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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自然崇拜

    这些奇异的如同人类一般的怪物穿过丛林,无论周围的植物有多么茂盛,也无法拖延它们的步伐。在那沙沙的拖曳着的脚步声中,地形的起伏也似乎毫无意义。它们就是一直向前走,马恩可以明显感觉到,它们有一个具体的目的地,有一个既定的目标,而它们走的这些路,就像是过去已经走了无数次。

    马恩不知道自己尾随的这支队伍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来,从他伪装融入这支队伍的时候起,他就有一种不太好描述的感觉,就像是时间的流速变得十分奇妙:行走中的时间不是一个劲地朝一个方向流逝,不是诸如人们所形容的,一直被抛在身后。有的时候,马恩没觉得自己在前进,有的时候更是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时间在倒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浸在这奇妙又让人恐惧的动态中,马恩猛然觉得自己明白了:自己感受到的并非是人们经常可以感受到的线性的时间。时间的刻度就像是被瓦解了,零零碎碎,而且没有一个固定的排序,洒得到处都是。这支队伍每当走过一段距离,就好似进入时间的不同碎片里——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感觉,他的想象,他对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的形容,并且,他深深知道,自己尽力去描述的这些,相对于自己感受到的一切,仍旧显得太过薄弱单调。虽然自己的感受更加丰富,但或许让自己产生如此丰富感受的情况实质要远比自己感受到的更加复杂。

    马恩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迷路了,如果脱离这支队伍,自己绝对无法按照原路返回,甚至于原路早就已经没了——确切地说,路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在自己能够看到的,能够感受到的,能够认知到的范围内,已经无法找到原路的线索。

    这里是梦境,这里充满了古怪的事物,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在梦境里绝不出奇,可是,这里也不像是人们寻常而言的梦,马恩觉得自己尾随这支队伍的时候,仿佛正渐渐脱离梦境,进而被卷入一个超乎自身认知的真实世界里。

    这个时候,他仍旧无法抓住当时的灵感,无法确认这个怪诞的梦境到底是什么来头。

    真实和虚幻在马恩的感官中交错,让他怀疑自己此时的状态就如同吸食了致幻的药物,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醒过来了,却被敌人注射了这种药物,才产生了这样的精神幻觉。他觉得自己无法思考,每当自己尝试去用逻辑将自己所知晓的情报串联起来,就会发觉这些情报十分凌乱,真假难辨,而自己的判断力完全不足以去分辨哪些情报是正确的,是合适合宜的。

    如果将平日里的逻辑思考形容为一条精致有序的自然珍珠项链,那么,如今项链的线已经断了,自然珍珠洒落一地,和人造珍珠混淆起来,当俯首去拾起时,发现这些珍珠竟然有成千上万颗,要从这其中找出原本的珍珠,只会让人感到沮丧和痛苦——理智上知道这是可以做到的,但却无法掩饰情绪上的低落、痛苦和抗拒。

    马恩感到难受,他咬紧了牙关,脑袋昏昏沉沉,隐隐约约中,就仿佛有无数的枝条从那浑浊不清的四面八方朝自己袭来,而自己左支右绌,好不容易躲开、挡住、击落,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又察觉自己的脚踝不知何时已经被缠上了,下一刻,自己就被拖了回去。

    马恩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发癔症,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有这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在攻击自己。他用力大叫,可发出的声音在他听来根本就不是大喊,与之相反,细细碎碎的,絮絮叨叨的,甚至这个声音的音调和语气让他难以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比起叫声,这更像是某种呓语和梦话,而且还不像是正常的语言和语序,不是属于自己的声音,而是有某种东西在借助自己的嘴巴发出声音。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粗鄙刻薄,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咒骂,像是在嘲笑,像是在挖苦,说不出的恶毒。即便是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候,马恩也仍旧确信,自己是绝对绝对不会发出这种粗鄙、刻薄又恶毒的声音的。于是,就更让他感受到离奇和恐惧。

    这是非同一般的体验,马恩聆听这个声音,就再也无法去想其它事情,只有一个单纯的拼命挣扎的念头,试图将自己从这可怕的泥潭中拔出来。

    马恩做到了,就像是隐约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人,拼命想从梦中醒来,当觉得自己开始清醒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还在做梦,当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真实的身体时,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自己的肉体变成了石头,而自己的灵魂被紧紧锁在这颗石头里——即便如此,仍旧不断地,痛苦地挣扎着,最终,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机灵,带着自己的意识冲破障碍。

    他猛然睁开眼睛。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眼睛从未闭上,只是,只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周遭更多的事物。就如同打开了礼包,里边的东西便暴露在眼前出现了。

    与此同时,马恩再次感受到了那强烈的既视感,并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种既视感来自哪里。

    他当然是从未到过这个地方的,可是,有去过相似地方的记忆。这种相似感不在于具体的某一个物体,不在于具体的某株树木和植物,乃至于,不是区域整体风景轮廓的相似。而是光线,是声音,是气味,是湿度,是所有促成感官意象的综合性因素,是除了视觉之外,所有接收到信息的感知汇聚到大脑里,最终产生的一种模糊大概的判断。

    这一切隐隐相似的因素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个极度清晰的念头:

    ——三丁木公园的墓地。

    其实他记不清三丁木公园到底有没有墓地,对“墓地”一词有所疑惑。他只知道自己是去过三丁木公园的。在文京区,三丁木公园是不分年龄段,许多当地居民都喜爱的公共场所,是休息和约会的胜地。在这一个月里,自己和广田小姐去过好几次,似乎还和别的人去过,自己一个人也单独去过,可是,三丁木公园的墓地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却又有点不清不楚。

    只是,在马恩此时的脑袋里,“三丁木公园的墓地”这个声音是那么的清晰而笃定,哪怕逻辑在犹豫,但他完全不想去怀疑,反而,想要确认这一点,以此为基础去分析眼前的情况。他下意识告诉自己,自己真的失忆了,并且,三丁木公园的墓地就是失去的记忆中的一个碎片。

    漫长的路程,蜿蜒的队伍,众多身穿肮脏长袍,看似人类其实更像是怪物的存在,终于停下脚步。马恩意识到,自己就是刚好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

    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但实际还是停留在这个古怪的梦境中,完全没有从现实中醒来的预兆。

    四面八方仍旧是古老原始的丛林,湿度很高,脚下泥泞,根本看不到一条正经的路,也看不到一路行来的脚印。不,还是有脚印的,马恩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的脚印。除了自己之外,这支队伍里的其它东西都没有留下行走的痕迹,只让人觉得,它们其实是脚不着地,“飘荡”过来的。

    然而,沙沙的拖着脚步行走的声音还在零零散散地发出,马恩看到结成队伍的这些身影已经散开到四面八方,站在高耸的树木边,被石头和灌木遮掩了一部分,视野是如此的局限,只觉得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也有许许多多的“人”。而它们的视线——如果有视线的话——全都盯着一个地方。

    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全身都被长袍遮掩,根本看不清面孔,被马恩杀死的那一个甚至都没有正常的眼珠子,从常理上来说,根本无法分辨其视线。也许是因为它们的身姿都朝向同一个具体的目标?亦或者,它们的注意力是如此的集中而强烈,因此可以轻易被感受到?

    马恩无法回答,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

    在古怪的梦境里,遇到的是古怪的一群似人非人的东西,将这些东西代入“属于人的合理”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一点都不觉得,周遭的这些人形模样的东西是人类。

    马恩已经不在队伍的最末尾了,他意识到自己正混在其中,左右前后都有许多身影,而这些身影相隔的距离,地形的起伏以及植物的分布,又偏偏留有一条狭窄的缝隙,让他可以窥见更前方的东西。

    气氛是怪诞的,静谧的,阴冷的,沉重的,压抑的……马恩可以找出许许多多的词汇去形容这种让人排斥抗拒的感觉,可以说,这里的一切都极其消极负面,就如同死了许多人的屠宰场,亲眼看到人们被屠杀后,却还一个人留在那个屠宰场里,聆听屠夫们商量着去杀死更多的人——

    马恩终于找到了一个更加形象的描述:

    集中营。

    是的,就如同世界大战时,仅仅为了处决人而将人们集中关押在一个营地里。无论营地发出了怎样的声音:或许是将要被处死的人们发出无助而痛苦的声音;或许是人们恐惧到了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轻易移动,却忍不住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或许是处刑者列队行走的脚步声;或许是惊恐慌乱的人群发出的哀求和泣音。但无论是什么声音,无论是怎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都只让人觉得“死一般的安静”。

    ——极其恐怖的,消极的,疯狂的,死了一般的安静。

    如果马恩可以不喘气,他就不会喘气,如果心脏可以不跳动,他就会停止心跳,喘气和心跳都让他觉得自己会暴露出来。他经历过不少危险,一个弄不好就会致命的危险也有过,可是,却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么让人心脏骤停,不敢呼吸的恐惧。久经锻炼的身体,自诩坚强的意志,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调节好自己心态的自信,那无数次的心理精神上的自我检测,在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面前就如同糖纸一样甜蜜而脆弱。

    凡是觉得自己“超出常人水平线”的素质,在此情此景面前就像是一个拙劣的笑话。

    马恩觉得自己其实很脆弱,那是一种人类特有的脆弱。无论是谁,只要还是人类,设身处地,面对此时的境况时,都绝对不可能有更好的反应。

    马恩就是在这种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站在这些似人非人,不计其数的群体中,透过那狭窄的事物之间的缝隙,向前方望去——从一开始,当他清醒过来时面朝的方向,和所有的怪物面对的,就是同一个中心。

    原始的密林深处,只有那被层层叠叠,影影幢幢的身姿包围起来的,唯一的中心,没有多余的树木和任何高过膝盖的植物——那里很平坦,也显得荒芜,泥土和杂草都是枯黄色的,就像是养分和水源都已经流失了,干涸了。是密林之中的一个狰狞而丑陋的疤痕。

    当就在这片疤痕的区域中,有一个石头堆砌起来的建筑。风格很原始,石头和石头之间甚至都看不出有填充和黏结的东西,完全就是这么一个个石头堆叠起来,而这些石头的形状也非是平整的,棱角起伏,让人下意识觉得根本就堆不起来——可是,这些石头真的堆起来了。马恩目测,堆成的建筑有三四米高,就只有一层。

    这个建筑根本无法住人,也无法想象可以用来容纳身边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实际上,它们没有一个去到那边,只是停留在密林里眺望。建筑的结构和风格虽然原始,却可以让人清晰感受到存在某种象征性的意义,马恩觉得像是某种原始部落的图腾或庙宇,当然,从日岛的习俗来说,称之为神社也未尝不可。

    那不是住人的地方,而是供奉和祭祀的地方——马恩在心中有了这样一个明确的想法。

    他甚至可以感觉出更具体的情况:那里供奉和祭祀的东西,是某种自然性和规律性,就如同人们崇拜太阳、海洋、山林一样,但绝对不是“祖先”之类的生命。整体而言,就是这样的,充满了开阔而厚重的意象。

    ——所以,这些东西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进行一场仪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