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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官殇(1、2、3)

    ——引子

    朱守岩,何许人也?乃惠风县水寨镇——村支书。

    他身材矮矬,头顶上稀疏的头发已经灰白,额头上排下三道横纹,粗短眉毛下面,一双眼睛蓝汪汪地透着光亮,脸颊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细密得仿佛沙漠里被风吹日晒岁月侵蚀遗留下来的一道道纹路,镶嵌着一只鹦鹉鼻子,鼻尖陡然地向下弯曲,连接着人中,往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嘴巴,从鼻翼两端分别向下巴游走着一条幽深的法令纹,这两道纹路庇护着他那张坚毅的嘴巴,显现出他严峻冷漠不拘言笑的个性,这是一张饱经了风霜的典型的小老头的脸。两眼炯炯放光,说话瓮声瓮气,走路疾如风,办事快似麻。他在农村当村支书近四十年,在这水寨镇十里八坎儿,称得上是一位知名人物。

    老朱十八岁入伍当兵,光荣地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五年兵当下来,人没提干身未壮,走时啥样还啥样,但是立下个三等功,加入了党组织,23岁退伍还乡。日头亮光光,天空明晃晃,在一个晴朗朗亮光光晃人眼睛的天气里,他悄没声响地奔回了家。

    本来,他退伍后是可以不用回家的,在他服役的所在地祖国东北三省,这里有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这片广袤富饶的沃野盛产着吃不尽用不完的大米高粱,这里众多的林场是许多退伍战士的落脚之处,领一分工资吃一份皇粮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但是一想到去年刚过门的新媳妇还在家里受着煎熬,一想到俩月前小媳妇寄来的家信,家信只字未写,里面简简单单一张那个叫板儿的灵巧女人亲手画就的一幅小画:画上画着一个小人儿,溜圆的脑袋,脑袋后边拖着一条长辫,细长的脖子,脖子再往下是细长的身子,忽略不计的是没有给小人画上胳膊腿儿,浓墨重彩的是那小人儿的腹部高高凸起溜光滚圆,夸张的样子活像是一个画倒了的大问号,老朱一看就知道自己快要当上爹了,激动地他热泪滚滚,欣喜地他嗷嗷直叫,兴奋地他彻夜难眠,想念地他归心似箭,家中有娇妻,并且很快也将有娇儿,莫说是当林场工人,就是给个皇帝也不换,什么也比不上俺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哩。林场招工,你能把俺老婆孩子都招了来吗?去他妈的林场招工吧!家,回家。下达退伍通知令后老朱几乎是一路飞奔做卡车坐火车坐大客车最后在县城搭上了顺路回乡的骡马车,马不停蹄人不歇脚地奔回了家。此刻,他回村里来的时候还有了一个新身份:中共党员。

    他走进了家门,带给板儿的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一个长久的拥抱,一个无数梦中期盼的热吻,一个戏剧里王宝钏十八年寒窑受罪受苦盼夫归、终于盼来了衣锦还乡的薛平贵的动人场景,这足以让王宝钏苦尽甜来,足以让板儿喜极而泣。回村上来的那时候,他是朱堡村最年轻的中共党员。他一回到家,被窝还没捂热,跟双手捧着大肚子转悠的板儿久别胜新婚的兴头还没有消停下去,就被人给瞅上了,就像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被有眼力劲的人给瞅上了。瞅上他的也不是别人,是管理区的干部把他给瞅上了,管理区的领导见他年富力强,遂有意让他挑头来干村书记,对别人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可他却不这样想,他梗着脖子坚决不干,不耐烦地对那位管区干部说道:

    甭费那口舌了,咱不干。

    为啥啊?管区干部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啥?咱没那个能耐。石书记,您还是另请高明吧,甭在俺这瞎耽误工夫咧,用了我这文不文武不武,只会耽误你的军国大事。

    他心里的算盘却是自己刚结婚没一年,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也已经怀上了种,此时若是当了村干部,那谁去土里刨食拉拨他这一家妻小去?

    你就别推辞了,也别谦虚啦,没经验咱不怕,没吃过猪羊肉,还没见过猪羊跑?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干部的,咱慢慢来,慢慢培养嘛。一回生,两回熟,你先干着扑腾半年,用不了多久,你就摸索出门道来啦。

    那管区干部做人的思想工作极为耐心细致,敦敦善诱,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不中不中,说啥也不中。老朱扭过身去。

    管区干部好说歹劝,老朱是主意拿定,半句不应,油盐不进。那管区干部果然极有耐性,不急不躁,不慌不恼,依然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继续不厌其烦地给他说些大道理,意欲触及其灵魂,让他幡然悔悟,心甘情愿地走上参加基层工作的道路上来。老朱却手忙脚乱的干这干那一通瞎忙,你说你的,他忙他的,后来竟干脆不理人家了。这般不礼貌在当时可极为罕见,那个年代,谁见了当官的不是陪着笑脸说话低声细气,他这态度非常无礼也非常让人难堪,那位管区干部显然已经黔驴技穷了,这词儿不合适,反正意思是这意思,这时候,那位管区书记终于失去了耐心,既然好话说尽都不管用,看来必须得换法子,软得不行来硬得,硬得那就是训人就是熊他了,拍打桌子吓唬猫,这种法子对付刺头很见效,于是就吓唬他,于是就拍了桌子,小朱你不要不识抬举,刚刚垂下蛋子没几天的毛孩子,你张狂啥?老子在队伍上扛枪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打毛葫芦,跟我摆老资格,你还嫩得很!我看你就是半生不熟欠管教,到底干不干,你给老子说句痛快的!想唬住老朱。老朱也不含糊,你拍桌子我也拍桌子。共产党啥时候时兴不讲道理啦?俺若当上村干部,那俺这一家子人谁来管,还不都得去喝西北风?俺老婆吃啥喝啥?俺老婆肚里的娃吃啥喝啥?板儿腆着个大肚子跑过来劝解:同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一头犟驴子,好心当了驴肝肺,不,不对!他这头犟驴,分明拿人家好心当了狼心狗肺,说啥他都不听劝哩!回头又劝老朱:你咋就不能好好地说?人家领导来到咱家便是客,你跟人家上级领导吵什么?老朱喝道,滚一边去,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那管区书记见他软硬不吃,自己正愁没个台阶下,恼不是恼,急不能急,正在无计可施之间,见老朱训斥女人,便抓了个话把,说道:

    小朱同志,你说话嘴放干净点儿!咋还耍上野蛮了?也就是我不跟你计较,如果换了咱公社杨书记,就凭你这态度,不关你两天禁闭才怪!

    老朱一声不吭,管区干部再逼也没用,管区干部再说啥也扯蛋。

    那位能言善辩的管区书记,在老朱面前算是认了栽。

    二 杨书记登门

    谁也没有料到,第二天下午,公社杨书记穿着一套半新不旧浅灰色中山装,敞开了怀,随随便便松松垮垮的样子,推个破自行车进村里来了。

    杨麻子书记,一米九大高个子,红黑脸膛,一脸麻子,一说话大嗓门,声音似炸雷,部队正连职干部出身,三年前刚一转业回地方,他就被县委会分到这水寨公社当公社书记。在这里距离县城足有八十里路之遥,在这里真正叫天高皇帝远,论官那就是数他大了,他是全公社的一把手、是书记。他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小朱,听说给你个书记当,你还不干?

    是咱没那个本事,不是俺不想干。小朱辩解道。

    小朱你个混球!你想拆老子的台哩?

    杨书记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他那火爆脾气全公社人人皆知,还是当年他在部队当连长时说一不二的做派。全公社大人小孩没人不怕他,小孩子嚷着要吃奶,女人们吓唬他,就说杨麻子来了,他保管立马便不吃了。当着公社杨书记的面,小朱那套养活老婆孩子的理论就上不了台面了,那套理论对付管区干部挺硬气,对付公社书记就显出内里边那个私字来了,大家都为建设社会主义舍小家顾大家,你倒好,你舍大家顾小家,你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本末倒置吗?你这不是明摆着想去碰杨书记的磁吗?由于心虚,也由于他是头一回见大名鼎鼎的杨麻子书记,心里便免不了有几分紧张,身上的鸡皮疙瘩悄然起下来一层,他抬头看了看坐在柳木圈椅上的这位眼窝深陷,黑红脸膛掩饰不住焦急神情的父母官,低头吭哧支吾着,用一种细若蚊飞的低音,说道:

    俺可不敢拆台,俺当个群众搞生产,就挺好。

    杨麻子书记用大嗓门啐了他一口,说道:

    呸,还挺好?瞧你这出息,这觉悟!部队上培养了你五年,就培养出一个群众来咧?我是公社书记,你是党员社员,这个支书让你当你就当,不当也得给我当!无条件执行,你有意见?先给老子保留!这么桩大事还能由得了你了?别忘了你是在党的人,部队的纪律党的纪律都放哪里去了?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杨麻子桌子拍得噼噼啪啪一通山响,吓得板儿屈坐在一旁揉着肚子,失言失色慌里慌张,两腿不住地打弯儿。

    杨麻子不愧是杨麻子,公社书记不愧是公社上的书记,难怪小孩子见了他不敢跟娘要奶吃,难怪那管区书记说他会关自己禁闭,斩钉截铁一席话,说得小朱原本低着的头愈发低垂下去,一直低到两腿间,只恨自家脖子生的粗短,不能藏起头颅,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活像一只红冠子红嘴红脖子的大公鸡。杨麻子看到老朱脸红耳赤面露悔意,便稍停顿了停顿,语气缓和了许多,接着说道:

    啥叫共产党员?越有困难咱越上!越不能退后,这才叫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啥时候也不能装怂!要不是这样,咱还入党干啥?入党不是凑热闹赶闲集,是为了给党服务。当然咧,给党服务也就是给群众服务,宗旨意识啥时候都不能丢。”

    朱守岩此刻恨不得把脑袋夹进裤裆里。杨书记再往下说,那他简直就成了丢了宗旨忘了本分自私自利浑浑噩噩混蛋溜溜球一个了,他心服口服地认了输服了气,他抬起头:

    杨书记,您批评得对!这回俺错了,咱目光短浅,辜负了领导的信任。您先消消气,俺——俺答应了还不中?

    嗯,这还差不多!你要早答应了,不省得俺脱裤子放屁——费这两遭子事?

    杨书记这句话使得板儿脸马上臊红了,也使得老朱又一次涨红了脸。

    杨书记您在公社里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您还亲自跑来看俺,咱懂,您这是给咱脸,公社书记给俺脸,俺不能不接着哩。

    呵呵……小朱你这才算说对了一句话。不过这“日理万机”用词不当,小朱你这马屁拍得可不着调,日理万机那是说咱敬爱的周总理,不是说我杨麻子!我跟你交个实底:我这次来看你,你要真不答应,回头我就要处分你哩!那你可就吃亏吃大发啦,你这党员可就被咱撸啦,那你往后在水寨公社,在这鸡巴村子里还能混不?这下好了,你小子总算识抬举,毕竟在队伍上没有白待!记住,往后好好给老子干!别怂包,老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怂包孬种!杨麻子书记说罢便起身告辞。

    说起来颇具戏剧性,朱守岩就是这样,被管区干部逼着,被公社书记骂着,被赶鸭子上架般得当上了村支书。杨书记走后,板儿悄悄问他:当家的,你怎么给应承下来啦?老朱叹口气,说:你没看见他这阵势?再不答应,他就要撸党哩。

    不当不当,这一当就是几十年。时光荏苒,眨眼间功夫就是四十年光景,公社变乡,乡变镇,领导换了有十几茬,朱守岩也由二十三到六十三,由小朱支书变成了老朱支书。

    老朱支书的女人板儿,当年人生得可板正。白白净净,身材高挑,腰肢柔软并富有弹性,头发釉黑且透着光亮,黑亮得就像是画里的美人一般。容长脸面,脸面上有几粒雀斑,这几粒雀斑长得恰是地方,长别人脸上是丑,长在她脸上是美,她脸上若没有这几粒雀斑就仿佛是缺少了鼻子嘴巴那些必不可少的零件,疏淡的雀斑合理的分布使得她整张脸庞更加自然富有生机与活力,唯一不足就是眼睛小了点儿,但是小眼归小眼儿,这点儿不足暇不饰玉,可挡不住她的魅力,板儿性嗜茶,因此在这周围附近的庄台上,人们都暗地里称她茶美人,也有那些闲汉泼皮暗暗地叫她茶婆子。她在不到八年时间里一口气给老朱支书生下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俩儿子一个叫长生,一个叫秋生,兄弟俩都长得矮矬黝黑,壮实得很,只不过老大长生黑得深点儿,老二秋生黑得浅点儿,这兄弟俩搭上眼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老朱的模子,搭上眼一看就知道是老朱种下的种,大伙儿看到他兄弟俩这一对活宝这副尊容,都说老朱支书没有播下好种子,可惜了板儿那片肥美丰腴的沃土;两闺女一个叫翠,一个叫玉,姐妹俩都身材高挑,脸型身段儿颇随她妈,生着清淡细柳的眉毛,细长妩媚的丹凤眼,笔直的鼻梁,微翘的嘴巴,生动鲜活,恰似双胞胎,犹如并蒂莲,个个如花似玉绿水葱一般,水灵极了,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水来。看到这对姐妹,人们又说果然是上好的种子,这回总算没白白糟蹋了那片上等的庄稼地。也有人说,前面生下的是两棵狗尾巴草,后面生下来的才是一对迎春花儿。

    支书家位于朱堡村的正中央位置,高台阶,大铁门,虽不是深宅大院,却是全村的统治中心,称不上气派,但在朴实中透着一股威严。老朱支书常常去镇上开会,每次开会回来,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马上召开村支委会,跟支委们传达会议精神布置工作,然后就去下地干活。先公后私,这一点,他轻重分明丝毫马虎不得。

    三 支书的习惯

    农村基层的官儿有三种:有的爱干活,一天也离不开下地,一天不干活就浑身不得劲儿;有的就很懒惰,好吃懒做耍牌摸牌游手好闲看媳妇耍女人样样是个猴精,只是家里的农活却指望不上他,你指望着他还不如指望邻居给搭把手,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家咬咬牙下下气卖卖力;有的是干半天活,多少给屋里的娘们帮互帮互,好歹也出一出力,别看是半天,半天时间就能干出一般女劳力一天干得活计来。老朱支属于后者。全劳力他干不动了,完全脱产那种二流子干部他看不惯也学不来,他把干农活侍弄庄稼当做是锻炼身体,所以老朱是歇息半天干半天。

    这天下午,老朱支书吃罢午饭,他要到地里去转转看看,干干自家的农活。农事不等人,镇上连着开了两天大会,两天他都没有顾得上下地,这秋时八月,地里的荒草还不知道窜出来有多高了呢。下晌午时分,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燥热,这时候人们一般都在家歇晌,就是牲口这时候也需要打个盹儿,以便恢复了力气下午接着去帮主人拉梨除草深耕细播地扛活。在坡里,老天垂头丧气地向下歪斜着,低矮得几乎要贴着地皮,空中横七竖八地随意挥洒着几道长长的白云,白白的云烟仿佛就在头顶上方几米远的高处似续似断地向远处延伸,干热风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刮过来,没有方向任意地刮,庄稼也随着风的走向东倒西歪,恰似波浪在起舞翻滚。这时候,老朱已经全庄台上各个地块巡视了一遍,最后转悠到靠东边一块叫做“桃树园”的麦地里。桃树园里没桃树,但是从老一辈起人们就叫它桃树园,直到今天人们仍叫它桃树园,这块庄稼地名字富有诗意,地力肥沃,小麦长势喜人,绿油油一片,就像富贵人家客厅里铺的绿色地毯,显示出生命的张力和春天的妩媚。微风拂面,老朱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感到凉爽,这时候他身上的布衫已经汗湿了一大片了,看了看稀稀疏疏的荒草,草长得不算茂密但个头儿却不矮,漫过禾苗有一尺多高,他皱了皱眉,便俯下了身子一声不吭,拿起锄头就锄起草来。这一锄就锄到了天擦黑,老朱支书就是这么个特点,他干活都是一门干到天歪歪黑。

    每天傍晚,看看今天儿这活计干得差不离了,火烧的夕阳渐渐地西去,西边的天空开始呈现出一段红绸,接着没多久红绸变成一根红绳,再接着,那道红绳变成了一个红点,最后红点也褪化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到天际线下面去了,这时候天歪歪着也傍擦黑了,地面上开始升腾起一团薄雾,月亮娘子踏着薄雾露出了大半截俏脸儿,群星簇拥着慢慢升到天际,悬挂在半空中,俏皮地眨着眼睛。青蛙哇吾哇吾地鸣叫,蛤蟆呱呱呱地应答,蟋蟀唧唧吱唧唧吱地和鸣,虫儿呢喃,更知鸟飞腾,土黄色的气布甲虫突然从屁眼里喷出一道烟雾一眨眼功夫就没了踪影,一两只蚂蚱嗖地从老朱的腿边弹射出去,傍晚是小动物的世界,湾崖里的鱼儿虾儿浮上水面吐着气泡透一透气,远近田野里的小动物们引颈高歌,细听微风里各种自然界的声响不绝于耳,低回婉转,余音绕梁,或者生如裂帛,响谒行云,让人动容。这是真正的天籁之音,老朱喜欢这种声音,欣赏大自然的演奏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这种美妙,不是人人都能听得懂的,老朱当然能够听懂。由于人类的活动,广袤无垠的鲁北平原上,釉灰色的野狼绝了种,红毛狐狸断了根,花面狍子黄脸獐子白鼻子黄鼠狼漆黑的野狸都绝了踪,只剩下野兔田鼠乌鸦还有偶尔失迷了道路凄惶落地的羽毛朴素的野山鸡等有限的几种动物出来活动,这时候的原野是它们的地盘。此刻老朱便停下活计,蹲在地头上,眯着眼睛欣赏着自然界的各种奏鸣,那是大自然给他个人开的一场优雅的音乐盛宴。他不紧不慢地抽着过滤嘴儿,完全陶醉在这场宏大的音乐盛会里。一支烟悠悠抽完,天色黑乎乎终于暗下来了,他把烟把儿一丢,踩上一脚还使劲地一拧,碾碎了过滤嘴儿,等他确认已经把细若游丝的烟火给踏灭了,玉兔东升,群星点点,老朱就站起身来,扛起锄头踱着步子蹒跚着回家。披星戴月才回家,这是老朱支书多年养成的习惯。

    老朱刚回到家,他女人板儿赶紧端上饭菜,怯怯地问一句“喝点吗”,老朱答应她一句“就喝点”,算是打个招呼,板儿就赶紧从里间屋里拿出一瓶酒来,给他倒茶杯里,老朱就蹲在粗糙的柳木圈椅里自顾自地自斟自饮起来。

    老朱支书不爱钱、不喜赌、不好色,最大的嗜好就是爱喝一口。晚饭前的一茶杯酒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他最管用的解乏方式。老朱还喜欢戏曲,酒后总爱吼一嗓子梆子腔,你别说,他那破锣嗓子一开腔,还真是抑扬顿挫,有板有眼,韵味儿十足。今天他刚喝了两口,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吼嗓子梆子腔,长生两口子忽然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