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马恩的日常 > 第六十一章 尾行

第六十一章 尾行

    如此多的人……也许不是人?总之,这一大群存在出现在梦境里,简直让马恩不敢置信。他读过许许多多有关心理和梦境的书,但是,梦境总的来说,正如人们常常形容的那样,是脆弱又狭窄的,几乎没有什么人的场景可以出现一个身临其境,细节精巧逼真的森林,也不会存在那么多繁复的多种多样的生命,更不会一口气就出现过万人规模的群体。

    人们会在梦中看到的往往是一个片段,一个场景,也许会连着出现好几个场景,但几乎都如同荧幕上的影片一样,镜头一转就到了另一个场景,彼此之间是不连续的。例如:一个人在梦境里是在家中,随之出了什么事情,一转眼就到了学校,这就是寻常可见的梦境。然而,一个人的梦从家里开始,他能够仔细观察家里每一个家具的细节,亲人,然后出门,下楼梯,穿过几条街,一路上可以确认每一个经过的事物的细节,然后进入学校……这就很不寻常。

    如果在加上,这个梦境里所展现的一切,不是做梦之人习以为常的环境,而像是另一个逼真又广阔的世界,可以真实地感受到这里所存在的种种奇异的规则,那么,请恕马恩幼稚无知,他真的没听说过这样的真实案例——只在小说和影视中那些编造的故事中读到过。

    有许多和马恩所知相悖的情况,都在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如今他所在的这个梦境,肯定不是自己的梦境,甚至于,根本就不是“某一个人”的梦境。当然,这里也存在许多和“梦境”相符的情况,让他不至于将这个逼真的梦境真的当成了现实。

    即便如此,蜿蜒在古老、原始而怪异的森林中——他不确定是否应该称之为森林,那些树木植物根本就不是常识中对树木植物的定义,其只有在外表上相似,而内里却是十分怪诞的情况——这条蜿蜒前行的队伍,仍旧让马恩觉得自己就像是快要解开这个谜团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梦境?

    答案很接近,就像是蜻蜓点水,在马恩的思维中轻轻触碰,却在他试图抓住的时候,敏感又轻灵地飞到一旁。

    马恩匍匐在巨大的石头和茂盛的植被中,为了防止自己的呼吸被听到,他压低了呼吸,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睛反光,他眯起眼睛,更多只用余光去打量面前的队伍,为了防止自己的轮廓暴露出来,他紧紧缩起身体。

    有一种极为逼真的,也极为紧迫的恐惧感和紧张感抓住了他的心脏,哪怕吃药了也无法遏制,让他知道,只要自己暴露在这支奇怪的队伍面前,自己就死定了,而且,绝对不是“被怪物撕成碎片”这么轻巧的死法。

    到底是怎样的死法,马恩无法想象出来,这种面向死亡的未知预兆,几乎让他将这个梦境当成了现实。

    马恩可不是什么脆弱的人,无论心理承受能力,自我调节能力还是打硬仗的身手,都比普通人要好得多,可是,这些优势在成千上万的人面前,一点意义都没有。他第一次明白了,战场老兵的传奇故事中,那种率先冲出壕沟,向敌人的一个军团冲锋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有人说,要做好随时都会死的心理准备。也有人说,不能想着死亡,否则就真会死亡。但马恩体会到的,却不是这两种说法,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想,因为,当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自己早就清清楚楚,任何想法都是无用的。无论去想或者不去想,无论怎么思考,都会本能意识到恐惧,那就像是打从一个人还在胚胎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机制。

    ——怎么还没过去?

    ——快点走完吧。

    马恩的脑袋里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念头。他眺望源源不绝的火把,一直到视线的尽头,那模模糊糊的位置,隐约还有很长很长的队伍一直延续到更后边,就仿佛这支奇怪的行进中的队伍永远都不会到头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经过的早已经看不到了,还没有经过的也看不到尽头,这些身穿肮脏长袍的古怪的人们似乎变成了这片古老的原始森林一带,如同石头和树木一样天然的物事——它们就在这里,它们一直在这里,只要森林不消失,它们就不会消失。

    马恩越发感到疲惫,头也隐隐作痛,他有点庆幸自己之前吃了药,在药效持续的时间内,他可以在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将相应的生理反应强制维持在一个常态,不至于随着情绪而变化。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意识跳到半空,用傀儡线来操纵自己的肉体,而不是意识和肉体融合在一起,直接驱动肉体活动。

    因为意识高悬,肉体被当作傀儡般操控,于是,情绪就被孤立出来了。

    他的头脑仍旧敏锐而冷静,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肢体仍旧灵活。

    不过,这种药物很危险,也不是邮局提供的,没有成品,是马恩自己根据从二手书店里淘出的一个古方配置的。

    他当时想买的是一本叫做《南柯子》的宋代道人的自传体式传奇故事,作者不详,出版年代是本世纪初,从印刷质量来看,是违规的小作坊产物。古方就夹在书中,作为《南柯子》一书的插页,像是要证明这本《南柯子》确有其人,确有其事一样。

    马恩当时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国内外的许多小说都会煞有介事地去讲述一个离奇的故事,并用许多伪造的证据和说明去强调真实性,从而为读者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情绪。

    《南柯子》作者似乎也打算这么做。

    在这本小说中,南柯子这位宋代道人有着黄粱美梦的故事,但重点在于,他在黄粱一梦后大彻大悟,出家修道,巡山访林,有了林林总总不可思议的玄妙遭遇,最终得偿所愿,修道有成,活了八百年。

    八百年之后的南柯子如何了?没人知道,是一个悬念式的结尾。但是,南柯子在修道的时候,经常煎服一种用以“开启人体道藏”的药物,就是书中插页的古方——这本书是二手的,似乎有不少人读过,插页古方里被不同的人批注过,让马恩觉得有一种较真感。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是受到了这些批注的影响,竟然也较真起来,真的去药店,去山林中,去寻访偏远山区的老人,最终还真的弄到了相关的药材,熬制出这种危险的药物。

    哪怕制成药片后,每一粒药量都很少,但是,这真的是虎狼之药,对身体有着延迟性的剧烈的刺激。马恩尝试了一次,之后的刺激让他有一种魂魄离窍,濒临死亡的痛苦错觉。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吃下去。

    是的,他知道自己如今在一个可怕的梦境中,如果不是这离奇的梦境太过夸张,太过危险,太过逼真,他也不会服用这事后要命的药物。

    药物是如此的危险,但是,比起近在咫尺的诡异和危险,却又似乎算不上什么了。

    马恩不知道自己究竟躲藏了多长时间,林中的光线没有日起月落的变化,利用自己的生理反应计数也在中途就错乱了。直到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火把的长蛇终于走到了尾声。这支诡异队伍的最后一个人拖着脚步,身影在植物林木的缝隙中时隐时现。马恩盯着他,故意冒着发出细碎声音的危险,缓缓挪了挪身体。

    那些人似乎没有听到,走在队伍最后的身影连一点姿势上的变化都没有。于是,马恩就如同没有骨头一样,从石头和植物丛中爬出来,又如同一只瞄准了猎物的大猫,以快上少许的节奏,徐徐拉近和队伍末尾那人的距离。

    二十米,十米,五米……马恩提着黑伞,隔着树枝和灌木,缀在队伍后边。他可以清楚听到自己踩在地上的声音,草叶和石子都不可避免发出声音,植物的枝条也频繁擦过自己的身体,发出一阵阵的颤动声。他虽然担心这个声音会惊动这些人,但直到靠近了,又觉得这些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东西,似乎根本听不到这些声音。

    不管怎么说,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甚至于,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跑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遇到这支诡异的队伍。很明显,如此多的数量,其背后代表的意义,定然比燃烧树木之类的怪物更接近真相。

    他甚至怀疑,燃烧树木是不是就为了让自己看到这一幕,才把自己朝这边驱赶——但是,真的可能吗?他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这个如天方夜谭的想法。

    队伍末尾的最后一个人,比之其他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马恩看得很清楚,他已经很靠近了,距离这个身穿肮脏长袍的家伙只有一米,几乎就已经成为了队伍的一员。如果这个时候,他穿上同样的长袍,举起火把,大概就可以真正伪装成其中一员了吧。

    马恩只能尽量伪装自己的脚步声,他觉得这种伪装很差劲,但走在最后的那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竟然跟着一个陌生人。

    一米,然后是半米,再之后,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

    马恩猛然从背后掐住这家伙的喉咙位置,按下黑伞机括,释放出神经毒素,将尖头的利刃扎进了他的脊椎位置,斜上扎穿心脏位置,将这个阴森鬼气的家伙捅了个对穿。

    马恩冒险了,他根本就不确定,这遮盖了全身的长袍下到底是不是人。但是,他还是冒险将之当作人类来处理。这人叫不出来,涌出的血从气管倒灌而出,落到马恩的手背上,让他可以感觉到,这血竟然是冰冷冷的——一点都不像是血液,亦或者,根本就不是活人的血。

    这个感觉让他的手臂寒毛直竖,他几乎觉得自己失败了,如果对方不是人类,不是活着的人类,不是针对寻常生物的手段可以去解决的东西,那么,下一刻自己就要被它们察觉了。

    然而,前方的队伍越走越远,就像是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知道或不在意,它们的最后一个已经被马恩悄悄放倒在地上。

    无论原因是什么,马恩这个时候仍旧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斩断这个家伙已经僵硬的手指,从他的手中取出火把,又将长袍脱下来,这下,他可看清这家伙长袍下的样子了:脖子以下都是人形,很正常,只是骨瘦如柴,肌肉的僵硬不像是死亡的缘故,更像是原本就这么僵硬,膝盖几乎无法弯曲,被一些纠结起来的肉筋和肿瘤缠绕着。

    但是,脖子之上,那颗脑袋却明显不是人类。下巴长满了看起来很灵活的触须,如同鱿鱼一样,但摸起来更像是植物纤维的触感。没有嘴巴,鼻子下方整体光滑。而鼻子的部分,也没有隆起的鼻肉,只有三个鼻腔般的孔洞。同样的,没有眼睛,没有耳朵,都是黑洞洞的,不过,隐约可以见到相似的触须在孔洞中蜷曲,就如同含羞草被碰到时的反射活动。

    ——这样的东西……

    马恩觉得,它比之前的燃烧树木还要古怪。而且,即便是倒下了,它的整个身体沉甸甸的,松垮垮的,涌出了许多如人类般的血液,可没有活人的血会是这样的感觉,自然也无法判断它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亡。

    可是,马恩没有时间,他直接用伞刃切断了这个怪物的脑袋,踢到一旁。如果还有更多时间,马恩想要对它进行解剖,以确定其体内的状况——哪怕是在梦境中。之后,马恩套上了它的灰色长袍,学这些非人的家伙们,将帽兜放下来,遮去自己的脸。

    变装后的马恩小赶几步,再一次缀上这支诡异非人的队伍末尾。

    马恩就如同它们中的一员,融入它们的节奏,聆听它们那粗鄙不堪的发音,追忆自己之前灵光一闪般,几乎就要察觉的想法: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