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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情种

    妹妹离开,我们继续在黑屋子里说着黑话。

    我说,你的字写得太好了,总觉得是出自男孩子手笔。这次到沔阳办点事,顺便看看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庄文芳机智地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庄文芳的普通话说得不地道,带有浓厚的天门沔阳一带的方言,不如省城郊区的冷淑岚的普通话标准,她说“目的”二字,我起初没有听清楚,房间的阴暗使她的话语也变得阴暗不亮堂。我把目的二字听成了蒙敌,不解其意。

    我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庄文芳加高音调重复说了一遍: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一笑。

    庄文芳太聪明了,一个反问句切中要害,直奔主题。是啊,此举仅仅是为了看庄文芳到底是男还是女吗?这个目的太荒唐了吧。

    我顺水推舟地说,很多姑娘以为我是养猪专业户,其实我只养了一头猪,我的征婚要求,是想找一位高中文化的姑娘与我一起搞养猪专业户。结果电台给我草拟征婚启事时,将我说成了是养猪专业户。

    庄文芳又诘问道:难道养猪专业户很迷人吗?

    真厉害,出语不俗,非同凡响。

    我又一笑。坦诚地说,我收到很多应征信,你看我该怎么办?

    我和盘托出,仿佛庄文芳是局外人,把她当成知心朋友和最信任的人,既套了近乎,又把球踢了过去。

    庄文芳说,择优录取。她坦然接球,毫不含糊,为朋友两肋插刀,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

    我问,什么才是优呢?我步步紧逼,又踢过去一球。

    庄文芳说,我的优不能代表你的优。她沉着接招,把我刺过来的一剑给挡了回去,聪明绝顶。

    我忧郁地说,我择优录取了人家,人家不一定择优录取我。这是双向选择。我有自知之明,气势软了下来。

    庄文芳说,那当然呢。她毫不示弱,痛打落水狗。

    至此,二人取得共识,心心相印,交锋告一段落。

    接着庄文芳说,我比你大,你不在意吗?

    其实庄文芳只大我两个月。

    爱情是没有年龄界线的。我随口说,女大三,抱金砖。

    庄文芳说,我们湾里的男人谈朋友,偏向找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大一天都不行……

    我说,我不觉得你比我大。跟你在一起,我特轻松特愉快,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庄文芳一笑,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场与庄文芳短兵相接唇枪舌剑的交谈,我非常轻松惬意,这是我和罗桂英相处时所没有的感觉。这种心灵的交流契合融洽,令我对庄文芳的身体不存一丝亲昵亲近的渴望,她的机智、聪明与高雅的谈吐把我的心灵抚慰得熨熨贴贴,浑身舒畅。

    异性之间的交流不过灵魂与肉体。男女灵魂的相契,一举手一投足,一频一笑,一言一语,都令彼此心灵荡漾、舒适、安详。

    一旦这种心心相印天长日久,彼此的肉体就会渴望与灵魂一道合二为一,达到最高的忘我境界,真正融合交契成一个雌雄同体的完整完美的人。

    省城郊区的冷淑岚,是冲我是养猪专业户来到我家。由于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太大,一见之后,没有再来往。庄文芳并不在乎我是不是一位养猪专业户。一句话,我倍感温暖、欣慰。

    隐隐觉得,庄文芳对我抱有好感。但是,我对未来却很茫然。罗桂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庄文芳虽然对我有好感,但没有明说,我就装糊涂。况且我也向她坦白了,有许多应征者,一时不知如何选择,也不知人家是否会最终选择我,今后何去何从,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这天夜里,庄文芳把她的闺房腾出来当做客房,让给我住宿,她到另一间房与妹妹住。这是我24年来,第一次受到一位异乡姑娘如此的礼遇,这夜我睡得很安稳。

    养猪状元的村子距庄文芳的村子不远。第二天,我借庄文芳家的自行车去了去师傅家,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师傅家里供着的菩萨依旧香火不断,门庭比我上次来时显得冷清,养猪场里的猪也少了许多。再次见到师傅,显得生分。我向师傅打听畜牧专业大学教材的事,他说早把书寄出去了,而我却没有收到。反正书对我用途不是很大,我没有深究,寒暄一阵,与师傅告别,从此也永别了大搞专业户的激情岁月。

    傍晚,我返回庄文芳家,把自行车架在门前,只见她正蹲在院子里杀鳝鱼。我卷起袖子,蹲下身来帮她把破了肚的一条条的鳝鱼的内脏一一淘出来。和庄文芳一起打理做晚饭的菜,我感到好温馨,仿佛她是跟我过了大半辈子亲密伴侣。

    夜里下起了雨,闪电交加,轰隆轰隆地打起了雷。这是自入春以来,第一次响起的春雷。我第二次躺在庄文芳的闺房的床上,想到天一亮,就要与她分别,心里陡然生起一阵惆怅。

    深更半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庄文芳的床头枕下,压着一个笔记本,我无意中碰到。打开床头电灯,我随手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记得不是日记,而是一本诗词抄本。我一时兴起,用庄文芳床前写字台上的纸笔,抄了一首唐后主李煜的词夹在了笔记本里。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这首词正合我此时的处境,春夜春雨春雷春梦闺房此身,我是一位匆匆过客。

    相处越久,我感觉庄文芳对我越依恋,我也不知不觉被她聪颖机智的谈吐所吸引。然而,我身不由已,认为自己早属于罗桂英。来沔阳只是赌赌气而已,现在气消了,我应该尽快回到罗桂英身边去。我很早就在信中对罗桂英吐出了一个爱字,做人必须言而有信。至于庄文芳,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但是农村男女,天各一方,不能作恋人结为夫妻,要想保持长久的友谊,谈何容易。夜里,春雨淅淅沥沥,我一夜无眠。

    早晨,春雨仍然下个不停。农村的泥土路下雨后泥泞难行。我来时穿的是皮鞋,如果在泥泞路上行走,皮鞋会被泥水淹没。早饭后,庄文芳叫我换上她父亲的深筒雨靴。庄文芳给我送行到镇上的车站。她给我一把雨伞,自己再打一把雨伞,没有像一对恋人那样,相依相偎,比肩而行,共在一把雨伞下。

    在送别的路上,庄文芳忽然问我,一个人抛开虚荣荣易吗?

    我不知庄文芳为什么提出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含糊地说,那要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庄文芳的脸色像阴雨天气一样阴沉。我心里也被一种浓郁的离愁所笼罩,一如这阴沉微寒的春雨天气。

    为了活跃气氛,我问庄文芳打听镇名的来历,问她为什么叫毛嘴镇呢?问她是不是根据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俗语而取的镇名?她不置可否一笑。

    庄文芳把我送到了村口的公路上小桥边的车站,我在此等过路车。我换上自己的皮鞋,把雨伞、雨鞋还给了庄文芳。一会儿,车来了。我与庄文芳道了别,忙上车找座位。

    庄文芳说了一句“有时间再来玩”之后回头就走了。

    看着庄文芳拎着两只雨鞋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很难过,像一把锯子锯扯着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