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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 文学梦(一) 16章 文学梦(二)

    文学梦(一)

    袁崇义的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其中的当事人之一的冯涛和相得贵,也都迷糊不解,面面相视。同时,也让一直怀疑自己不谙官场规则的袁崇义本人,深深地自我陶醉了一把。

    想想看,让自愈为见多识广、人脉资源丰富,从而处处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颇为自负,明里暗里总想压住自己一头的相得贵,跟目中无人、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冯涛,死缠烂打地纠结在一起,那该会是一幅多么令人赏心悦目,浮想联翩的动感画面啊!

    这样的神来之笔,每每想起来,就会让袁崇义的心中,顿时衍生出一种莫名的亢奋,感觉如同自己亲手演练了一回一箭双雕的神技一般,自我陶醉。

    他甚至已经预见到相得贵跟冯涛这一对欢喜冤家,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分青红皂白的纠缠在一起,然后各自使出浑身的解数,短兵相接,苦苦争斗时的那种懊恼心情跟无奈的神色了。

    他为自己能够将这两位自以为是的家伙,同时圈进一只笼子里面的精彩设计,而感到深深地自豪。

    这就像一场拳击赛当中出场对战的双方,无论你是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抵触反悔,都无济于事。都得拼尽全力将对方击倒在拳台上,从而确保,让自己成为最终胜利者的一方一样。

    短兵相接,没有第三条路可供穿越,更没有中间的妥协忍让。克敌制胜,才是唯一的选择。

    而袁崇义自己现在则高高在上,成了这一场比赛规则的原版设计者,以及面临最后残局时的至高无上的仲裁者。

    另外,他还可以让自己留有充足的时间,在关注这场比赛结果的同时,也顺便做一个有关文学的滋滋美梦。

    所以,眼下他所要做的,就是双手紧握方向盘,脚底下猛踩油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然后在汽车音响的铿锵伴奏下,沿着京沪高速路,向着下一个目的地,疾驰而去。

    几天以前,袁崇义突然接到了来自北京的一家文化出版公司的邀请信函。要求他尽快地去一趟北京,以便共同商量出版袁崇义新杂文集的有关事宜。

    袁崇义看罢邀请函,心中一阵狂喜,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顿时涌起了一种酸甜苦辣的混杂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起自于何时,更不清楚,这种感觉缘何会如影随形地伴随着自己的每一个日夜。

    他只明白,自己的文学梦离破茧而出的那一天,似乎依旧不着边际,依然遥遥无期。

    但现在,一纸来自中国的文化中心的邀请函,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又重新燃起了袁崇义心中的希望之火。袁崇义感到,文学之神终于向自己的方向开始招手了。他跃跃欲试,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中国文化出版界,可谓是规模大,范围广。但却像是一头多面怪兽,脑袋再多,却就是没有自己的中心灵魂。

    它鱼目混珠,参差不齐,恰如一个超大型的旧货自由市场;里面看似什么都有,但什么都缺乏。

    所谓的主流文化,尽管端坐当中,处处表现出一副名门望族、唯我独尊的陶醉样子。但放眼望去,统领新旧书店以及大小报摊的,依然是那一些宫廷、穿越等之类的八卦书籍。

    文化体制改革,年复一年,在信誓旦旦地喊了这么多年之后,到现在,却仍然停留在口头上狂呼滥叫。而让全社会齐心焦虑的文化大师以及他们的不朽作品,似乎依旧沉睡在谁家的娘胎里面,迟迟不肯出来与现实见面。

    历史和现实,走在了一个十字交叉路口,似乎都在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一位神秘人物的降临出现。

    目前,这种死水潭一般的局面,却极有可能让一个来自中国文化政治低纬度地区的一位神秘之士,给首先彻底打破;诗人袁崇义与生俱来的崇高使命,就是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迅速成长为拯救这片文化荒野的一名急先锋、一名元勋。

    为此他夜以继日的伏案写作,发了疯似地撰稿投稿,参加一些名目繁多的文学大奖赛。可惜,那些大奖赛的最终获奖者,最后都是犹如定向投射一般,准确无误的滑向了那些熟悉的大众面孔名下。

    尽管如此,袁崇义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气馁和挫折。

    因为他知道,中国的文学就如同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一样,某前虽然让一帮吹鼓手和马屁精们所牢牢把持,但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自己就会将这只愈来愈大的皮球给吹爆吹破的。到那时,文学就会不再依附在任何的团体跟政治势力之上,它会脱胎换骨重新走上自己的繁荣之路。

    对此,袁崇义一如他对中国的房地产市场的判断一样,坚定而清醒。

    因而,有一次,当袁崇义跟自己的一班狐朋狗友喝的天昏地暗,一塌糊涂的时候,酒气跟才气一起大爆发的袁崇义,在当场回答一位半拉子诗人关于文学写作的经验之谈时,竟大小字失禁,出口成章:

    (一)写作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不要相信那些大师们的诳语。主谓宾,定状补文字句法一通恶补,那样训练出来的文学青年,当文员写会议报告可以,但离真正的伏案创作还差十届奥运会的时光。

    (二)写作水平的提升,无异离不开生活经验的积累。但也不必事事亲为。写腐败,你当然不必亲自堕落;描绘龌龊,你更不用隔三差五地去招站街小姐嫖娼。

    (三)要学会做一位细心的聆听者。如果你是一位贝多芬一样的伟大聋子,那你就该好不吝啬地睁大你的眼睛。嘴巴对于文字的贡献几近为零。一副爱唠叨的嘴巴,会让人的另外两个敏感的器官——眼睛和耳朵,变得迟钝。

    (四)上述条件如果你都具备之后。你就开始喝酒,最好酩酊大醉,以便通过酒精持续有效的刺激,彻底激活大脑的文字编排功能。这是酒精除了乱性之外,又一项神奇的功能。

    言毕,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他自喻,以他自己目前的写作水平,其实早已远远地好过了那些整天在报刊杂志上自我吹嘘的庸俗之辈。因而一次次的退稿,非但没有让他丧失继续写作下去的勇气,反而更让他坚定了做一流散文家的信念。

    他在等待。

    如果说,做生意是他面对生活的需要时,所不得不做出的妥协行为,那么写作,就是支撑他实现文学梦想的唯一奋斗之路。他坚信,在我们这个有着悠久伯乐情结的国度里,自己的写作才华最终会有被他人发现挖掘出来的那一日。

    因而,当来自祖国心脏地带的一纸邀请函,飘落到袁崇义手中的时候,他就天真的认为,这一定是盘桓在长安街上空的某一位现代伯乐,开始在向自己频频招手示意了。

    文学梦(二)

    袁崇义做过许许多多的梦。

    有的梦,世俗味足,油盐酱醋味儿浓,一泡尿水起来,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泡妞、生孩子、喝酒喝出个头等奖等等等等,皆属此列。

    有的梦,则气势巍峨,高端大气上档次,即是被现实生活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也痴心不改地认为,这个即将破壳而出的伟大梦想,就在离自己相距不到一条街的某个胡同口处,等待着自己。袁崇义的文学梦,几乎囊括了这一类美梦的全部单个奖项。

    他梦见他的杂文集,堂而皇之地走上了常规出版的轨道;梦见自己的长篇小说被一家名声显赫的出版公司出版发行,之后,又迅速地被蜂拥而至的粉丝们抢购一空。

    他梦见自己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人们说着五花八门的语言,提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疑问,但没有一句越过文学范畴,冒犯文学本身。

    梦做多了,千奇百怪,当中自然也会夹杂着一些令人沮丧的劣质梦。只是令袁崇义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一趟满怀信心的北京之行,非但没有成就自己的文学梦想,反而却成了在首都人民的眼皮底下,公开展现寒酸之气跟迂腐举止的窝囊之旅了。

    出面接待袁崇义的,是一位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男子的背后则跟着一位小巧玲珑的小姑娘。

    小姑娘先声夺人。刚一见面,就自我介绍说:“我是嘉玲,先前跟你联系的编辑就是我。”说完,又指着旁边的那一位中年男人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孟主编,孟主任。”

    “你好,孟主任。幸会幸会。”袁崇义一听,连忙走上前去握着孟主任孟主编的手,热情寒暄。

    “你好。袁老师。”孟主编握着袁崇义送过来的手,矜持地回应了一句。袁崇义一愣,第一次有人称呼自己为“老师”,让袁崇义的内心世界,顿时充满了为人师表的正能量。

    “袁老师,是这样的。”站在一旁的嘉玲开口说话:“你的文稿,我们主编看过了,认为思想深刻,文笔诙谐幽默,气势非凡。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优秀杂文集。所以,我们公司决定出版你的这一部文集。”

    “谢谢。谢谢主编。”袁崇义一听,喜出望外,连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点头哈腰。

    “出版分两种形式。一种是常规出版,另一种就是合作出版。”嘉玲看着袁崇义喜形于色的绯红脸庞,突然改变了讲话的频率,变得低缓而又沉闷,让袁崇义顿时联想起了自己早年骑过的那一辆二手“嘉陵”牌摩托车。

    “哦。”袁崇义盯着摩托车,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你的文集虽然格调优美,观点也不乏新颖之处,但当前市场对于纯文学类的作品,不是很感兴趣。出版此类的书籍,存在着很大的风险。”嘉玲拐弯抹角,终于驶出了风险区,将袁崇义引入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你是说,我的这部文集不适合走常规出版的路子?那合作出版又是怎么个合作法?”袁崇义一听,知道自己做梦走过的那一条常规路子,已经对自己竖起了红灯,便开始试探着转入另一条繁荣之路。

    “合作出版嘛......”这时,一直站在袁崇义跟前一语不发的孟主编,终于艰难地张开尊口,开始在合作出版之路上,迎接他的远方来客:“合作出版,顾名思义,就是两方面一起合作,出版发行。”

    “具体是指......”袁崇义开始小心翼翼地发出疑问。

    “哦。这个......”孟主编听罢,转身从一张办公桌上面拿起了一摞打印好的A4稿纸,然后交给了袁崇义:“具体的合作事宜,都在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先看一下,有没有疑问的地方。”

    “哦。”袁崇义接过合同文本,然后疑疑惑惑地打开了合同的内页。没等全部看完,就感觉脑筋胀裂,意识混乱,彻底失去了继续翻看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这就是合同的全部内容?”

    孟主编听罢,没有做答,只是坚定而又自信地冲着袁崇义点了一下头。袁崇义看罢,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猛然地摇了一下脑袋,仿佛被木头棒子敲击过后,努力修复先前失去的记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是的。他甚至怀疑自己当时所站立的那个地方,还是不是祖国首都的直辖之地。

    因为,单就那一份摊在自己面前的所谓的出版合同,无论怎么看,更像是一份实施公开抢劫前的具体细则而已。

    出版印数,两千册。版权归出版社以及作者共同所有;不经出版社一方的同意,书籍作者将永远不得授权任何单位出版发行。同时,作者还需一次性缴纳审核编辑等各种费用两万元。

    也就是说,出版社除了无偿拥有了著作版权之外,还可以旱涝保收的赚取一大部分工本费用。

    看着眼前的这份合同,袁崇义的内心犹如自己的心血被他人抽干轧净,然后还要回过头来,堆起笑容,帮着对方叫卖自己的血浆一样,感到屈辱悲愤。他心想,就是李鸿章、袁世凯这两个混账老东西再世,也不至于签下这样不平等的屈辱条约啊。

    怪不得改革开放几十个春秋,中国作家的社会地位却日渐式微,原来,除了大环境因素的影响敢怒而不敢言之外,还跟这些盘踞在图书市场里呼风唤雨,层层盘剥的出版商们不无关系啊。

    袁崇义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那一份合同举过头顶,摇晃了一下,然后愤然摔在了孟主编的面前。

    “这位作者,你不要激动嘛。”孟主编表情淡然,一副经见风雨的大家风范:“纯文学的东西就是这个命运。除非,作者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作家,有很强的市场号召能力。”

    “我不是激动,而是冲动。我想将这一份合同填进你的嘴巴。”袁崇义变得双眼冒火,怒不可遏。他站起身来,没有一点犹豫,就撇下一脸惋惜的孟主编跟嘉玲两个人,然后摔门而出。

    他甚至不愿意让自己再在那个伤心之地上,多停留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就掉转车头,一路咆哮般的狂踩油门,在驶出了北京五环以外很远的地方才停下车来。然后在神圣首都的边缘地带,恶狠狠地撒了一泼腥臭的尿水之后,又疾驰而去。

    仅仅八个小时过后,衣冠楚楚的袁崇义就又出现在了同事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