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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西南村庄(第二十一章)

    那天在刘三大家里吃完喝完之后,朱大强带着一股子醉意和兴奋,走路像走掉了脚后跟一样从刘三大家兴冲冲地回到家中,看到王寡妇后前张后仰地像个不倒翁,眨巴着一双醉眼嘴里还不停地打着嗝说:“他娘……燕堂……有……有……有媳妇了。”

    王寡妇一听,又看朱大强喝得满面通红,前仰后合地站都站不稳当,还比比画画的,知道他是在说酒话,“行了,你进屋歇一会儿吧,你吃饱了,那二十头牛还没吃呢。”

    “她娘,是……真的。”朱大强想竭尽全力地解释着,只是脚底下没有根,仍然是前后打晃,嘴里还不停地打着嗝。

    “谁家闺女?”王寡妇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大……大腰板子的。”

    “谁做的媒?”

    “没有人做媒,是大腰板子今天在酒席上和俺亲口说的。”

    “算了,她是喝醉了胡说八道。”

    “不,是真的,她……她没喝醉,她还和俺拉钩了,碰盅了,俺也喊他亲家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看到了,俺还让桌上的其他人为……为这事作证呢。”

    “论香香的长像个头配咱家的燕堂是一点儿说的也没有。”王寡妇随后说,“要真的是这样,也得托个媒人给提一下,你们俩在酒席上就定了,这算什么事呢?”

    “俺明儿就去托刘三大。”

    “不成。”王寡妇说,“这燕英和海子的事还在黏黏乎乎当中没个着落,你再找她去……”

    “那……咱找谁?”

    “找小八十的娘,她没少给村里村外的闺女小子提过亲事。”朱大强听了媳妇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又觉得醉劲儿撞头,踉踉跄跄进了屋,一头扎在了炕上,不一会儿工夫“呼噜”声响遍半个院子。

    朱大强的酒喝多了,大腰板子喝得更是失去了女人模样,脸像一张黄裱纸,嘴里吐着一种难闻的酒气。正如有人说男人喝多了,没有人笑话,可女人喝多了,就有人笑话了。大腰板子这样的就是被人笑话的一个,首先是今天的她,席还没散就已经钻到桌子底下去了,裤子把地弄湿了一大片,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后来还是由几个晚辈的小子,湿漉漉地把她抬回家去。

    张苦瓜瞅着她湿得“呱呱”的裤子,数叨着:“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大腰板子此时心里一阵难受,酒劲儿直往上涌,还没等张苦瓜把裤子脱完,她坐起了身子,昂起了头“呕”的一声快要吐了,张苦瓜急忙摸过洗脸盆子给接着,不一会儿“哗啦哗啦”吐了一盆子。张苦瓜把她吐的倒掉后,把她的裤子脱下来,给她盖上被,把裤子泡在洗衣盆里。

    张苦瓜的本名叫张百山,张苦瓜的名是娘给起的,他娘刚生下他未满月,爹就得暴病死了。他娘就说,孩子的命苦,从小就没有爹,从此后便苦瓜苦瓜地叫了起来。张苦瓜由奶奶带大,从来是娇惯溺爱,他从小就养成了游手好闲的坏习惯,直到娶了媳妇还是这样,脏的、累的活什么都不干,里里外外的活全靠小脚媳妇和老娘、奶奶去干,就是这样,他还经常打骂媳妇,媳妇推煎饼糊子,他视而不见,扬长而去。媳妇地里推水车浇菜,倒腾着两只小脚,累得浑身是汗,而他呢,却轻轻松松地去改沟子。每当秋天,媳妇歪拉着两只小脚用筐朝家背菜,他视而不见,在炕上放挺。媳妇给他生了一个闺女,孩子不到三岁她便死了。

    张苦瓜在村里有个美称叫美男子,挺敦实的个头,有一张方方的脸,长得白白细细的,双眉下面的一双大眼睛总是闪着亮光,大家都说,他本应该是个女的,是投胎投错了。

    大腰板子呼噜了好大一阵后醒过来,坐起来拢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一掀被,下边没有裤子。她说:“把裤子给俺拿来。”

    “还没干呢,你再躺一会儿吧。”张苦瓜蹲在地上,在瓢里扒拉着豆粒挑着瘪的。大腰板子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张苦瓜:“刘三大给俺的两块钱在兜里,你掏出来没?”

    “掏出来了。”

    “今天在席上,俺和朱大强说了,把咱的闺女香香许配给他家燕堂,你看成不?”

    张苦瓜思量了一下,手也没停下来,“论年龄也成,可他家条件不好,俺想给闺女找个富裕点儿的人家,他家有什么好的?”

    “他家有什么不好的,人家王寡妇以前住的屋,一直闲着,你还看不出来啊,那就是给燕堂娶亲用的,现在的日子是苦了一点儿,往后日子好与孬,就看他们俩人怎么过了。”

    “成,你是她亲娘,只要你相中了,你就先和香香说一声,只要她愿意就成呗,俺是个晚爹,不如亲娘。”

    “那得托个媒人呀。”大腰板子说。

    “那是你们老娘儿们的事。”

    “那就托小八十的娘吧。”

    大腰板子托媒提亲的事竟然和朱大强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成。”

    十六七岁的香香懂得举家过日子,虽然家里很穷,她还是成天价不闲着,一早一晚地总是拾柴禾,收拾院子,打扫屋子,伺候着这对好吃懒做的爹娘。这会儿工夫,她背回了满满一筐草,晒在了院子里。

    “娘。”香香擦着眉头上还没有消下去的汗水迈进了屋门槛,大腰板子把被朝身上一拽,“去,把院里你爹给俺晒的裤子拿来。”

    “娘,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去,老人的事,你当闺女的少管。”

    “喝多了多丢人,让俺都抬不起头来。”香香数叨了一句,还是从院子里为大腰板子取回晒干的裤子。

    大腰板子边穿裤子边说:“香香,你也不小了,刚才俺也和你爹说了,给你选了一个婆家。”

    “娘。”香香的脸一下红了:“俺才多大呀?”

    “不小了,俺和你爹在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成亲有你了。”

    张苦瓜说:“不是旁人,而是你朱大爷家的燕堂。”

    香香听了张苦瓜的话,只是说了一句:“爹,娘,俺做饭去了。”

    “去吧去吧。”大腰板子说着。

    刘三大家的屋盖好之后,王寡妇便托小八十的娘去提亲了,刘海子和燕英、刘三大家和王寡妇之间一张窗户纸算让小八十的娘明媒正路地捅破了,准备日后择时送去彩礼。再张罗上一顿订亲饭。这下子,刘海子和燕英的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几天来,把燕英高兴坏了,总想和刘海子单独在一块儿说说心里话,在没提亲之前碰上刘海子时还有点胆子说几句话,这下子可倒好,自打小八十的娘提完亲后,再见到刘海子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了,脸比以前红得更厉害了,嘴也像是笨了许多。脑海里时常闪现着刘海子家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自己和刘海子过着甜美幸福的生活。

    这天中午,她正在家中洗衣服,坐在小板凳上,跟前有一个大洗衣盆,叉开双腿搓衣板夹在中间,双手使劲儿上下搓着早已打好胰子的衣服,有她自己的,也有王寡妇的,还有朱大强和燕堂的。搓衣板带出的水花不断地溅在盆外面,燕英的心情透亮得像瓦蓝的天,总觉得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劲儿。

    这工夫,燕堂恰巧回来了,她抬头说:“燕堂。”

    “做嘛?”燕堂问着走了过来。

    燕英脸上有些不太自然,低着头还是搓着衣服,“你去给俺办件事呗?”

    “办什么事,俺一会儿还要走呢。”

    “你顺路过去一下就成。”

    “说吧,去哪儿,办什么?”

    “你去场院会计屋里找一下海子,叫他在太阳落山前去老地方那儿等俺。”

    “你自己去呗。”

    “俺自己去还叫你去干什么?你要不去你这衣服俺就不给洗了。”

    “好好好,俺去,俺去,刘海子快成俺姐夫了,俺能不去吗?”

    “去,不许瞎说。”

    燕堂走了,燕英的脸就像一块大红布,又像一块火烧云,她用着使不完的劲儿搓着衣服,心早已飞到北头那座拱桥旁边了。

    燕英洗完了衣服,一件一件地晾上后,自己又梳头,又洗脸,里里外外打扮得利利整整,怀揣着一颗火热的心,直奔村北头的那座旱拱桥去了。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一大片晚霞遮着太阳半个脸,刘海子接到燕堂带来的话,也怀颗难耐的心,早已在这儿等候燕英了。燕英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了霞云给她绣的绣花鞋,上身穿了一件蓝色带明格的大襟褂子,下身是洗过几水的粗布印着小白点花的蓝色裤子,脸上特意扑了一些香粉,老远就散发着扑鼻的芳香。

    她迎着西北方即将落山的太阳和晚霞,急急忙忙朝北石拱桥走去,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怦怦跳个不停。虽然今儿个她不知道见到刘海子说什么好,但是,还是想单独见上刘海子一面,心想:哪怕就是一句话不说也成。

    刘海子望着燕英低着头走到自己跟前,脸上也带着一丝红云,向前跨了一小步问:“你来了?”

    燕英点下头,吐出了一个“嗯”字。

    燕英看了刘海子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隔着一段距离,手没处搁没处放地搓揉着衣襟角,低下头,“你来了挺长时候了吧?”

    “没有,刚到一会儿。”

    “小八十的娘去你们家了?”

    “去了。”刘海子说,“她和俺娘说好了,过几天就去你们家送彩礼。”刘海子说,“听俺娘说,给你裁两块最好的布,有条绒的,有印花的,还给你买了一双鞋、袜子什么的。”

    “俺不是图这些东西,俺是想和你在一起。”燕英轻轻地说着,多余的手还是不停地揉弄着自己的衣襟角,低着头,一只脚掌不时闲地踩着一块不大点儿的石子。

    刘海子看着眼前俊得像天仙般的燕英,心里热乎乎的,他把突然暴发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勇气化做行动,手拉住了燕英捉弄衣襟角的手,顿时像过电一样,感觉到燕英的手是松软的、热乎的、细腻的。燕英被刘海子的手拽住后,急忙朝外拽,她也感觉到了刘海子的手特别灼热,像一个加热管子,给她心里助加了燃烧的油料。她无力自拨,侧身把耳朵依偎在刘海子胸前,她听得清清楚楚,刘海子的心在咕咚咕咚直跳,像遥远的大炮声。

    刘海子感觉到了燕英的周身炽热,闻到了燕英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香气,瞬间,他把燕英搂得紧紧的。燕英有意挣脱一下,情感和向往让她未能奏效,当刘海子把火热的腮帮子贴向她的腮帮子的时候,燕英顿时觉得半拉腮帮子如火烤的一样。当刘海子用嘴吸吮着她的嘴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生中第一次的紧张与幸福。刘海子在周身热血沸腾的作用下,上下摸她的时候,她有些醉了,浑身上下都软了下来,像是没有了骨头架子。当燕英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刘海子突破之后,她才恍然大悟,突然清醒过来,双手捶打着、抓挠着、推搡着刘海子,“你坏,你坏,你太坏了。”

    刘海子把燕英扶了起来,燕英羞愧难当地搂着刘海子不肯撒手。

    “是俺不好,俺……俺实在是忍不住了,才……”

    燕英依偎在刘海子怀中平静了一阵子后,轻轻地吐露着心声,“从今儿起,俺成了你的人了。”

    “俺知道。”

    “天黑了,咱们走吧。”

    “嗯。”过了许久,燕英恢复了平静,仰着头,望着刘海子,轻轻地说,“俺娘还等俺回家吃饭呢。”

    燕英和刘海子离开了那座男女们常用它遮风挡雨的拱旱桥,刘海子牵着燕英的手,在朦胧的月色中朝村子走去,来到村子边一个空空荡荡的土院落边的一个柴禾垛前,刘海子看看四下无人突然间把燕英紧紧地搂住,靠在柴火垛上使劲儿地亲着。

    一片乌云遮掩了明媚的月亮。

    燕英极力地挣脱着,用急促而又低沉的声音说道:“海子,求你了,别再这样了,俺实在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