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岁月沉香 > 第十二章一座城池一段记忆

第十二章一座城池一段记忆

    (三十六)

    “人说繁华比帝乡,馆厦皇皇,道路皇皇。山川瑰丽胜苏杭,楼外花香,楼里人香。攘往熙来富贵商,天上机航,水上舟航。王孙到此也牵肠,欲把他乡,落作家乡。”这是诗人陈志岁《一剪梅?温州》词。对于温州,我没有那么深切的体味,那样的感悟恐怕只有游山玩水、休闲娱乐人士茶余饭后才会有的谈资。我,只是一个打工妹,为了生计漂泊到此。

    如果非要牵强附会说说它的映像,繁华是虚无缥缈的幻影。于我,太过遥远,够不着,只为虚幻。影像中的真实,是傍晚黄昏走过的一条条坚实的铁路;是黑黑的夜里从市区步行回工厂的那一段长长的归路;是邮局里见首不见尾等在电话机旁的“蛇”阵;是大街小巷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陌生面孔的慌忙;是陪我消遣孤独和寂寞的友人。

    记忆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以为遗忘的陈年旧事,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看到一个画面,或听到一段歌谣,便会浮现出来,那么清晰的流淌在脑海里,我的“男”朋友标和女朋友柳,就会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出现,他们还是那么青春靓丽,连着青春靓丽的我,我们三人常常饭后散步,结伴同行。对于朋友标,尤为记忆深刻:给我做饭炒菜,陪我找工作打架,听我絮叨家事,帮我排队报平安......

    而今我就要离去,匆匆过客,来去匆匆。一万个舍不得,却只有一个理由——陪我欢喜陪我忧的朋友,再见了,后会可有期?

    如果在汽车发动时你不曾奔跑着过来送别,我怎会含泪挥别这片心酸的土地?你的深情厚谊,让我记住了它的名字——温州。如果说人生是一场盛大的旅行,那么我第一个站台,是不是这段忧伤的小城?我不属于这里,我走了;你不属于这里,你留下了,天涯海角,我们属于各自的生活。

    时光飞驰如电,岁月白驹过隙,蓦然回首,海棠依旧。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惟愿,友情相守,醇绵长久!

    (三十七)

    爱人初来温州,并未急于领我回家。他是怀着满腔热血,准备驰骋疆场,一决高下。

    他的皮鞋厂离我所在的新桥镇有近十分钟车程,两天后他正式加入打工族队伍。

    把他送到新工厂,离开,爱人目送我远去的背影,似孩童般依依不舍。

    这样小别要待到一星期左右才有机会碰面。说起他的新工厂,是老板自家两层楼房里的小作坊,比我们眼镜厂小气很多,爱人的工作、吃、住,都在那里。

    几日后再去爱人那里,他,似乎比来时更显清瘦。见我,便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问他饮食起居,他说老失眠,老板家的饭碗只有拳头大,吃饭,总是不好意思盛第二碗,而工作,则是不停的端皮,把剪好的皮鞋皮放在簸箕里,端到屋外晾晒,再把晾晒好的皮端进去。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弯腰,站立,开跑,再弯腰,站立,开跑,一整天下来,基本上就是从旺苍跑到广元,再从广元跑回旺苍的近百米距离和不停歇的劳累。我诧然,心疼的无以复加。爱人个子高,这个工作,是不是找错了?

    我提出重找一个工作,爱人望着我,忧伤的说:“老婆,咱们还是回去吧,打工,有什么意思?孩子在家里,你在一处,我又在另一处,何苦?回去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苦点,穷点,我们在一起!”我的心,此时此刻,被满满的深情膨胀,虽忧伤,却感动。能说什么呢,除了点头,我,能说什么呢。

    还记得回到家的那一天,是六月的一个晴朗的午后。公公婆婆都不在家里,门开着,穿过堂屋,来到平房屋后,一眼就看见鱼塘上我的孩子,一岁零三个月的女儿,她站在竹椅里,只穿了一件短短的汗衫,孤零零的站在里面,四处张望,竹椅就放在自家鱼塘的水泥板上。她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好奇的看着我,我双眼噙着泪,怜爱的抱她起来,把她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脸,却听着她哼哼呀呀无所适从。长长短短三个月时间,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爱人走过来,抱起女儿,走进我们的寝室,久久没有出来。我趁机去商店给女儿买零食,回来推开房门,看见爱人紧紧搂着女儿,不住的抽泣,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脸......

    (三十八)

    其实,我只想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做一份平淡的工作,爱一个心仪的男人。不求荣华富贵美貌如花,但求真真切切朴实无华。

    自温州回来,和爱人四处找工作,无果。在这样的小县城,仿佛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无奈,我和他,进了三哥的建筑队,打起了零工。不几天站在高架上抹水泥,爱人不慎摔下,腿部搽破了皮,还好,问题不大,只是三哥再不让我们去工地。

    偶然的机会,得知一位好友的父亲要转卖一套简单的豆腐制作工具,和老公商量后,把它买了下来。一台磨浆机,几个木制成型框,滤浆纱布,共七百元人民币。我们又在天井一旁,打了一个灶台,买了一口大锅,购进黄豆,请来二姨做导师,开启了我们的“豆腐制作坊”。

    我们做的是正宗的酸水豆腐,每天只做一锅,产量低,成本高,除了保障基本生活费,利润也所剩无几。而做豆腐、卖豆腐,成了爱人每天早起的工作。我,依然主带孩子,打下手,做家务。

    他每天骑着三轮车,从家里出发,路经老城,到陶瓷厂,给母亲留下一块,再骑到隔壁长石矿。这样一圈下来,便会在中午时分回到家里,而豆腐也卖个精光。

    我终于可以清醒的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于爱人,有着那么深切的眷恋!他,为了我,已经抛却了一切的尊严!他,拼尽全力,改变自己,只为那份不变的誓言!做他的妻子,我会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即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他始终会是我最坚实的依靠,不改不变,不离不弃。

    有一次依兰对我说,如果现在哪位男士给她一百万,她会毫不犹豫跟他走。我坚定的告诉她,我不会,再多的钱,也买不走我的爱情。我也坚定的相信,爱人,也不会为金钱出卖我们的感情,哪怕,我们一穷二白。所以日子,虽艰难,却温馨。

    炎热的一天,午饭已经吃过了,爱人还没有回来。我想着可能又在母亲家有事耽搁了,便进房陪女儿午眠。正躺下,听见有人在屋外喊“幺妹”。起身打开门,是大哥,连忙把他迎进屋。他的眉心多了一小块红红的印记,像是故意弄上去的,有点滑稽的感觉。大哥平时是很少来我家的,我高兴,却有些疑惑,他的谈话更让我大为不解。他说自己是二郎神,龙王邀请他去龙宫玩耍。默默的听着大哥的滔滔不绝,他认真笃信,我无言以对。大哥在家坐了十分钟就走了,我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一份莫名的担忧泛上心头。大哥,是什么让你走火入魔、忧郁成疾?是破碎的婚姻吗?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是大哥人生最后一次对他小妹的问候,他采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我告别,当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时,一切已经晚了。几天后,在冰冷的河岸,看到被打捞上来的大哥的尸体,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狭隘的活在自己的空间里,早已忽视了周边的一切。如若我能对大哥多一些关爱,是不是,大哥不会英年早逝?

    都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大哥入土为安两个月不到,父亲摔倒了,这一摔,中了风,半身不遂,三个月后也撒手人寰。而不久后的一天,七月身孕的幺嫂,莫名其妙的大出血,导致胎儿早产,幸而抢救及时,母子才脱离危险。

    当我把这些不幸的消息写进信里告诉依兰时,她正在遥远的浙江打工,不知道她这一年来,是否顺利?断了跟陈亮的交往,现在,是否跟新欢如意?我只想让她好好保重,珍惜生命,平安度过我们的苦涩年华。不为自己,只为家人,只为爱人和友人。

    (三十九)

    女儿快两岁时,被送进了私立幼儿园,基本上由婆婆负责接送照管。我把狭小的客厅,改成一个商店,放入货架,购进货品,由爱人经营,自己去兴达批发部跑起了业务。

    兴达批发部是平哥和霞姐两夫妻经营的,他们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代理着一些纸品、卫生巾、洗衣粉之类的品牌。我的工作,主要是把这些货品推销至每一个副食店或百货店。

    有一份工作,对自己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尽管,这份工作没有底薪,只按业务成绩的百分之一提成。我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赚钱机会,所以跑业务十分卖力。每天早出晚归,穿梭在各个商店,抄好店主所需货品,再及时用三轮车把货送上门。

    面对客户,我尽量做到神清气爽、热诚大方,很快赢得客户的好感,但有时候,也会遭受冷遇和白眼,虽然,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一个晴朗的午后,我骑着三轮车,装着新品卫生巾,去各家商店推销。首先来到华哥副食店,华哥本是熟识的客户,平时也有卖我们的产品。刚到店门口,华嫂正欲出走,见我提着样品,不等我开口,便不奈烦的说:“走走走,什么都不要!”说完骑车离去。我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对着坐在店门外的华哥说起了产品。华哥三十好几,人挺和气,虽提不起对新品的兴趣,却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答应各上五包试卖。我乐不可滋的跑到三轮车旁,把货配好,每一包打好价格,又把货架的空位腾出来,打扫干净,再将卫生巾一包一包往上放。正在这时,华嫂回来了,见我上货,劈头盖脸向我骂来,什么“厚脸皮”,什么“不要脸”,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统统向我抛过来。我看着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色,没有说一句话,默默的将卫生巾收好,放回三轮车里,快速离去,任眼泪在风中飞逝。

    我把这次推销归咎为运气不佳。如果一开始,华嫂不那么急于出门,有闲情跟我交涉,我坚信她也会同意试卖一下新品的。又或者我晚去几分钟,避开她,即使货品上去,华嫂回来见状,也不会疯狂变态。我想她在意的并不是几十块钱的商品,她在意的是华哥对她的拂逆,她万不能容忍自己的老公听信别的女人的“妖言”,而违背自己的命令,这就等同于忽视她的存在,忽略她的尊严。

    我不想忽视任何人,更尊重每一个人格尊严,我只是轻视了一个女人微妙的猜疑和无厘头的嫉妒。我想,这是一堂深刻的人生课,尽管老师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她终究教会了我“轻举妄动吃苦头”的哲理。在这里,这个店铺,包括这店铺的主人,我也许一辈子都会记得。当然,不是我业务往来的终结,而是我坚定意志的开始。我会在多日后假装忘记这件事,然后自信满满、笑容可掬的站在他们面前,不为吵架,只为我的工作。

    推销,是一门技术,推销产品,实则推销人品,不光态度与服务,还有眼巧和心理的分析。我在这条漫长征途中,慢慢的慢慢的成长。

    其实,做业务于我,是件快乐的事。每天跟客户交流,大多的店主都亲切随和,有些女老板把我当做朋友,把家事或烦恼讲与我听,我也乐于倾听,回报她善意的建议和疏导。做业务也是做人,唯有真诚,方能换取别人的关照。我的业务成绩还不错,客户们私下里给我取了个外号——“金牌业务员”。

    我,一个人,常常蹬着人力三轮车,在大街小巷狂飙。刚把这家货放下,又匆匆忙忙去送那家,夏天里,屁股上也长起“坐板疮”。我会傻傻的把几十件洗衣粉一次性装上三轮车,高高的垒起,拼尽全力地蹬。车子在平路上还勉强滑动,到了上坡,下车来,一手掌握方向,一手拉三轮车身,车子,还是一动不动,甚至往后退。然后干脆跟其退多几步,再加大马力,加速冲刺。有一次在儿童乐园上坡处,我冲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停下来揣息,泪,悄悄的溢出来。我抬头望天,睁大着眼,把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生活啊,别那么得意的嘲笑我!你设置千难万阻又能怎样?我有我的坚韧不拔!我不怕你!即使在你面前,我算不上强大,但也决不会懦弱的任你摆布!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