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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住在玻璃屋里的女孩儿

    我常常去看望那个居住在玻璃屋里的女孩子。远远地,从天空垂下来的树根缠绕着我的肩,我在空中如同秋千一样荡来荡去,那个住在玻璃屋里的女孩儿就在我的眼前靠近又远去又靠近,我却总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曾说,她住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屋子里,那个屋子叫玻璃屋,除了我,没有人相信她,我之所以相信她,并不是想安慰她和她套近乎,而是,曾今,在一段时光里,我也遇到过一样的情况,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别人看不见的屋子里,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曾绝望、曾痛苦,曾撕心裂肺的哭喊,后来慢慢的安静。

    当自己逐渐的习惯了所处的环境,不再挣扎,有一天,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从那玻璃屋走了出来,那时,出不出来对于我已经没有了什么不同。

    我是被莫名的关进玻璃屋的,却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她不肯说。也许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特殊经历,就像分享着一个只有我和她知道的秘密一样。我常常来看她,觉得她很熟悉又很陌生,陌生又熟悉。

    我偷偷地坐在一个远远的地方,如同看一尊雕塑一样仔细的研究她,研究这个不爱说话,怪异的女孩子。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断定,也许,她只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子,只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子,任思绪在脑海里缤纷飞扬的女孩子。

    我来看她的时候,我们常常沉默,什么也不说,当我要走的时侯,她微微地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一句:“下次来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在身上留有黑的颜色,我不喜欢黑的东西。”

    我曾听话的在白昼里来看她,身上没有一丝黑的颜色,而她,不和我说一句话。后来,我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会说这同样的一句话,因为我每次来看她时,身上总带有那么一抹黑色,不深邃也不凝重,刚好引起她的注意,刚好够她和我说一句话。更多的时候,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蜷缩在屋子中央。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天际最轻盈的流云,她的声音很暖,就像微风在脸上轻拂。我精确的计算着她要开口说话的时间,然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我明目张胆的收集她的声音,将她的声音收集在荷包里,她似乎并不在意,我回到球蛋里的时候,将她的声音释放出来,她的声音在我四周响起,好像无处不在,又好像我也是她众多声音中的一缕。她将她的声音在手指上缠绕,拉长又压缩,制成图案,漂浮在我的球蛋里,我暂停生命,感觉生命消融的时候,她的声音似乎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抽丝般慢慢消失,醒来,她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响起,以至于后来,我不禁疑惑,我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喜欢她的声音,还是,我因为喜欢她的声音所以喜欢她,或者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声音我都喜欢。

    第一次听她说她不喜欢黑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的想到了画者,想象着如果这两个人碰到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一个讨厌黑色,一个不喜欢白色,一个总是在村子里游荡,一个总是蜷缩在一个只有我看得见的屋子中央。他们是那么的不同,以至于,我曾一度想将画者引领到这个地方来,想象着,如果这两个人碰到一起会产生什么有趣的事。

    可是,我担心她,那个住在玻璃屋的女孩儿,她是如此的胆小害羞,遇到陌生的人,我担心她会消失,将她的玻璃屋搬到一个我也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想到这里,身体不自觉的晃动,如同湖泊里的涟漪,差点就要消失在时空里。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并不太希望除了我之外的人出现在女孩儿面前。害怕她被谁抢了去,就像画者独占他的猪一样,我也想独占那个住在玻璃屋的女孩儿。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将她看做是我的专属,而我知道,事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也许,我的却很看重那个女孩儿,可是我常常觉得在她那里,我什么也不是,我看不出我在她的眼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在她一闪即逝的目光里,我看不见我的倒影。她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常常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我对她好奇,想了解她,然而,我除了能在她的屋外游荡,剩下的只有无可奈何。

    我常常盯着她看,看她蜷缩在屋子的中央,一团银白的光,从她身上四散出来。如同午后柳树下匍匐在地面的小河水一样缓缓流淌。她呆呆的垂着眼眸,盯着地面,就好像将她的整颗心埋眼前的地下,她在等待着自己的心从土壤里长出来,开出美丽的花朵。我莫名的被她吸引,以至于,黄昏在村口散步的时候,会忽然想到。也许我会被莫名的被关进玻璃屋,只是为了在那以后遇到一个居住在玻璃屋的女孩子。

    有时,我会偷偷来到她屋前,依靠着没有门窗的玻璃屋,感受着那没有的感受,想象着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会住在一个玻璃屋里,是有什么人把她关在这里,还是她自己将自己关在这里,不愿意出来。我很想看看她的脑袋,想知道从她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常常在她的屋外徘徊,等待着什么,一开始,我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三番四次的出现在一个不回答我问题的怪异女孩儿面前,后来有一天我觉得我终于明白,我是在等待,我在等待那个住在玻璃屋里的女孩儿从蜷缩的状态站起来,从玻璃屋里走到我的面前来。我还在等待她回答那从未给过我的问题答案,我一直在她的屋外等待。因为我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答案,而她不给我。

    有时,我故意在黑夜里来找她,那时,我一身浓黑,她依旧一身莹白。她仍低头不语,盯着地面,玻璃屋闪烁着莹白的光,她的发丝漂浮在空中飞扬,如同海藻一样,然后她的头发慢慢消失,她的脑袋慢慢消失,她慢慢消失,只剩空荡荡的玻璃屋,最后玻璃屋也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霎那的失重让我开心起来,因为,我看见,她和她的玻璃屋一闪一闪的闪烁着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理,在黑夜里一身浓黑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说她不喜欢黑色,不喜欢黑夜。我用黑夜将她包围,她蜷缩在屋子中央,低头不语,如同一尊雕塑,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一个活物,还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我站在屋外很久,转身离开时,她依旧还是一句“下次来的时候,不要黑色。”

    我褪下一身浓黑,嘴角不禁向上挑起,我和画者用另一种语言说了另一个故事,画者说,那住在玻璃屋的女孩儿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弱者,她宁愿将自己关在一个只有白色的玻璃屋里低头不语,也不愿走出屋子,面对我们夜村的灰黑。

    我问画者,他问什么不喜欢白色,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好像就是不喜欢。”我忘了问她,为什么不喜欢黑色,即使知道,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我不相信画者的话,我觉得那话更像是在说他自己。大夯说,语言是一个人内心的投射,其实每个人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说自己所知道的,说给自己听,做给自己看。我不置可否,觉得这话正确也不正确,于是,我用我惯用的方法解决,放下不理,我是一个懒人,不愿意消耗自己的力气去研究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也只是量力而行,从不为难自己。

    石头巨人说我很潇洒,我说我是天空之城里那棵大树上的一片落叶,荡漾在流云里,随着风慢慢流淌,然后消失在时空里。

    石头人问我是否有方向,我的心海里是否有心在导航,我说不知道,也许我自认为随心,随性,而事实上是我没有心的,我怎么能随心,随性呢?即使有心,我的行动总是有一个最初的驱动力,我不能保证,那份驱动力,是来自流云和风。

    我总觉得,我和玻璃屋里的那个女孩儿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好像我们之间曾有过很多有趣的对话,然而我不能想起,也许夜村和地球相距太远,我的记忆从那遥远的地方记起,已经变了质,不是最初的样子。

    当我身上的颜色变成难看的灰色的时候,我总会去石头巨人那里,找他帮我漂白,将脑子也掏出来,让他清洗几遍再还给我,装进脑壳里。所以,每次看完玻璃屋的女孩儿,我便会去找我的石头人巨人,他,曾经那样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