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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官殇(4、5、6)

    四、长生的打算

    长生在村西头有自己单独的小院,今晚上他来找爹,是想让爹在镇上的园区里帮他弄块地皮,长生和他老婆娟打算在那盖一处楼房,将来也好做点买卖之类营生,听长生把来意说完,老朱回头问娟:

    “长生刚说的,可都是你的主意?”

    长生的老婆娟,衣着入时,三十七八年纪,她生着一张鹅蛋脸,脸盘上天生一副淡眉,长睫毛下镶嵌着一双湿黑眼睛,眸子里含着一弯月牙儿,腮上泛着红晕,一看她那脸蛋儿那皮肤,爱惜保养地那种周细,就知道这是位不常下地干活的主儿;常下地干活的女人,任你花容月貌,也早被那太阳婆子把脸晒成一锅煮糊的粥了。她留着一头披肩发,这发型很适合她脸型,垂下的黝黑发丝遮掩住稍宽的脸盘,显得人妩媚温柔,她那一双含情的眼睛总爱打磨转,流水的眼神里透出一种乡下女人特有的狡黠。嘴唇儿不薄不厚,不点唇膏艳如胭脂,未语先笑,未笑先羞,不笑不知道,一笑人更俏,俏就俏在一笑就露出她洁白似玉的整齐牙齿来。此时,只见她含笑说道:

    爹呀!俺是这么想得,俺跟长生这二年勒紧裤带省吃俭用,大人不花孩子不花,好歹积攒下点儿钱,常年一直在村里住着,大风刮,尘土扬,风里来,雨里趟,你说有多憋屈地慌,多别扭地慌?这不俺听说镇上要搞园区开发,所以,俺就想……

    就想去镇上盖楼房?老朱截住她的话,娟一听这话音便低下头不言语了,老朱倒先咧开嘴乐了,他说道:

    事倒是桩好事儿!你们两个想得都很对——我一猜就知道,这一准是你的主意!盖楼房,你俩个这是置办家业,这是办得正经事哩,我咋还能不支持?不过,就是想的有些简单。让镇上给咱批块地皮,可不像我在村里给人开封介绍信盖个公章那么简易,可不是一件容易办成的事儿啊!

    娟赶紧地说道:爹,俺知道这事难办,所以俺来找爹,想让爹帮俺想想办法。俺寻思,这事俺难爹不难。爹在村里办公几十年,镇上管区上那些当官的,哪个跟爹不熟稔?哪个没来咱家喝过爹的高粱酒?俺知道,这事离了您,谁也办不了!

    我去问问倒没啥,就怕是你道听途说,镇上并没有这个章程。没有章程的事情,谁也不敢做主,我就是去了也是白去。

    有,有章程!我就是听对门的张菊香告诉我的,她去水寨赶大集,遇到了在财政所上班的老舅,她老舅还问她想不想要块地皮呢,菊香说不要,她老舅还嘱咐她不要到处去乱说,搞得神神秘秘的,瞧那个架势,肯定假不了。

    这就奇了?怎么没见镇上下发文件?老朱疑惑道。

    爹啊,那个位置是黄金地段,下了文件,各村的干部得着信儿,若是都要去盖,哪里能搁放得开?到那时该划给谁不该划给谁,镇上岂不是左右为难?这种事,有个影子那就是机遇,谁先得了信儿谁占便宜,谁跑到前边算谁的,先来者有,后到者无。要不,菊香的老舅干嘛藏着掖着地那么神秘呢?

    娟说话一向舌如巧簧,头头是道,老朱听了也觉得她分析得有几分道理,就有了些心动,于是答应去试着办办看,他说,我去办也未必成。成与不成,可不敢打包票,两可的事儿。娟连连点头,中中中,只要爹去帮俺办,咋都中。

    五、去找老侯

    第二天一大早,老朱就来到了镇上,找到土管站长老侯,打量着看事情有没有眉目儿。

    朱支书是土管站的常客,他跟侯站长私人关系又极好,只是最近个把月,不见他来走动了,今天老朱一进门,侯站长一看他这当口来,就差不多猜出来意了,他拉着老朱的手,亲亲地叫了声:

    老朱叔,哎呀,怎么这么久你都不来玩啦?刚才我还跟力军念叨你呢。

    副站长王力军笑着搭腔:您们爷俩儿,几天不见面都是个大空。刚刚侯站长还问我这两天看见朱支书没有呢。

    老朱说道:知道他念叨我,我这不赶紧地过来啦。

    不!今门儿你来,跟以往不同,我猜您……一定有事。侯站长眨眨眼,诡秘地含笑说道。

    呵呵……我这次登门,还真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找你,既然侯站提出来了,那你猜猜,我这次来究竟是为了啥?猜对了,中午我请客。

    说话算数?

    不算数是这个!老朱扬起手掌张开拇指和食指,你老叔又不是三岁孩子,啥时候不是吐口吐沫就是钉?

    嗬嗬,好!既然是这样,那我可就说了?咱们自家人不用绕弯子,咱们还是老亲戚。论工作关系我是上级部门,论亲戚关系,我管你叫叔。现在镇长信任着咱,让咱暂时管着这个站,多咱不教咱管了多咱散伙。但是,只要让我管一天,秉公办事那就是咱职责所在。俺估摸着,老叔你这次来,是想办件大事情。八成是得着了啥信儿,想在镇上弄个好地埝盖两间楼房,我猜得……对还是不对?”

    老朱支书耐心地听完侯站长一番长篇大论,他站起身给老侯递过去一支烟,随手帮他点着了火,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

    我就说嘛,瞒谁也不能瞒你这聪明人!不错,俺来意你也都猜着啦,侯站长,大侄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你叔我也这么大年纪了,干了几十年村支书,一辈子也没给孩子治下个啥……

    朱支书你坐下说坐下说,力军给老朱递过杯茶水,又帮他拉过来一把椅子。

    老朱忙接过来杯子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桌上,接着说道:

    我寻思着往后也干不了几年了,所以现在趁着还不算讨人嫌,舔着张老脸,来求站长大侄子给想想办法。唉——这也许是我这辈子给自家的孩子,办得唯一一件事情啦……昨晚上长生两口子来找过我了,我知道这个事除了找你,我找谁也不灵啊,你看着这地能不能划?能划最好,不能划,俺也不能让你为难。但是只要能办,需要花钱的地方你直说,叔绝没有二话!大侄子的好处,叔跟你婶子心里都记周了。

    老侯笑道:老叔!你想到镇上来盖商品楼,这眼光很不一般,不是我夸,您这思想就比别人高出了一大筹。这是件好事啊,现在镇政府鼓励镇村干部进园区投资创业,有这么个大政策在面上,不瞒您说,你这回可算是借上东风啦。

    这么说这事,还真有门儿?

    老叔,我就想问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那你别管,没影的事我从来不信,你先说这事能不能成吧?

    唉!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是有这码事。为这个事来找我的,都踏破了我这门槛,不过,我可谁也没答应他。老叔你来找,就凭你头一回跟我张嘴,就凭咱爷俩这关系,别人不行,咱们俩个,这还算个事?

    老朱听了这话,两眼立刻放出光亮来。急忙问道:

    那,大约需要缴多少钱呢?

    侯站长喝口茶,接着说道:我给你说句抵实的话,也不用你花多少钱,都不是外人!只要你把该办的手续办上,还有配套设施费,也都缴全了,估计万把块也就够了,能免得地方,我尽量给你免。这些证件你都办好了办全了,我包你半月以后就可以动工。不过,这事咱得悄悄地办,你可不要四门贴告示到处去乱嚷嚷。老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给老叔办事,老叔还能无事生非四处炫耀,让你当领导的为难坐蜡不成?那我成了个啥人啦?

    老侯满意地笑笑点头,表示赞同。老朱喜出望外,他本以为事情一定会大费周折,他本以为这个猴精的老侯会不知多么弯弯绕地难为他,万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老朱顿时心里充满了兴奋与感激,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表示一下了,俩人又谈扯到十一点,老朱就拉着侯站长、王副站长,还有小孙、小李站上其他几个干部,请大家一起去镇上最好的饭店里喝酒,临上菜时,侯站长又打电话叫来刚散会的镇分管城建工作的副书记赵春,请他坐了首席。赵副书记瞅着老朱说道:

    老朱支书是咱水寨镇多年的老干部,几十年辛辛苦苦走到今天,的确很不容易,堪称是咱们水寨的有功之臣,镇政府早就应该照顾。只要是不违反国家政策,他的事能办就尽快地给他办,不要拖着。

    侯站长等人连连称是,老朱听了心里十分温暖受用,赵书记,您高抬我啦,我哪称得上是有功之臣,不过是为了公家的事,尽心去办就是了。没有您的正确领导,还有各部门大力支持,我这个庄稼老杆能干得了什么?他边说边起身去给赵副书记倒酒,赵副书记又说道:

    老朱大哥!你甭谦虚,我心里都有数,有功劳就是有功劳。不过,今天儿可让你破费咧!今天这是酒局,在这里没有领导,坐一块儿咱都是自家弟兄们,我见了你也亲!所以我喝酒可不拘束,你们跟我也都甭拘束。

    一席话说得大伙哈哈大笑起来,喝起酒来也随意了许多,都放开了量。尤其副站长王力军,见了酒场就仿佛狗见着骨头,酒虫子爬上了胸膛,钻进了喉咙里,他酒量大,谈兴也高,依仗老侯宠他,无甚顾忌,带着头的碰杯敬酒,他一面给赵副书记敬酒,给侯站长斟酒,一面嘴里夸着老朱支书过去工作上的种种成绩,插科打诨,幽默诙谐,气氛完全被他活跃了起来。老朱笑道:

    不管在哪,只要有了力军就没有活跃不起来。

    王力军说:那是!老朱叔,论关系,还是咱爷俩最近,咱们交情了多少年啦?今天你请咱书记,请咱侯站,我要不替你陪好了领导,那多不够意思?这样子,我先替你打一遭咋样?一遭下来,我这杯酒,三两三,底朝天。

    侯站长说:力军,先别忙着吹,咱先说好了,一圈下来,你要剩下一丁点儿,可要滴酒罚三杯。

    王力军说:酒令大于军令,您瞧好吧。

    赵副书记说:力军,别喝多了,下午还有事呢。

    王力军说:放心吧书记,这点酒,误不了工作。从上座开始,我先敬您!

    王力军转下一圈儿,最后手握酒杯向下一控,果然滴酒未剩。大家都直夸立军海量。

    接着,老朱支书也敬了一圈酒,大家也相互表示着,碰杯,干杯,碰杯,干杯……事情再顺利没有了。

    六、思谋思谋

    饭后送走了客人,老朱支书结了帐,回家把经过跟长生和娟小两口一说,真是太顺利啦,都夸爹这事办得漂亮。老朱问长生和娟:

    盖楼可不是小数目,你们手里有多少钱?

    娟说:四万多不到五万。

    老朱恨恨地直跺脚,道:你们可真是小孩子办事!四万块钱就想盖楼?没个十几万,你盖得起来吗?

    娟说:咱少盖点,就盖五间,上层两间下层三间,就算差点,再借一借,也差不离够了。

    老朱说道:呸!你懂什么?你以为那是你家宅基地哩,由着你想盖几间就盖几间,想咋盖就咋盖?那是镇上规划的商场。所有新建楼房,长度、宽度、高度都一个标准,我听老侯说,这次镇上一共才安排了十几户,每家每户统一标准,都是四分地皮,这样正好能盖四间房,上下一共八间,后边还能形成个小院,这样匡算下来有个十万块,也就差不多够了,加上办“六证一书”、还有什么配套设施费,光这些手续费也得至少破费个一二万,统算起来,手里没个十几万是办不成的!

    长生一听,叹了口气,墩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双手搔着头皮,挨了闷棍的土狗一样,蔫在那儿了。娟也没了主张,她紧蹙着眉头,疑惑地说道:

    爹呀,地埝儿人家镇上都答应给划了,咱要是盖不成了,不让人家看咱笑话啊?

    老朱也踌躇了起来,他挥挥手,说:

    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容我再思谋思谋。

    老朱跟板儿商量:咱家不还有三万块钱的存折吗,我看要不先给孩子垫上?

    板儿说:老东西,那可是咱老俩个一辈子的积蓄啊!你都给了她,将来咱花啥?以后你老了,万一再有个病呀灾的,到那时候,咱需要用钱了咋办?

    老朱说道:熊娘们儿,你可真是三年不洗口——好一张臭嘴,说话忒不吉利!这事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这事不能这么定了,突然翠走进屋子斩钉截铁地说道,爹,这事不能这样办,板儿问她闺女:妮,那是为啥?翠没看她娘冲着她爹嗔怪道:

    爹!你好糊涂呀!你就光知道被俺嫂子牵着鼻子走!你不想想,你把钱都花到她身上了,将来,她是那种孝敬老人的人吗?还有,这事要是俺秋生哥和俺二嫂知道了,会说你这当老人的偏心,他们就不跟你闹别扭?

    老朱一拍桌子,发怒道:你这熊妮子,人大了学鬼了,我看是你三尺长的秫秸,竖在这儿,跟我闹别扭吧?

    翠掉下眼泪来,说他爹:

    你不要冤枉好人!我是为着你好,为着咱这个家好。你不听——等着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老朱冷冷地说:爹走的桥比你走的道还多,现在还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翠赌气抹着眼泪跑了出去,板儿追出去喊:翠!妮,你回来!你快些回来……

    老朱喝道:不用管她!有本事跑出去就别回来……养闺女,养闺女有什么用?早晚还不都归了人家!

    板儿骂道:你这个狠种!你疼你儿子,俺疼俺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