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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收缩防御

    马恩没有得到自己希望的答案,三人全都回答说是去东京都。和前往神奈川时谈及的目的不同,原本应该是去镰仓旅游的健硕男性和年轻女性都说是回东京都工作;而自称出生地在神奈川,想回故乡一边看海一边追忆往昔的中老年人则说是要回自己在东京都的家里。

    在几个小时前,大家谈及神奈川时那油然而生的情感就像是被橡皮擦擦去了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不等同于白纸的缘故,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如今马恩观察众人的神态,揣测他们的内心情感,也仍旧无法从中找出半点掩饰和伪装,他们那已经改口的理由就如同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打算。可马恩已经无法再相信自己对这些人的观察和判断了,自己多年来在邮局工作培养出来察言观色的经验,至少在四号房怪谈相关的人与事中,似乎是没什么作用的。

    这三人虽然都在东京都有工作,但却全都不在文京区。马恩也有旁敲侧击地谈起自己所住公寓的四号房的怪谈,三人都表示是第一次听闻。要说对怪谈完全没有兴趣也不尽然,只是三人平日里并不相信这样的都市传闻,仅仅是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不,甚至连消遣都谈不上,只在其他人说起来的时候,表现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顺便发表几句随意的感言罢了——马恩觉得这三人就是这样的态度,换在平时,他完全不会觉得这三人会和四号房怪谈有关,可现在,这三人明摆着脱不开干系,哪怕在他们的主观上确实是“毫不知情”,实际也已经被影响过了。

    马恩可不觉得自己前往神奈川时的所见所闻只是一个幻觉。不去神奈川,又谈何回到东京都?一来一回,那多出来的几个小时里,不可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只是,这三人看起来都不记得了。

    在四号房怪谈的相关事件里,“记忆”、“注意力”和“理解能力”都已经不是安全的东西,它们看似一直锁在个人大脑的保险库里,其实却已经被某种力量随意摆弄,而当事人自己却完全无法理解,也没有相关的意识。

    马恩自己就是最直接的例证,既然自己都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那么,包括这三人在内的其他普通人无法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修改”,也实属正常。

    马恩不知道这三人的记忆变化,在他们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后,会否被熟悉亲近的人察觉,而之后又到底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是否会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一些波折。但假设被影响的人足足有“十万”的规模,但实际上却没有在日常生活中掀起巨大的波澜,仿佛所有人都只是普普通通地正常生活着,就足以猜想到,就算他们的失忆真的回带来一些麻烦,但这些麻烦也绝对不会太大。

    马恩这一次会直接在文京区下车,不可能去目睹他们的生活被纠正的过程。只是,这三人既然不全都在文京区生活,那么,即便真的有“十万人”被影响,也不代表这十万人都在文京区。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在重重打击后,所意识到的一个意义重大的好消息。

    之前想象文京区二分之一的常住人口都被四号房怪谈影响了,无论是否知情都成为了幕后黑手的帮凶,简直让他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他现在希望能够将这个密度不断削减下去,哪怕只是一个百分比也都是好消息。

    之后的旅途没有再出现怪事。半个小时后,马恩告别三人,率先在文京区下车。车站仍旧人来人往,一副繁忙的景象,让他松一口气的是,没有见到广田小姐。白天登车的时候,突然到来的广田小姐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相当深刻的阴影,这个阴影在四号房怪谈水落石出之前,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真的释怀。

    马恩确认了一下早早塞进公文包里的呕吐袋还在。呕吐袋里的那些让人感到恶心的东西,可是和那张奇异的纸团一样,是他此时身上最为重要的物证之一。

    他打算将这些呕吐物拿去大学附属的研究所进行分析,或许可以从分析结果中得到更多的情报。诸如呕吐物里那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些什么植物,产地来自哪里,对人体会有怎样的刺激等等。这些看似植物一部分的怪东西,必然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植物,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濒临绝种的植物,它或许集中分布在某一地区,其数量足够让数万以上的人持续使用,乃至于,有可能是某处偏僻乡下的特产。

    日岛对本土环境的深入研究才刚刚起步,不过,如果真的是地方特产,或许在文京区的研究所里早有记录也说不定。

    马恩在前往医院之前,首先回收了自己在白天悄悄留下来的种种证物,每回收一种,就越是让他可以肯定,自己这一次的记忆和逻辑没有被篡改,只是,确实在旅途中缺失了“自己抵达神奈川又坐上回程车”的那部分。然而,他仍旧无法确定,敌人到底是用怎样的手段让自己在车上陷入噩梦中,并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人安排好了回程。

    他十分肯定,其中必然有离奇的一面,但是,也绝对不可能完全都是离奇的。说不定离奇的,只有让自己陷入噩梦的引子,噩梦本身以及在做噩梦时自己实际的身体状况。也许,敌人正是趁自己无法感知自己身体的现实状况之时,通过日岛的正常社会行为替自己安排好了回程。

    离奇的一面和现实的一面交织起来,便完成了这次让人几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旅程。

    马恩在回收验证记忆的线索时,同样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人物。只是,越是正常的情况,就越是无法让人安下心来,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监视自己。马恩自认神经比普通人要坚韧,都无法漠视这种异常的心理,他觉得过去那些四号房的租客想必更加严重吧——倘若他们完全不理会怪谈,也没有任何事情去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进入八月,大概在活着的时候会更加轻松。相反,如果他们真的主动或被动地去追逐四号房的怪谈,那么,越是深入,越是清醒,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就越大。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号房邻居表现出来的不正常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就更加让马恩确信,对方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知晓实情的人。但是,如何才能劝说对方告知自己呢?马恩仍旧没有头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其逻辑也基本上有点不同寻常,别看这位邻居好心警告过自己,但对方真的会将自己知晓的情报都坦白出来?马恩可没这样的奢望。

    对方的秘密主义很可能就是在四号房怪谈带来的极大压力下形成的,其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这种秘密主义就有多么的根深蒂固,这和理智没什么关系。旁观者或许都会评价“说出来更好”这么简单的一句,从一个正常的理性的高度去俯瞰这种态度,但其实这不是什么“好”或“不好”的情况,而是对所有人而言都十分正常的心理规律。

    即便早就知道怎样做才是好的,但是,这个好的答案却会被自己的内心蒙蔽。“知道却无法做到”,“宛如被猪油蒙了心”,都是心理和行为上的矛盾最通俗的说法。

    普通人无法抗拒这种心理规律,除非能够在病态深化之前,就时常通过某些途径加以排解,否则十有八九都无法避开。

    马恩虽然没有真正和三号房邻居面对面,但从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仍旧可以感觉到,除非真的解决了四号房怪谈,否则,三号房邻居所知晓的秘密几乎不可能有完全释放出来的机会,哪怕使用吐真剂也无法挖掘出全部的东西。

    他也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理问题其实也是日益严重,哪怕比其他人强一些,但也没强到哪里去,最多只能确保在八月的死期到来前,自己还不至于发失心疯。

    ——不过,这样也够了。只要在死期到来前不崩溃,就还有机会。

    马恩带着这样的想法走进附近的医院,他需要治疗一下被拗断骨头的小拇指。对其他人来说,伤筋动骨都不是小事,但对他来说却又不是个事儿。

    “你看起来不怎么痛?”医生对马恩的平淡表情有些吃惊,仿佛在他看来,每个人断了手指都得苦着一张脸似的。

    “不,很痛。”只是,比起断指的痛苦,从噩梦中反馈出来的全身上下的神经抽痛才更让马恩难受。

    “是吗?”医生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在拍片的时候,马恩主动要求做了一次全身的透视诊断,就更让医生难以理解了。不过,既然马恩肯花钱,医生也不介意,即便如此,他还是好好向马恩说明了透视诊断对身体的坏影响,以及做全身透视和局部透视之间的价格差。

    马恩就想看看,现在自己的身体和完好的时候到底有怎样的变化,如果有查出问题,那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消息,反而,如果一点问题都没有,那就更让人束手无策了。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马恩的小拇指已经缠上绷带和夹板,而他的内心也有一些失望。正如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透视诊断的结果,除了小拇指之外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地方,席卷他全身的痛苦,就像是幻肢痛一样,很可能是一种涉及心理的疼痛。

    医生当然也不可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他只给马恩开了一些镇痛药和安眠药,并告诫他能不服用就不服用。

    马恩当然不会服用这类药物,仅仅是痛苦的话,他还能忍受。而且,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份痛苦是必要的,是他借以肯定自己身处现实之中的证据。

    他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在公寓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

    这个晚上,马恩站在床边,用手指撩开百叶帘的叶片,深深注视着公寓的情况。从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公寓大门外的景象,也同样可以看到大部分偶数门牌号的房间。此时,只有广田小姐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还没有睡下。他希望在明天广田小姐上班后,自己能够避开包括管理员在内的所有公寓相关人士,回到自己的四号房中。

    看了一阵,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他便收手,回到床边坐下,拿起一根香烟点燃了。公文包就躺在床脚下,里边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掏出来。他重新检视了这些东西,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自己遗漏的地方,之后又重新在纸张上,将自己的思路记录下来,画出了当前人际关系的草图,并注明每一个可能有问题的地方。

    上岛公介其人的言行背后所暗示的日岛政府矛盾以及两党争端,暂时被马恩划掉了。他一点都不想将四号房怪谈上升到这么广泛而深刻的政治层面去解决,他看不到将问题扩大对自己有半点好处,反而只会让自己更像是一个炮灰,一个炮灰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从这个高度去思考四号房怪谈只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在放大问题和缩小问题之间,马恩选择了缩小问题。缩小到文京区,缩小到文京区的警察系统,缩小到“松左卫门”这个人的官方身份上——桂正和先生提到过,他只是一个警视。警视在警察系统中已经属于高官的行列,但是,哪怕仅仅放在文京区,仍旧不能算是权利和职责的前三把交椅。

    以桂正和先生的社会地位为参照,桂正和先生对这位松左卫门的态度,与其说是忌惮,不如说是防着会咬人的恶犬。他本身并不害怕松左卫门,而仅仅是不想与之有任何牵扯,却偏偏在教育事业中承了对方的人情。

    排除松左卫门背后的势力,其正面的社会地位却不像马恩最初估计的那么高。而且,其人似乎已经被敌对势力使了绊子,才落到文京区当一个小小的警视。

    将问题缩小到“一个正被政治上的对手针对打压的警视”这个范围内,马恩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可以解决事件的可能性。当然,具体应该怎么做,还是无法有一个明确的轮廓。毕竟,他连松左卫门这人长得怎样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