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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三号房的朋友

    马恩只觉得心脏一阵收缩,继而陡然加速,似乎房间里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有大概一两秒,马恩盯着床底下那双死人的眼睛,脑袋里的种种念头就像是卡了壳,怎么都跳不出来。他带着这股空白,拾起身边的书籍和资料,站起来,叠放在书桌上。那些卡壳的念头就如同被堤坝放出的洪水,汹汹地在他的脑海中掀起巨大的漩涡。所有这些念头都有一个核心:自己麻烦了。

    是的,麻烦了。无论原因是什么,只要尸体是在自己房间里发现的,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哪怕自己不是杀人凶手。马恩当然知道,在这个时间、地点和状况下,在自己的房间里出现这么一具尸体,这其中的恶意是多么的强烈——哪怕在回到公寓前就有预想过,敌人究竟会用怎样的手段,但对方的手段仍旧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尸体是谁根本不重要。杀死他的凶手是谁,也暂时不重要。这些人闯入四号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较之当下隐藏的危险,全都不重要。

    ——可能已经有人报警了。

    马恩觉得这才是此时此刻最危险的情况,他迅速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公寓外的马路,此时外面的景象一切正常,但是,却愈发让他感受到一股紧迫感:假设一直监视自己的敌人在确认自己进入四号房的一刻就报警,那么,如今附近的警局应该已经接到报案了。从确认情况到出警,文京区的警察系统所需要时间至少是十分钟。考虑到存在“松左卫门”这样一个警视,那么,时间还会更加紧凑。加上他们在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

    无论如何,自己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必须尽快处理尸体。马恩整理好思路和情绪,离开窗户,从冰箱里取出保鲜袋,套在双手上,然后将床底下的尸体拖出来。仅从触感,他就能断定,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

    他直觉这名死者和闯入四号房的那几名贼人有关系,而且,这些人最活跃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在自己从酒店那边监视公寓动静的时候。可是,当时的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是因为四号房一直熄火黑灯吗?还是广田小姐的六号房直到深夜还亮着灯,反而麻痹了自己?

    在这个时间段里,于四号房里发生的事情,其他房间的住客也完全不知情吗?

    在马恩把尸体从床下拖出来的时候,这些想法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这次敌人使用的手段,让他觉得比之前那些古怪离奇的手段还要让人头疼,一个处理不好,无论是被当作嫌疑人还是真的被视为犯人,自己就要面对的压力就不仅仅是那些古怪离奇的手段了,还有更加直接而正面的人类社会的秩序力量——原本还有几分可能伸出援手的人,之后不落尽下石就好了。

    可以说,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就是真的是步履维艰,四面楚歌。

    马恩略略检视了一下死者,是个年轻人,鼻梁和耳朵上有轻微的戴眼镜的痕迹,但此时没有眼镜在脸上,身穿休闲的衬衣和牛仔裤,体格正常,整体看起来文质彬彬,感觉有一些青涩的学生味,即便不是学生,也肯定是刚毕业还没多久。不过,如果真的是性格优秀的好学生,真的会在这种时候闯入陌生人的房间里吗?是被人蛊惑?是主动?还是从犯?是无辜者被抛尸此处,还是贼人内部的争端?亦或者,这个倒霉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选中?

    此时无法可想,这个年轻的尸体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口袋里干干净净。

    马恩摊开手掌,合上了年轻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已经发现了,年轻人身上几乎没有伤口,唯一像是死亡原因的痕迹,就是他颈脖上的一圈勒痕,然而,仅从这个痕迹又难以断定将年轻人勒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不是寻常可见的绳子。他进出卧室、客厅和其他几个隔间,都找不到疑似的作案工具。

    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马恩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寻找死者的线索了。他走回书桌边,来不及清点满地的书籍和资料,也没有时间评估敌人到底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他只是将自己之前捡起的书籍资料塞进公文包里,期间稍稍看了一眼,全都是关于二十四节气的,既没有关于四号房怪谈的资料,也没有学校工作用的资料。

    这让马恩不由得想起口袋里的纸团。当他下意识掏口袋的时候,就像是偶然失手般,也不知道怎的,纸团就从手掌和口袋之间的缝隙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书桌和书架的间隙里。他蹲下身体,去拾起纸团,却猛然想到了一点:

    过去的自己是那么认真又慎重地对待离奇之事物。虽然现在自己没什么记忆了,但从逻辑上来说,过去的自己会对如今的状况毫无准备吗?就连现在的自己都懂得留下线索,过去的自己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吗?假设过去的自己必然做了一些事情,会藏起一些自觉得重要的东西,那么,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

    马恩的手指碰到纸团的时候,这个想法让他全身一阵激灵。他几乎还来不及朝更深处想,身体就自然而然动起来了,首先是眼球转动,然后是手臂抬起来,让他立刻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他没有抵抗这种宛如本能反射般的行为,顺势主动挪开书桌。

    就在靠近书架的一侧,马恩按照一个固定的顺序敲开了书桌抽屉后方的挡板,顿时隐约看到了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本书。

    马恩将那本书取出来的时候,心中所有因为猜疑而悬在半空的不安,全都重新落回了肚子里,就仿佛自己找到了在这古怪离奇的事件中真正可以依靠的支柱。这本书的触感很古怪,不像是普通的纸张,但现在这个时候,想要去琢磨清楚这本书的情况是不可能的。

    马恩毫不犹豫就将这本书也塞入了公文包里,然后将书桌恢复到原样。

    接下来,他没有整理其他被贼人翻乱的东西,尽可能保留作案现场,稍稍清理了自己回返四号房时留下的痕迹。年轻人的尸体没有血迹,就连被勒死时必然产生的生理反应的痕迹都没有,对马恩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也许这个年轻人是被古怪离奇的力量弄死的,但也多少可以证明贼人有些迷恋这种力量。马恩一直认为,如果凶手用正常方式杀人,给自己留下的麻烦只会更多。

    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马恩觉得警察快到了,便不再做更多的事情。如果时间充裕,他可以做出更好的伪装,甚至将命案的线索调换,将敌人的栽赃陷害也利用起来。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到。

    马恩毫不费力地扛起尸体,提上公文包,兜着几件小工具离开四号房,紧接着在门外用工具把四号房的门锁弄坏。接着又去到一直空无一人的五号房,将这个房间的门锁也用同样的方式弄坏,但却没有踏入其中一步。

    他希望自己的故布迷阵可以多少吸引一下警方的注意力。

    之后,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走廊上仍旧是一片寂静,但扛着尸体的自己暴露在灯光下,仍旧有些不自在。如果将尸体装入行李箱,也不是不能离开公寓,不过,那又能怎样呢?在视线复杂的公寓外,自己等同于随时都被监视着,敌人仍旧清楚,自己这边随身携带有一具尸体。

    所以,现在唯一可能打破局面的方法,就只有求助了。

    马恩来到三号房前,压低声音说:“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当然没有感觉到这个房间里有人活动的迹象,里边仿佛和其他房间里的人一样,睡得深沉,可他已经不再那么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在离奇的处境中,他的感觉有正确之处,但也已经出错过许多次。这次,他是凭借经验去断定,这位同样一直在监视自己的邻居,此时肯定也在门后盯着自己——说不定对方早就将那伙闯入四号房的贼人们收入眼底,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马恩渐渐开始感受到了,这位自称“侦探”的邻居本身的不凡之处。对方肯定有什么手段,才能在追踪四号房怪谈的时候,能够在幕后黑手的种种手段中活下来。这人已经在这个公寓,就在四号房的对面住了好些年了。

    虽然也有可能,这位自称“侦探”,会在偶尔的时候发些善意的邻居,也仍旧是敌人的一颗棋子,亦或者是知晓实情的同谋者。但是,比起这种可能性,马恩更需要另一个可能性——他必须去相信,三号房邻居是志同道合,不,退一步说,是可以帮助自己的朋友。

    马恩知道,自己的决定有点儿孤注一掷,不过,实际情况就是如此的凶险,敌人都已经将人的尸体扔进四号房了,哪怕这次失败了,过激的手段也会越来越多,最终要逼得他无路可走,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徒劳等待八月死期的到来。甚至于下定决心,不等到八月就动用更直接的暴力将自己毁灭。

    能够控制十万人的离奇之事物,只是单纯要杀死一个普通人类,又怎么可能会做不到呢?

    马恩觉得敌人对过去的四号房租客绝对没有使用这么明显,这么强硬的手段,如今他们这么做,完全是被自己的行动逼迫的——换个角度来想,也许从过去的自己到现在的自己,这段时间里,“马恩”这个人所记得的和无法记住的那些行动,终于让敌人也有些头疼了。

    只是不知道,对敌人而言,自己的反抗只是癣疥之疾,还是真的让他们感到了麻烦。

    马恩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就是走在钢丝线上,既不能真的让自己落入绝境,又要在撩拨敌人的同时,不能太过于刺激敌人。

    其中分寸的把握只靠自己是难以持久的,毕竟,把握分寸的基础在于情报量,而至今为止,自己所知的情报是如此之少,在多数情况下,自己只能像是瞎眼的老鼠一样乱窜。

    马恩不清楚过去的自己如何看待三号房邻居,也觉得那时的自己——无论有多少次机会——都没有和三号房邻居深入交流,必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已经不得不更进一步了。

    扛着尸体的马恩站在门外,没有听到三号房里的任何动静。

    “我知道你在里面,正在盯着我。”马恩的眼睛凑在猫眼前,用轻声尽量表现自己的恳求和诚意,“求求你,请帮帮我。”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么低声下气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故意在脸上表现出焦躁和紧迫感,就如同一个被突如其来的死人吓坏了的年轻人——虽然这个年轻人平日里一副大胆的样子。不,正因为平日里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现在这种焦虑的表情才更够味吧。

    马恩也有考虑这位邻居的心情和心理。要说对方的内心没有半点扭曲,他第一个不信,一个在不同寻常的压力下将自己封闭起来,精神都已经出现问题的人,哪怕还存留善意,但内心深处必然已经有一部分被扭曲。

    说不定这么久以来,不断观察四号房的受害者,又在近期内目睹了“马恩”这个高傲年轻人的愚蠢是如何让其狼狈如斯的,心中正有些快意呢。

    马恩脸上的恳求渐渐变成了哀求,心脏跳动三十次后,三号房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马恩转头看了六号房一眼,广田小姐没有出来。

    ——很好,没有出来就足够了。

    马恩这么想着,稍稍拉开三号房的房门,跻身进入,顺手将门关上。

    三号房里一片黑暗,走廊的灯光也门缝都穿不过来。马恩站在玄关向里边看去,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肥胖的轮廓,这位邻居的眼睛正闪闪发光,带着志得意满的狡黠,还可以清晰听到他那不正常的喘息声:

    哼嗯,哼嗯,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