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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不到天堂(第九章)

    (一)

    在商场里我买了很多礼品,钱花的那叫一个心疼。但又一想,谁叫咱求人办事呢,如今的社会找人办事不都兴这个嘛。哪知道当我敲开钱叔叔家门后,钱叔叔不在家,只有一个保姆。他家保姆看见我拎着一大堆东西,直把我往外推。

    我说:“我不是来送礼的,钱叔叔是我爸爸的同学,我替我爸爸来看看他。”

    她说:“那也不行,有什么事你就在门外说吧,钱老师回来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我侧着头向门里喊,我说:“钱叔叔,我是然然,我来看你了。”我知道钱叔叔不在家,我是专门吼给他家保姆听的。我心想我这一吼,他家保姆怎么说也会让我进去的,没想到那人不通情理,左右阻挡我不让进。

    我气愤着说:“我这么大老远跑来多不容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你就在门外说吧,钱老师回来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真把自个儿当主人似的。

    “那好吧,钱叔叔回来,你就说苏然来找过她。”

    “好的,好的。”她欣口答应。

    出小区门口时,又遇到了麻烦。门卫大爷把我当成了小偷,询问了大半天,我解释说我怎么能是小偷呢,像我这样的三好青年在这年头都很稀少了,既没有给国家造成负担,还满怀一腔热血正准备大学毕业积极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呢。不管我怎样说的天花乱坠,老大爷就是不理。

    我有气无力地说:“大爷,我真不是小偷,我就刚才进去那姑娘,找钱剑锋那姑娘。”

    他说:“你是保姆?”

    我说:“不是。”

    “你肯定是小偷,别你以为你装可怜我就放过你。你说你不是小偷,你从人家家里出来还拎一大堆东西?”

    我一时语塞,绕来绕去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说:“大爷,您年级这么大了,一天蛮辛苦的,这点东西,您拿着。”说着我就将手上的那些礼品塞在老头手里。他先是一愣,然后咧开嘴笑着说:“姑娘,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假装着说:“没事,没事,反正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其实,我挺舍不得的,人怎么都这样啊。上次因为手机落在出租车上,司机要了莫如夏二百块,那也还算说的过去,毕竟人把手机送来车还烧油呢。可这次,凭什么啊,这不是敲诈勒索么。

    临近年关,西安的大街小巷已经有年的味道了。我想我妈和我爸了,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钱叔叔是当天晚上打来电话的,当时我正在收拾回家的行李。他开口就笑呵呵地说:“我听保姆告诉我有一个叫然然的姑娘下午找我,还提了一大包东西,她以为是送礼的就没让进家,你这鬼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

    不提那保姆,一提那保姆我就来气,但我强忍着,谁让咱求人办事呢。我在电话里三下五除二地把冯小天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倒给他,我心里惴惴不安,真跟做了贼一样。

    “就为这事啊,好说,我让小张待会去跑一趟。”我激动得差点把电话掉在地上。我又和他寒嘘了一阵,最后我说:“这事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爸,我妈那脾气......”得到他的答应,我这才放心了。钱叔叔不知道会不会像我爸那样封建,要真是那样,我的形象可全都毁了。

    第二天早晨,冯小天果然被放了出来。他蓬着头,羽绒服的一只袖子裂开了缝,露出了许多丝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乞丐,缠着我要钱呢。

    我说:“冯小天,你还有脸来见我,我哪得罪了你,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要这辈子来偿还啊。因为你,莫如夏已经从宿舍搬出去了,你知道不?因为你,我厚着脸皮去求我爸的同学,我容易嘛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开。”我提着箱子在路边等车,我要回家。

    冯小天眼睛红红的,抱头哭了。

    “得,得,得,我一姑娘家受了这么大委屈都没哭,你倒哭起来了。”我承认我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别人一流泪,我的心就软了。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他马上就笑了,这种厚脸皮的人,你能拿他怎么样。

    冯小天用手比划着说这是一场误会,那天,他去买火车票的路上,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急忙忙跑过来在他怀里塞了一个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不见影子了。他掂量了一下,那个包足足有几十斤,出于好奇,打开一看,好家伙,全是苹果手机。他正思量着怎样处理这些东西时,两个警察就找上他了,还强行认定他是手机贩子,带到派出所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他交代自己的同伙还有贩卖手机的过程,审讯了两天审讯不出什么结果,直到钱叔叔的司机小张去了派出所才将他放了出来。

    “世界这么大,怎么偏偏这种事就让你摊上了,你可真够扫把的。”

    “可不是嘛,这人要是倒霉来了,喝凉水都塞牙。不过苏然,那手机可真够漂亮的哈,清一色的正品货,本来还打算送你一个呢,没想到这......”

    “你呀,就那副德行,这么些年了毛病还没改,你送我的那本盗版书我还留着呢。”我就是要揭揭冯小天的短儿。果然他尴尬地脸红了,但马上又贫起来:“苏然,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支一声,就是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别谢了,小事一桩。”我牛逼哄哄地说起了大话,这种人说的话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听听就是了,要是当真了,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俗话说的好,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可相信男人那张臭嘴,冯小天的嘴臭不臭我不知道,但是他说过的话没有一句让我觉得可靠。只顾着和那家伙胡扯,我竟然把时间忘记了。“我得走了,不然赶不上火车了,回见。”回见,回什么见啊,我转过头郑重地纠正了一下:“哦,是不见。”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二)

    北方小城的冬天,特别是快要过年的前后,总要比大城市更有年味。老街上摆满了各种年货,孩子们拿着鞭炮时不时地就在大人屁股上点一个,等到大人反应过来,小脑袋早已经蹿得不知踪影。最让我怀念的是小时候过元宵节,我就骑在我爸爸的脖子上和我爸爸猜灯谜,猜着了就有奖品,我爸一猜一个着,莫如夏他爸爸总是猜不着,莫如夏急了就跟我抢。童年的记忆好像一杯青涩的酒,长大后回想起来却是甜甜的味道。

    那天我在火车上碰见了何合,起初两人还略显不好意思,但是聊起来还很投缘。我向他因为上次被我妈生拉硬拽的相亲事件表示歉意,他大方地说没事,他也是被逼无奈。何合告诉我这次回去主要是想在家乡找一份工作,大城市就业太难了,找一个理想的工作要比大海捞针还难。我也听我们学校毕业的那些学生说现在就是一个招聘保安也得本科生毕业,我不知道这真实不真实,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当谈到感情问题时,他说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像他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要么是人家嫌他没钱,要么是他嫌人家文化低。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高中语文老师的孩子也是研究生毕业,现在有三十几了还没结婚,有好几回到了谈婚论嫁的节骨眼,女方突然提出分手,就这样颁了。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人最基本的还是生存,无论当初的爱情多么罗曼蒂克,一遇到了生活中柴米油盐的琐事,我们都会显得那么无力。我发现何合并非我以前想象的那样,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以前都是我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断、个人喜恶去看待一个人,这种做法是坚决不对的。

    正当我们聊的起兴,旁边一个女人对我莫名的发脾气,就仿佛何合是他未婚夫,我抢了他的未婚夫一样。那女人穿着挺时髦,口红涂的快到脸上去了。我的肺气得就要爆炸了,妈的,想发脾气回你家发去,真把我当软柿子捏。

    “你给谁发脾气,我招你惹你了。”我这话当时就说出了口。

    那女人一看我这样,她瞪着眼睛说:“我还就给你发脾气了,你想怎么着啊。”她瞅了我一眼,又继续说:“一看你就像那种勾引别人家的小三,狐狸精。“

    我简直受不了了,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一车厢的人骚动起来,他们闲言碎语开始评头论足。我也不管他个三七二十一,推了那女人一把,既然你无端端地欺负我,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那女人站起来,一只手伸过来准备揪我的头发,被何合挡住了。“够了,人家怎么你了,你就骂人家狐狸精,我看你才像狐狸精。”何合甩开了那人的手。我躲在他的身后,车厢里的人都开始劝起来,“哎呀,多大点事儿,双方都让让不就行了。”“太不像话了,这是公共场合,想打架下车再说。”“年轻人哪,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别哪里都跟你们家似的......”我跟何合只好坐下来,谁都不再说话了。

    我回家倒头就睡,我妈以为我生病了,忙前忙后地又是给我往头上敷热毛巾,又是嘟囔着我爸去买药。

    我说:“妈,我没事儿,就是坐车坐累了,想休息一会。”

    我妈满脸疑惑地说:“真的?”

    我满脸诚恳地说:“真的。”

    她给我盖了盖被子,悄悄出去了,我听到他在指挥我爸去买鱼。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吃鱼,因为吃鱼鱼刺卡在嗓子上专门去医院让医生用镊子拿了一回。我妈就像二战时期的一个将军,我爸就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兵,任由将军派遣。我迷糊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小山村,村子里漫山遍野都是金黄的油菜花,油菜花上好多蝴蝶飞来飞去,我和一群孩子就在花丛中跳啊、笑啊,别提有多高兴了。跑累了我们就躺下来闭着眼睛,闻着花香,听着流水的声音,那些孩子亲切地叫我老师,我高兴地应承着。

    在大学支教的日子里,我亲身感受了那些孩子求学的艰辛,他们的父母大多不识字,孩子的学习好坏也从来不过问。这些孩子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回到家里还要帮父母做活,一根铅笔写的只剩下不到一厘米还舍不得扔,课本几乎都是别人用过的,有的还缺页少码。刚开始,我真不习惯那个环境,正上课间,不是一只猪闯进来,就是他们的父母家里忙不过来领孩子回去帮忙。

    我脑子跟着风似的,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卧室。我妈在客厅看电视,我爸还在厨房里忙活,我说:“妈,我有点急事,我出去一下,你们吃吧。”我边说边就要换鞋出门。

    “站住。”我妈大声训斥,我妈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吼出来的。声音过大,吓得我爸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他的双手沾着面,呆站在厨房门口。

    我看到我妈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她指着我爸说:“你怎么能这样没良心啊,你知道你回来你爸有多高兴吗,他一整个下午都在忙活着给你做你爱吃的饭菜。”我妈又指着我继续说:“你说走就走,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再回这个家。”

    我爸说:“怎么孩子一回来,你就发脾气,孩子可能真的有事。”我爸对我说:“然然,有要紧事就去吧,你妈就那脾气,别跟她生气。”我爸微笑着,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他仍是那副打扮,一双旧皮鞋,便宜处理的布料裤子,灰黑色的夹克里衬衣洗的发白。我心疼起我爸来,这么些年了,他是活的最苦的那个人。当我和我妈在商场里买漂亮的衣服和化妆品时,他就跟保姆似的又是拎东西,又是掏钱。当我被其他小孩子欺负,我妈二话不说要给我出气,他又拉着我住妈,我妈就把所有气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默默承受着。我爸是下乡知青,这是最令他自豪的事情。每当他讲起那段时光,眼睛就眯起了缝,总有说不尽的话题,西安的钱叔叔也是那个时候和他一块下乡的,可人家现在官运亨通,一节一节往上爬,我爸还是个普通的小学老师。我妈一提起就叹声连连,说她的大好年华都败在了我和我爸身上,我和她争辩,我爸就嘿嘿地笑。

    “妈,生那么大气干嘛呢,你看你一生气皱纹又出来了。咱吃饭,我不出去了。”说着我坐到我妈身边,嬉皮笑脸地搂着她。

    “就是,咱吃饭,咱吃饭。”我爸转身进了厨房去看他的菜,从厨房里飘过来一股焦糊味,但我闻着特别香,是真的。

    吃饭期间,我给我爸妈讲了许多学校有趣的事儿。当我讲到我去钱叔叔家那保姆死活不让我进家时,我意识我说漏了嘴。我这高兴劲来了嘴里就连个糖豆豆都噙不住。我爸听到钱叔叔,眼睛又眯起了缝,他听着我不讲了,非要我说下去,我就编了谎说在西安上学钱叔叔没少照顾我,去看看人家也是应该的。

    我爸笑不拢嘴,好像又想起了他的青春岁月。“是该多走动走动,指不定你毕业了工作还得靠人家帮忙呢,现在大学毕业生工作可真难找啊。”我爸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世俗,但他毕竟是为我好,我不言语了,低着头往嘴里扒饭。

    “呀,误事儿了。”我妈一惊一乍,吓得我刚把吃进嘴里的米饭喷了出来。

    我说:“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爸说:“你看看你妈,一辈子这毛病怎么还不改。”

    “不跟你们说了,非诚勿扰要开始了。”我妈放下碗筷,三步并作两步走,忙去客厅又打开了电视。“然然,等会吃过饭让你爸去收拾,我和你说件事儿。”

    非诚勿扰是最近特别火的一个娱乐征婚节目,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年轻姑娘们都喜欢看,可谓老少皆宜。说起非诚勿扰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来了,是发生在我们学校男生公寓的。一天,宿管阿姨趁着学生上课进男厕所方便,又担心学生闯进来,干脆在厕所门上写了“非诚勿扰”四个大字。恰好一个逃课的男同学尿急,慌慌张张就冲进去了。这个男同学大叫一声,那阿姨淡定地骂道:“叫什么叫,没看到门上写着非诚勿扰嘛。”这件事立刻成了学校的爆炸性话题,据说后来那个男生还受了处分,理由是不仅逃课,而且还偷看女同胞上厕所,这是严重败坏学校的风气。

    我偷偷问我爸当年是他追的我妈还是我妈追的他,我爸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是我妈追的他。我让他给我讲他们那个年代的爱情,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了。我妈一个人看电视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帮我爸把碗筷收拾停当,然后蹭到我妈跟前。

    我说:“妈,什么事?”

    我妈也不看我,眼睛盯着电视说:“然然,你那个叫梁晨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啊。”我故作冷静地说。

    “别跟我打马虎眼,从今天一进家门,我就发现你变了个人似的。”我妈接着我的话说下去,“我是过来人,这些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说说,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哎呀,真没事儿,妈,你就放心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理。”我往我妈身边又挪了下,从她手里拿过了遥控器。“听我爸说,当初你俩处对象是你主动追他的,妈,你可真是女中豪杰。”

    我妈又把遥控器从我手里夺过去,“别听你爸胡说,怎么越老越不正经了,跟孩子说这些干嘛。”

    “哎呀,你就说说吧,到底是不是?”

    “不是。”

    我摇着我妈的大腿,像小时候那样跟她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