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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无法定案

    敌人的攻击又快又隐秘,马恩不得不承认三号房邻居的一部分疯言疯语有道理。确实只有躲藏在人群中,以日常接触为途径,才有可能在没有让自己感到任何异常的前提下让人着了道。

    而且,来到日岛才两三天的自己不可能遇到太多的人,倘若再稍加限制一下,不去考虑那些擦身而过的路人,而是限定在自己与之交谈过的人,甚至于,只是那些正式打过几次交道的人。

    如此一来,怀疑对象一定不多。

    无论怎么不愿意,在没有太多记忆的前提下,马恩觉得自己必须将广田小姐圈定。即便将怀疑范围缩小到最小的程度,自己的这位才刚刚交往的女朋友也完全符合攻击者的条件。

    然而,要怀疑广田小姐,对马恩而言也是稍显痛苦的。他反复回忆自己和广田小姐相处的时日,回忆她的音容笑貌,完全找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唯独只有三号房邻居那强烈排斥的态度,那如同见鬼般的惊悸,似乎才能衬托出广田小姐的异常,可问题是,三号房邻居自身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

    广田小姐到底有没有问题,就个人意愿来说,马恩当然希望犯人不是和自己关系这么亲密的女性。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个人意愿的问题了。涉及到十万人的大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

    当然,哪怕在自己还有记忆的人选中,值得怀疑的人,并不仅仅是广田雅美,甚至就连三号房邻居本人,乃至于身份为同党人士的上岛公介本人,也同样拥有下套人的可能性。

    马恩愿意首先去相信他人释放的善意,但自己被攻击已经是确定的事实。在邮局工作的经验让马恩不太敢仅从对方表现出来的善意和恶意,就去确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看似善意的举动,或许只是一种错觉。而看似恶意的举动,也有可能和此事无关。

    马恩思来想去,仍旧无法把怀疑对象的范围进一步缩小,无法圈定在限定的几个人身上。

    终究,自己已经失去了被袭击的记忆,这就是最大的阻碍。除了三号房邻居之外,平日接触的人里也没有谁表现出异状。敌人就如同侦探小说中那些情商极高,相互隐瞒,亦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犯罪的凶手。

    无论从小说选材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真实的刑侦案例来说,不自知或是欺骗了自己,从而不露出半点破绽的凶手无一例外都是极为特殊的例子。无论行凶的手段是刻意还是无意为之,想要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发现端倪都极为困难。

    马恩觉得,现在自己遇到的情况,与这类案例相仿。

    不过,就他所知,胁从犯罪的人数越多,其能够使用的手段并不会因此增加。相互协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久经训练,有过多次实践经验的老手,反而很容易破坏行动环节,因此,多是采用一些利用人数进行的粗略而简单的障眼法。

    三号房邻居提到的团体,能够如同军队一样精密行动吗?马恩觉得不太可能,对方报上的数字是十万之巨,其中必然有大量平民百姓,这些人平日里过的可都是油米酱醋的生活。

    异常的地方就在这里:想要驱使多数人围绕一个人转动,又不能让这个人察觉,甚至于连其自身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只是过着日常生活的平民百姓真的可以做到吗?当他们真的去这么做的时候,必然与他们的日常生活习惯发生碰撞,产生一定程度的不协调,这种违和感可以完全避开自己这种久经锻炼之人的感知本能吗?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那还要专业人士做什么?

    所以,马恩更倾向于,袭击自己的人必然是这个团体中的专业队伍,因为其持有相应活动的技术,所以,这些人的地位定然不低。

    但在这里,问题又来了,这类有知识有技术有实际经验的人,到底怎样才能让自己毫无意识地中招?马恩可不相信这类人身上,半点“特殊”的气味都没有。

    广田雅美就是没什么特殊职业者的味道的人,如果她真是犯人,那也应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了那些犯人。

    马恩更倾向于,广田小姐很可能被利用了。一群有专业知识经验的人,没有直接袭击自己,而是绕了一圈,从广田小姐身上着手。

    ——广田小姐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能够隐藏在日常生活习惯中的手段,其实并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使用药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亲近的人使用药物,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是在饭菜中?是在饮水中?是在枕头里?还是房间的熏香?总不可能是广田小姐自己就在用的香水吧?

    ——会是那看起来就很可疑的杂菜吗?

    马恩揉了揉太阳穴,连自己都会轻易中招的药物,广田小姐亲身接触的时候会毫无感觉,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而且,考虑到广田小姐很可能无法理解这种事情,他也要找好其它借口。如果继续和广田小姐保持亲密,敌人也必然会继续下手。考虑到自己只是吃口饭菜,喝口水,闻一下广田小姐房间里亦或者是她身上的味道,就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这种影响除了最开始的袭击外,必然是持续性的,就如同潜移默化般影响记忆和思维。对方需要在八月才有所动作,不会一次性破坏四号房租客的大脑。马恩觉得自己才刚刚恢复一些逻辑,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在持续性的影响下,继续维持这种好转。

    而且,他也不确定,让自己的逻辑恢复到一定水平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就如同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药物在影响自己一样。

    还有另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例如:促成四号房怪谈的这些人,都是在四号房的新客人刚搬来的几天内就对他们发动袭击吗?还是说,会根据租客的情况,灵活改变时间和计划?

    如果敌人的行动是死板的,那么,其组织内部肯定也是隐患重重。一个团体长时间在行为上的死板,很大程度上是由思想上的死板和体制上的臃肿混乱造成的。

    反而,如果敌人的行动是灵活的,那就必然意味着,对方拥有一个极为高效的体系,也或许如三号房邻居所说,有一个坚定的核心,能够在核心的一声令下就全速运转。倘若是邪教,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邪教团体。

    如果看似头目的松左卫门仅仅是一介被下放的警视,他凭什么有这么高的效率,能够在两三天内就完成对一名外国人的身份调查?

    松左卫门的背后肯定还有更多的政治背景,在其私人背景中,也定然拥有极大的能量。桂正和理事长隐约提到过这人的顽固、偏见、自我主义和任性,从不懂得批评自己。马恩觉得,这人很可能是一个隐藏的寡头。然而,更详细的情况无法从桂正和先生那里得知。

    “对,是我,马恩。”马恩在电话亭里给神奈川县的房产中介打了一通电话,咨询那边的房产出售和租凭的情况。

    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从公寓里出来,绕了一大圈进了学校,又从学校出来抵达车站附近。他在思考的同时,也完全没有放弃观察。尽管,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每一个他所认为可能有人在监视的角落,都完全没有可以称之为异常的表现。

    他几乎就要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将重点放在已经圈定的几个人身上了。然而,三号房邻居的疯话一直都在他的耳边盘旋。

    “你逃不掉的!”

    “它们就在这里,到处都是!”

    “十万人!”

    每当他稍稍有点放松的时候,就不禁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似乎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么长时间的观察,都完全找不出异常之处,如果敌人真的这么隐秘,那么,压力也太大了。

    ——也许,自己是被那位邻居的话给影响了。

    可哪怕这么告诉自己也没有用。当那种感觉产生的时候,他不可能毫不在意。他想,如果前几位死亡的四号房租客也是类似的情况,那么,他们在死亡之前说不定就已经疯了吧。

    马恩挂了电话,推开电话亭的门,汇入电车入站口的人流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让他感觉自己被隐藏了起来,反而,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更加清晰了。他和不少行人对上眼,但是,从对方自然的表情来看,不过只是一次正常的打量,日常的对视罢了。

    马恩打算乘坐电车离开东京都,在神奈川营造出自己要临阵逃离这个漩涡的错觉。文京区虽然很大,但也只是东京都的一个行政区而已,如果敌人有能力跨过如此大的行政区经营人手的话,其势力范围肯定已经扩散到了更多的县市。

    ——不可能逃离,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让人想不到逃离?还是只要有逃跑的苗头就会被阻止?

    马恩希望敌人能够以更直接的姿态,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在这个时候,已经向学校请假了。

    回想起当时和桂正和理事长的对峙,他现在也只能在内心发出苦笑。桂正和先生可不是上岛公介,也绝非是过去邮局里的上司,对方的视角和态度,完全是站在校方的立场上,是一个教育家和经营者,于公于私,对马恩的想法和行为都很是不满。

    马恩有自己的理由,必须抛下工作,犯下这么荒唐的错误,但是,这些理由在桂正和先生看来都是不成立的——正如对方所说,在他离开原职,加入学校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名老师了。而他现在做的,根本就不是老师的工作。

    不过,即便桂正和先生很不满意,但是,仍旧给马恩开了假条。

    “你要休息几天?你的工作怎么办?课也不上了?”桂正和先生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拿起笔劈头就问。

    “三天,我需要验证一些情况。”马恩没有提及四号房的怪谈,桂正和先生在文京区办学,看重的是地区优势,他并非本地人,大致也不晓得这个怪谈,更无法想象这个怪谈背后的严重性。

    不过,如果这个邪教团体仅仅是扩大人数,背后没有什么诡秘和阴谋,那倒也不是很严重,至少没有严重破坏社会秩序。死了几个房客,而且是在多年之间,也只能算是小规模的犯罪事件,尽管杀人是很恶劣的违法行为。

    即便如此,马恩自己就是要被杀死的人,他在承担文京区的和平之前,也需要首先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对任何人来说,退路似乎都是存在的。但是,仅就四号房的租客来说,却基本没什么退路了。

    回想起自己一开始就是为了离奇之事物才搬进四号房,马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即便四号房的怪谈背后没有这么严重的社会性质,而是真正的离奇之事物在作祟,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太好的退路。

    以自己当时的想法,肯定会迎难而上,要不揭开怪谈的现实谜底,要不就会亲眼见证离奇。未知而离奇的事物很危险,与现在知道的危险相比,其危险程度也没太大的不同。

    稍不注意就会丢掉性命和连反应都来不及就丢掉性命,哪一个更加严重?就这点而言,马恩倒是觉得,如今自己只是失忆,只是一个月的思维逻辑错乱,已经是很幸运了。至少还留有挣扎的机会,还有扳回局面的时间。

    “三天?”桂正和先生从文案上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马恩从他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一些无奈,但一闪而逝,只听到他说:“好,就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你再这样,就直接辞职吧。我的学校不需要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

    “我以为您不会给我这点时间。”马恩笑了笑,说到。

    桂正和先生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这么对马恩说到:“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必须明白,松左卫门先生只是发表过偏激的政治言论,并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行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没有行为上的犯罪证据,就不能以言论定罪,也不能以他会犯罪为前提对他做些什么。马恩先生,如果你真的对他做了什么,那么,你才是罪犯。”

    “我一直都明白。”马恩点点头,他当然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困难,“但是,您这么说,也是觉得这个人可疑?”

    “……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说的,马恩先生。”桂正和先生淡淡地回答到。

    马恩无言离去,在前往车站的一路上,他还做了好几手准备,其中就包括故意丢下自己的公文包,用暗语在纸张上记录了一些自己此时的想法,已经知晓并怀疑有可能会失去的情报,以及判断为关键的一些人名。

    他不确定自己此时的清醒能够保持到什么时候,不确定敌人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再次动手,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失忆。他做的这些事情,只不过是想要抓住万一罢了。自己能够躲开敌人的暗手自然最好,退一步说,敌人看来也不可能将他的记忆彻底清洗,重新编造,只要自己还能够保存有关这些后手的一部分记忆,自己就很可能从这些准备中明白自己的处境,重新调整自己的逻辑和思维。

    只是,如果敌人一直都在监视自己,那么,他没有把握能让自己的这些准备都逃离敌人的视线。对此,他刻意用明显的行为去掩饰隐晦的行为,用较为可疑的行为去掩饰那些真正隐晦的手段。那些在邮局工作的经验,被他用在孤悬海外的异国他乡,这些手段到底有没有作用,马恩的心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敌人的诡秘和手段,已经让他毫无所觉就中招了。而且,即便他有所觉,也无法将这些敌人的尾巴揪出来,就实际情况而言,敌人很可能比自己更出色,更细腻,更优秀。敌人之中,如果不存在离奇之事物,那必然存在天才。

    马恩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和邮局里的那些天才手下玩游戏一样,他不一定会输,但是,输的压力却比那时候更大。

    马恩不动声色地伴随人流走进车站,验票后进了站台,在候车的人群中,找了一个背靠柱子的角落。在这个角度,如果大群人之中有谁经常看向自己这边,自己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有很多双眼睛转过来无论是一个接着一个,还是三五个一起看过来,自己也肯定能够分辨出,对方到底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识的。

    在站台候车的人群,究竟是怎样的心理规律,会有怎样的表现才是正常,反过来说,怎样才是可疑的,其实一直都是心理研究的课题。

    包括普通人和车站工作人员在内,都是马恩的观察目标。

    然而,真正让他吃了一惊的,却不是这些人。在电车入站之前,从候车的人群中钻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只是四顾了一下,立刻就发现了马恩,毫不迟疑地就向他呆着的角落走来。

    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广田小姐?”马恩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打扮入时的广田小姐挎着小包,手中还提着另一个包。

    那正是他之前故意遗失的公文包。

    “马恩先生。”广田雅美一边挥手,一边朝跑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恩先生,你果然在这里。”广田雅美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马恩的内心起伏,她只是和平时一样露出欢快的笑容,柔声软语地说:“你的公文包掉了。”

    “……为什么?雅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马恩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广田雅美愕然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车站外的花坛边看到了公文包,一眼就觉得是你的,捡起来一看,果然是。”她这么说到:“然后,我在周围打听了一下,就有人告诉我,你已经进车站了。”

    马恩只觉得恶寒爬上了脊椎。他松开变得僵硬的手,他无法认为这仅仅是巧合。

    “怎么了?我来的不是时候吗?”广田雅美已经感觉到了马恩的不对劲,她有些担忧地问到。

    “不。”马恩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将笑容重新挂回脸上,“真是太及时了,雅美,我之前都没有发现自己丢了包,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弄丢了,就白跑一趟了。”

    “这样吗?真是大意呢。”广田雅美轻轻一戳马恩的额头,“原来你也会这么冒失。”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那人可真细心。”马恩温柔地问到。

    “不认识的人,坐在花坛边上,他可没好心到要给你送来呢。”

    ——被验证了吗?

    马恩从广田雅美手中接过公文包,内心凛然。

    虽然广田雅美带来了不详的信号,但是,马恩回过神来,一如既往和她有说有笑。少顷,站台里就响起电车即将到站的通告。稍显平静的人流顿时涌动起来,广田雅美陪马恩回到候车线旁,紧紧抱住他的手,两人就像是热恋中不愿分开的情侣。

    直到电车靠站,马恩走进车内的时候,透过车窗,依旧可以看到广田雅美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候车线外,时而向他挥手,但更多就是这么站在那里,带着温柔的微笑,静静地注视着车窗,似乎要让自己的视线随着这辆电车前往神奈川一般。

    平时里很正常的告别,却让马恩生出了鸡皮疙瘩。他实在不知道,此时的广田雅美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站在窗外,比起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幽灵。

    ——不,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广田小姐只是被利用了。

    马恩这么想着,找到位置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