人,还担心吗?他已经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