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3102 > 关于《3102》试图要表达的东西 及《3102》最后一章

关于《3102》试图要表达的东西 及《3102》最后一章

    不知从何时起,受过学院派熏陶的评论家常常要求写手们要将一部作品的主题思想表达出来,这就像一位雕像艺术家到海边旅游,即兴创作出或者气势恢宏,或者精致得令人惊叹的沙雕,但是仅仅维持了数个小时,甚至还要短就被海浪冲毁了,就无影无踪,依旧还原为几只螃蟹匆匆爬过的沙滩。一位文友,湖北《十堰周刊》的樊启鹏看过这题目,立刻武断地断定这是一部《1984》的模仿之作,而喜爱南美文学的另一位文友则仓猝地判定这是一部虚拟的博尔赫斯式作品。其实,两者都错了,《3102》和《X城纪事》一样,都和政治无关。前者是作者基于家乡的诸多历史传说涂鸦的以自身视角看过去的当地历史,乌里河不过是个无中生有的产物;X城也不过是个空中楼阁,自然这历史同样已经钝化为虚拟,里面的任何人物都不会真的存在。但只有一样是真实的,那就是作者对于中国近代史的屈辱感受是真实的。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后,代表中国的大清政府屡次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将祖先积攒下的产业一点一点地挥霍。先是香港,再是山东,以及《北京条约》和《瑷珲条约》,大片的国土成为异域,这简直就是每一位中国人,每一位华夏子孙的痛。《X城纪事》,就是述说这片难以愈合的伤疤。至于《3102》,主题其实更简单,当下许多段子手都在以炫耀自己的才华为荣,却不知道自己已落入某种境内境外势力精心设计子的毂中,不知不觉被利用。中华的传统被那些戈培尔式的宣传染黑,抹红,孔子,甚至是岳飞都被恶搞,当然还有董存瑞和黄继光之类的保家卫国的英勇战士,历史被巧妙地解构,中华民族的劣根性在被放大、渲染,似乎那是一种时尚,那是一种崭新的精神。另一方面,国外的,或者是西方的,在那些自诩为菁英者的眼里,都是完美的,或者是带着小缺点的完美,就像那个著名的虚假故事林肯与樱桃,或者华盛顿与樱桃,而说出心灵鸡汤及人生励志语言的,都是西方人,都是白皮肤蓝眼睛。那么真实情况又如何,颜色革命,以及拙劣的雨伞革命又如何?不过是场闹剧,不过是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攻势,民众未必喜欢。《3102》正是一部试图改变,或者扭转这种无聊与无趣的作品,一部调侃的反宣传之作,也是一部黑色反讽之作。当然,无论《X城纪事》,还是紧随其后的《3102》,都试图通过某种隐秘的手段告诫读者,动荡并不是民众所想,所求,平安与稳定的生活才是每一位居民,每一位人民的所想,所求。

    另一个世界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夜晚八时四十五分,我那素未谋面的挚友樊启鹏隔空挥了挥手,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即便再过两百年,这地球也不会毁灭,也不可能没有农民,更何况现在科技如此昌盛。你想啊,没有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们吃什么?虽说将来食品的来源可能来自于工厂,可以自动化生产,可以流水线作业,但工厂的原料来源还得依靠土地,依靠人去种植,依靠那些蓬勃生机的绿色植物。”在他身后,是一家刚营业不足七天的私营书店——“博尔赫斯”图书坊,长方形的牌匾,类似于宋体的大字,黑的底色,闪亮的霓虹。附近,大约百米开外,是连成一长串的六七家门庭大开的快餐店,沙县小吃、山西刀削面、老万煲仔饭等等,夜灯下渲染出滚滚熙攘与热闹。澳门街街口,两个水果摊悄然占据在街边,更深处则是早已偃旗息鼓、结束一天营业的建材市场。而他的腋窝间,夹着一册封面已经破烂不堪的顾无言著的《3102》。就在前一天,他还通过微信语音向我索要U盘里的资料,以期求证未来世界究竟是不是水银色的。

    我们的探讨肇始于2014年春季,或许这个日期还应该往前追溯。那个时候,网上正悄然流传着《3102》这部书的部分章节。当然,这种流传是属于小范围的,秘密的。起初,我们之间的争论局限于这到底属不属于奥威尔式的反乌托邦小说,后来随着章节的继续,这种猜测仅仅成为猜测,所有不实之处都不攻自破,被悄无声息地抛掷脑后。后来,我们的分歧又延伸向机械横行的未来世界,探讨起毁灭与重生这个机关重重的话题。在顾无言那部一直都不曾完成的、满是谶言的小说里,所有居住在地球的男人都丧失了生育能力,生殖器被一根仿生软管取代,睾丸自然也化为乌有,成为走私人士牟取利益的黑市商品,承载人类悲欢的城市也从平面走向立体,成为一种中空的巨大球体,悬浮在半空。换句话说,那时的男人们丧失了生育能力,个个拼命剃着下巴和嘴唇与鼻子之间那片环地中海式的区域,以期恢复原本就应该具备的男性特征,哪怕皮肤被刮出了血,结了痂。与此同时,他们本身不知不觉演化为精子,活跃在球形城市那巨大的卵子里,每天忙碌奔波,撞来撞去,既自生自灭,又试图孕育新生,但每次尝试都无果而终,成为茫茫无期的虚空。

    “但谁都没说地球毁灭啊。”我打个酒呃,扶了下镜架,眯着眼,试图用语言构筑一个精妙复杂的迷宫,来击碎他的意识。就在大约十二个小时之前,我第三十五次向他发出挑战,以期一层层剥夺掉他的信心。那个时候,他正坐在十堰市某处江边一家早餐店,吃着豆浆与油条,而我坐在绥芬河市一栋住宅的五楼,俯瞰向街面,想入非非。与此同时,鲅鱼圈的那个热爱羽毛球的女孩子还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梦境里的快乐。

    我没去过十堰,也不曾踏足鲅鱼圈。不过,在我的想象中所有的城市都大同小异,里面居住着形形色色的人,忙碌做小生意的、揣着梦想的公司职员、无精打采的失业者、走投无路的窘迫者、仪态万千的教师和医生,自然还有颟頇且道貌岸然的官员,和满脑子利润的开发商,男人女人,总之各个阶层的都有,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纷纷扰扰。十五年前,还算年轻的我就认识一位居住在鲅鱼圈的女孩,她的户籍在讷河,拥有一个用五笔或其他类似输入法无法敲打出来的疑难姓氏,一个‘亻户’字注1,因此身份证上的姓氏只能被‘顾’字取代。不及二十岁的她,在鲅鱼圈呆了两年或者三年,给一家建材商店当售货员。从她的言谈中,我似乎看到一个泼辣的女孩站在那些笨拙的水泥钢材间,爽朗地笑,无所顾忌地和那些男人们唇枪舌剑,讨价还价,甚至跑到偏僻的工厂向那些客户要债,然后单独一个人携着钱款返回。

    也许冥冥之中有某种轮回存在,樊启鹏人生的第一份职业也与建筑有关。建筑工程监理,是技术性工作,体面,高薪,自然也很需要讲人情世故。在他的空间日记里,有着一串又一串关于同事或同行的记录,评价或者干脆是无所畏惧的事实性描绘。这些描绘,偶尔会给他带来麻烦,那些出现于他文字里的人物,有些暗自喜悦,有些却大兴讨伐,前来问罪。尽管如此,他还是乐此不疲地记载与记录,即便有时会令被描述者恼怒不已,可是因为对于他来说,他从事的工作不过是借以糊口生存的工具。他真正热爱的是文学。“生活观察家,时光见证人”,这就是他悬挂在微信上自我标注的标签。至于我们共同认识的女孩,则又不期然地生活在鲅鱼圈。

    “我喜欢听你的声音。”一次,微信语音后,我给她留言道,这是毋庸置疑的肺腑之言。她的嗓音着实令我着迷,以至于忘记了到底在跟樊启鹏争论什么。次日清晨,正在行走的她发来一段语音,让我听她那座城的风声,我却缘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没给她回话。直到五个月后的一天,樊启鹏突然旧话重提,才使我恍然如梦地回想起我们的争论,回想起从她咽喉深处发出的美妙声音,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构想未来世界的模样。“我相信那准是一个又一个立体球形的巢,它们飘浮在半空,永恒着未来世界。”我略带醉意,举起手里那款储存着五百一十六张未来世界相片的蓝色U盘示意了下,转而向远在千里之外的樊启鹏讲道:“那座偌大的巢穴居住着数以千万的人口,被规划的如同立体帝国都城长安,城里每条街巷都四通八达,彼此相连。空气里飘浮着说不清的花香,呦鸣着优美的鸟语,令我陶醉。我就住在X城甲区B3652坐标点那栋破烂不堪的楼里,六楼,602室。楼上那户人家长年不在家,隔壁两夫妻则常常半夜吵架。”说着,我似乎看到楼下拐角处,一个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云似的飘过,飘过那个执著于烤串的小摊。在这女孩身后,跟着位须发皆白、步履蹒跚的老者。他们即将消逝时,我赶忙扒住窗口,留恋地凝视。不过,这幅美好并没能持续,一辆蓝白相间的城管专车突破重重暗夜,戛然而止,六七个制服男涌出车,围着那个烤串摊争吵起来。

    面对我的胡言乱语,樊启鹏没再说什么。我却已经再次无声无息穿越过时光的重重障碍,住进了千年之后的X城。之所以无声无息,是因为恰巧逢到宇宙磁场大爆发,在其干扰下,那一刻陡然失去了通讯联系。我跟随在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心惊胆战地穿过幽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高楼林立的街区陡然绽放。老者回头,皱皱眉,不满地嘟囔了句,又继续将背影留给我。我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进入X城,都是跟在老者身后,最终又在某处街边接过一把水银色钥匙,一言不发地穿过重重叠叠的空间,气喘吁吁爬到六楼,凭借感觉打开其中一扇门,舒口气,为能够重返回家而放松下来。

    在我的卧室里挂着张2mX2.5m的巨幅X城电子交通地图,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不同颜色的线条与字迹,将整个球体人为地划分为七块行政区域,分别标注着七组醒目的二号宋体字:萧镇、文昌镇、武运镇、大港镇、流徙镇、孟浪镇和新镇。地图上灰色的线条代表街道,红色线条代表地铁,蓝色线条代表公交,还有箭头、短促的横截线等等。据那部长达1.73MB的X城志记载,我居住的城市拥有千年那样漫长的历史,而这座纪元之后迁徙到球形城市之后的第一任市长为陈小宾,远古时代的豪门陈虎之后。为了证明我所生活过的时代,我一度将这些资料,及其系列电子书拷贝进随身携带的U盘里。当然,拷贝进去的,还有若干张相片,先是附近街区的街景,而后多了世界崩溃即将时的抓拍,以及那个风情万种的白裙女孩。

    白裙女孩并不总是穿白裙,再次和她相遇,我的视线立刻被那套黑白相间的套裙吸引。自然,吸引我的还有她娇美的面靥、耸起的胸脯、翘起的臀部和那截修长白皙的大腿。毕竟无论哪个时代都是看脸的,只是我忘记了她穿什么样的鞋,也许是双白色罗马式凉鞋,也许是别的样式与颜色。当时,我们之间隔着张土黄色矮桌,两枚溢满咖啡的咖啡杯摆放在我们面前。我不知道X城的其他男子面对漂亮女孩会不会冲动,只知道我一定会。那个时候,我还不清楚X城的男人们已被阉割,丧失掉满是血性的睾丸素,压根儿就无法和女人做爱,更无法令女人受孕。我在X城生活了十三年四个月零十八天,也不曾看到有哪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成为幸福妈妈,更没有坑人钱财、没有行医执照的妇幼保健院。当然,如果不是她的嘲笑,我还不会处心积虑地要和她做爱,还不会把她诱骗到我那套狭窄的住宅。喝咖啡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刮胡子是不是件很难受的事情。没等我回答,她又矜持地笑了,说我的胡子很像天然的,很像住在月球那些男人,说我的胡须下面看不出有痂痕。熟知X城及X城地区历史与未来的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隐藏在语言内核深处的羞辱,是貌似谦卑的无情嘲笑。

    “会有机会让你知道我的胡须是不是天然的!”喝尽最后一口咖啡,我压低嗓音向她说道。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联想到鲅鱼圈,联想到飘浮在脑子里的那腔优美的声音。恍惚间,我意识到白裙女孩的嗓音也颇为优美,只是那优美里多了份刺耳的噪声,令我难以忍受。

    听到我的回答,白裙女孩以一个优雅动作竖起食指,扶了下眼镜,放下咖啡杯,吃吃而矜持地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盯向我,似乎观察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而我,从她的笑靥里窥视到月球男子俯在她赤裸的躯体上起起伏伏的动作。我的视线苍蝇般粘在她的胸部,喉结不安地上下翻滚,贪婪地咽了口唾沫。她诧异地瞟了我眼,半张开嘴,笑容渐渐消失了。一个小时零七分钟后,不再矜持的她一丝不挂地仰面躺在我那张宽80cm,长190cm的单人床上,浑身汗淋淋的,把手从我的下巴处移开,眼神飘忽不定,虚空地瞧向窗口,意识模糊地跟我说起她在月球工作的经历。“那里才是真正的水银世界,”末了,她淡淡地总结道:“视线所及全都是濛濛的水银色,天幕、街巷和建筑,只有航空塔高耸的信号灯是红色的,孤零零地现在远方荒芜之地。穿着水银色防护服,坐在水银色的悬浮列车上,我感觉自己也成为夹在钢铁机械间的一尊水银色小人儿,渺小地生存在巨大的飘浮着的月球表面。”

    她一连和我同居了三十六天,每天都要气喘吁吁缠绕着我,试图探索我身世的秘密。身材丰腴的她一度怀疑我属于逃亡的月球人类,或者是哪位月球菁英和地球女孩的杂交体,因为只月球男人才拥有完善的生殖系统,才懂得做爱与交配,懂得享受生活,也只有月球男人才会知道粮食产于土壤之上,而不是工厂流水线上的批量商品。自然,足不出户的三十六天里我们食用的也是批量生产的食物,一听听化工原料与矿物质调制而成的蔬菜、鱼肉,一瓶瓶经过尿液搜集处理器处理过的纯净水,以至于那堆空罐头盒子和空瓶子周围散发出汩汩难闻的臭味儿。和她缠绵悱恻的时候,我总会联想到和樊启鹏的争论。不过我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争论的问题,甚至忘记那枚U盘的存在。未来世界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如果不是白裙女孩的提醒,我永远不知道那幅电子地图其实就是通俗的网络工具。和她同居的第三天,她帮我寻到多功能USB插口,下载一幅又一幅关于未来世界的相片,冰川横行,楼厦龟裂融解,到处是洪荒原始,到处是寂静。我无意间还拍摄下她的裸体,以及我们做爱的瞬间。我想,她并不知道U盘里还储存下她的不雅照,否则她就给删除掉了。

    那真是部多媒体,不仅可以自由自在地搜索,还能够随时看到滚动的时事新闻。不过,那到底叫不叫新闻。拷贝照片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则寻人启示,一位清秀的女孩走失于这座城市。视频里,还播放了一段她的闺房,白色的木床,白色的被子,一朵粉嫩的布艺牡丹挂在床头,一只同样粉嫩的玩偶河马。她愠怒地关掉这则视频,继续搜索着世界毁灭之前的照片。“这个女孩很像你。”匆匆一瞥过后,我说道。她却不理睬我,继续耐心地下载,上传。她甚至下载了十几张试管里刚刚成型的男婴儿的动态照片,一位戴口罩的医生正严谨地利用光学射线刀切割花生米大小的睾丸和其附属生殖器。

    说实话,她并不是头脑空空的绿茶婊。就像她说的,住进X城这座球形城市的居民,已经部分恢复到传统的母系社会,被阉割的男人们大多都是下层人士,所受教育甚少,几乎等同于文盲。“其实我们这些女孩也很愚昧,不过是多认识了几个字,知道一些所谓的历史与文化。但我属于例外,我十七岁那年就去过月球,先后去了十七趟,每一趟都收获不菲。你要知道,许多人,生活在污染严重的地球上,直到老死,都不曾离开过这个球形建筑,都像一个丧失掉自由的囚徒。”说到这里,高傲自信的她又津津有味地开始讲述在月球上的生活,讲述那里的人和事。看得出,她很怀念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从不吃工厂里生产的食物,而食用利用土壤培育出来的粮食。他们喝的饮品也都不含添加剂,都是自然发酵而酿造的,所以我从没听说月球上的人患有癌症之类的疑难杂症。”

    她认识一个女孩,算是她的闺蜜,因为去过三四趟月球,开始效仿那里的菁英,试图用文字来为自己铺垫出一条通往月球的路,试图获得月球永久居住权,从而每天不停书写。“她自视才华甚高,所以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就像她说的,我们脑袋空空,里面装的都是垃圾。她写过十一本书,每本书都有朋友捧场,销售得还不错。但就像生活在鳄鱼街的大咖舒尔茨说的,‘她并没什么才华,只不过比别人幸运而已’。就算她出过一百本书又怎样,不过是又给社会增添了些垃圾;就算她出过一百本也比不过那位大才子佩德罗·拉莫斯注2。可她偏偏把幸运视作才华,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尤其对我去了十几趟月球,她只去了三四次耿耿于怀,四处大发牢骚。当我好心劝她低调些,她就坚定地认为我羞辱了她,开始四处讨伐我,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是一个胡言乱语的混蛋,试图将我和我的朋友隔离开,试图阻止我再次踏上月球的土地。你知道吗,她真的做到了,或者说她的蛊惑真的起了作用。自打那时开始,我已经连续七年不曾接到过来自月球的邀请了。唉,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渴望再次踏上月球,再次置身于那个纯洁的、水银色的世界……”说到这里,她通常会试探地瞧向我,觉得我应该对月球上的事情了如指掌,进而能够帮上她。

    “我真的不知道月球上还能住人,当然更不会来自月球,虽然我的生殖系统一直都是原装的。”每次躲避开她的视线,我都会插上一句,同时绵绵回溯起遥远时空另一端的挚友樊启鹏,一遍又一遍演练他邂逅艳遇的反应,甚至想象出他和白裙女孩相遇,一大早儿请她到江边的早餐店吃油条豆浆,然后带着她在江边漫步,耐心听她喋喋不休讲述月球上的故事的情形。当然,我偶尔还会想到居住在鲅鱼圈的那个女孩,想到她优美的嗓音,想到她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和每周五天辛苦的工作。面对我的解释,白裙女孩丝毫也不相信。她依旧固执地说述月球上的故事,讲述那些男人,和那些疯狂逸事。在她面前,我不禁自形惭愧。她的确无知不晓,就像一册厚实丰蕴的康熙大字典。她能够说出许多真理,从信使时代,直到那位赫赫有名的独裁者麦斯东,和人人皆近视的X城历史,以及满是水银色的月球。对于她所讲述的历史,我一无所知,就像一名白痴。我并没经历过月球生涯,更无从体验那里的生活,只好继续反复向她说明我来自于过去。

    “既然你来自过去,为什么不用这个把你周围的世界拍摄下来,给我欣赏?我看你就是个骗子,骗子!”最终,她还是不相信我,怒气冲冲地将U盘摔到地上,站在洞开的防盗门前,大声质疑道。那一刻被遗忘了三十六天的白裙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重新遮住她的躯体。智能防盗门砰地一声将她的音容关闭在外,只留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站立着。直到此刻,我还没意识到危机。我只是感到无尽遗憾,感到胸膛里一阵阵的虚空。我已习惯她的存在,习惯看她一丝不挂光着身子,在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到我回过神,扑到窗前,只看到她蝴蝶一样飘过街角,融化进空气当中。

    似乎只在恍惚间,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气势汹汹地撞开防盗门,鲁莽地把我架到楼下,塞进警灯闪烁的警车。也许是场恶意的玩笑,那间审讯室的墙壁居然是水银色的。拍照,按指纹,录口供。我一边吃惊地瞧向墙壁,一边回答问题。更令我吃惊的是,警察居然怀疑我绑架了白裙女孩。警察播放起一段视频,那是则寻人启示,一个清秀的女孩走失于这座城市,直到现在还无影无踪,没有任何消息。“我没绑架她,也从没见过她。”面对警察们咄咄逼人的质询,我大汗淋漓,矢口否认道。如果那一刻使用测谎仪,我一定会虚脱力竭,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招供,从而看到地球毁灭的瞬间。但庆幸的是,那里没有测谎仪,让我侥幸逃脱一劫,没被他们发现我没被阉割过的事实。精力旺盛的警察们三番五次而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几个问题,试图诱导我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分尸奸淫的变态绑架者。我忐忑地否认,同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白裙女孩的死亡,她不过是消逝于空气中,或者第十八次乘坐星际航空器,抵达月亮之上,和那些菁英男士们厮混去了。但我不敢和警察说出这些臆想,只能坚称自己不认识她。经受过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折磨,浑身酸痛的我终于饥肠辘辘地走出警局,站到灯火通明的街上。

    几天之后,穿越重重叠叠的空间,踅回原本属于我的世界,通过微信再次和樊启鹏聊起《3102》的小宇宙以及我的险象环生的艳遇,他不以为然,拒绝承认我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借口压根儿就没读过什么《3102》,不再探讨下去。我慌忙掏出那枚小巧的蓝色U盘,插接USB接口,电脑屏幕上却先是一片空白,然后出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事后我再提及那枚蓝色U盘,和那些消失的资料,站在博尔赫斯图书坊前的樊启鹏却更加不屑一顾,认定我在说谎。“即使你U盘里的确有照片,但现在什么软件都有,谁知道那是不是P出来的呀!”他说过这句令我无地自容的话,紧接着转换了话题,说起那位赏识他的周刊总编。正因为那位总编的极力推荐,他才能够了遂心愿,脱离建筑行业,开始追逐梦想,成为一名周刊记者。我却不知不觉触摸了下自己的两胯之间,忽然不确定那里是不是也被阉割过,不确定那里是不是一根高仿生的机械软管。这样思想着,我打个酒呃,混沌而茫然地环视了下周围,忽然羞愧不已,似乎从模糊的记忆里看到自己躲在狭窄的卧室,小心翼翼拆卸那没有睾丸的生殖器,周围凌乱不堪,散落着扳手、钳子、螺母、螺钉等工具和零件,以及一张彩色打印机打印出来的B5纸上美女,她穿着白色迷你裙式睡衣仰面躺在床上,正以月亮女神的妩媚姿态微笑地望向我。

    注1“亻+户”,一、窦学田主编《中华古今姓氏大辞典》:①读gù。见207页;②读hù。见256页。二、《中华字海》68页:同“顾”,姓。

    注2应为《佩德罗.巴拉莫》,胡安.鲁尔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