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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隐藏在岁月中

    滕蔓枝条在邻居朋友的身上缠绕收束,看上去就如同钻进了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他发出低沉而苦闷的声音,空气里的水分也好似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一口气抽走了,变得十分干燥。马恩仿佛可以从他的表情和声音中感受到这种奇异变化给他带来的痛楚。不过,比起这种肉体上的痛楚,对方心灵中深藏的痛楚很可能是几倍几十倍吧。

    之前的交谈让马恩理解了这位邻居朋友对往事的追悔和愤懑,而在他那情绪激荡的言辞中,也不乏一些让捉摸不透的秘密。

    ——他已经被松左卫门杀死了?

    可是,现在这位邻居朋友不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吗?马恩转念一想,又觉得,要说这位邻居朋友还像是人一样活着,倒也不恰当。会不会,正因为他死过一次,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排除掉那些感性的因素,宫野明美和广田雅美的秘密,会不会也是造成他如今这幅模样的直接原因之一呢?

    无论如何,这位邻居朋友、松左卫门和宫野明美定然都是如今四号房怪谈的核心——他们过去发生的那些感情纠葛,以及隐藏在感情纠葛背后的恐怖离奇一直纠缠到现今。并且,很有可能,自己和广田小姐正在步入他们的后尘。

    尽管可以这么猜测,但在马恩的思考中,仍旧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他现在很是怀疑,四号房怪谈真的是从自己居住的那个四号房开始的吗?倘若敌人其实不集中在文京区,那么,又有什么道理让那些让怪谈成立的核心因素,一定要被限制在小岛公寓的四号房呢?

    哪怕从供奉异常之神明的邪教的角度来看,有一个被限定的核心地点,同样也是既不安全又倍受掣肘。既然这个邪教能够发展到如今的巨大人数规模,哪怕存在某种限制,也不应该是体现在“限定四号房”这一点上。

    马恩仍旧觉得,如果不弄清楚邻居朋友、松左卫门和宫野明美当年发生的事情,哪怕真的杀死了松左卫门,也大概不可能真正解除自己所担心的隐患。同样的,哪怕自己在事后存活,在和广田小姐的交往中,也很难不心生芥蒂。

    他想,也许自己真正需要知道的,并不是“四号房”的特殊,而是让“四号房”变得特殊的某些人,亦或者是某种事物。

    在观察四周的时候,马恩的脑海中迅速列出一份名单。

    在这份名单中,结缘神毫无疑问是在最中心,而环绕着结缘神的,正是身前的邻居朋友、尚未见面的松左卫门和似乎已经死亡的宫野明美。之后才是隐约对前者具有某种“继承性”的广田雅美和四号房怪谈。

    名单中各人各事的重要性,完全是根据马恩自己的判断决定的,不过,马恩自觉得没太大问题。而且,接下来这位邻居朋友要做的事情,很可能将再次验证这份名单排列的正确性。

    “别看了,现在这个时间,附近一个人都没有。”邻居朋友这么说着,重新将尸体抗在肩膀上。收束了滕蔓枝条后,他的外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类了,尽管略显得丑陋——不,应该是十分丑陋——皮肤上似乎染上了大片的藓病,肌肉很粗壮,但纹理却又显得扭曲纠结,就如同肌肉骨骼都变形了一样,而脸上也是大片横肉,大片浮肿,五官被挤压得歪歪斜斜。

    在马恩看来,在他释放出滕蔓枝条的那古怪狰狞的非人样子,反而比他现在这幅人样更让人的视觉舒服一些。

    “你怎么知道没人?”马恩随口问到,“敌人是一个邪教,人多势众。虽然我很可能忘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但是,既然你会到这里来,就证明三丁木公园对你,对松左卫门,对那群邪教份子而言,同样是特殊的地方——让我猜猜看,也许这个地方比四号房还重要。”

    “……没错,你挺机灵的,小子。”邻居朋友没有压低声音,就如同笃定这里没有外人一样,“四号房本身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只是死的人多了,就让其他人产生四号房很特别的错觉。”

    “所以,仅仅是错觉而已?”马恩反问。

    “也不能那么说。有一些事情,只有在四号房里才能做,就如同许多人都会去教堂做礼拜一样,但是,可以做礼拜的教堂可不止一处。”邻居朋友想了想,打了这个比喻,“四号房就像是一个布置好的教堂,但是,四号房没了,那些怪物同样可以找新的地点,新的房间重新布置。只是有点麻烦,既然没必要,它们就不会那么做。”

    “就如同去教堂做礼拜?”马恩用手掩住嘴巴,微微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他直觉得,用“祭坛”替代“教堂”才是更准确的形容——四号房虽然没有最初预计的那么重要,但其在如今这个怪诞离奇的事件里,作用也绝不会是这么轻描淡写。

    不过,既然邻居朋友选择了那样温和的形容,他也不打算当面质疑。

    “走起来,我们还要去更深处。”邻居朋友没有谈论更多关于四号房怪谈的事情,尽管他一直表现出对结缘神的恐惧,以及对那些“至少十万”的怪物的忌惮,但是,其言谈举止里,对松左卫门的关注更甚其它。

    马恩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他有点觉得,这位邻居朋友隐隐约约地,故意将他朝“解决了松左卫门就解决了所有问题”这一简单答案上引导。

    “不能和之前一样跳过去吗?”马恩不动声色地问到。

    “不行,这里是它们的一个聚集地,太大的动作很可能会破坏我们的隐蔽性。”邻居朋友一边大步于前方领路,一边解释到:“你一个人过来,一定会被它们注意到,但是,只要跟着我,我就有办法掩盖我们两人的痕迹。”

    “它们用什么办法感知和分辨人类?”马恩问到,其实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听起来很敏感的“怪物”竟然会被邻居朋友蒙混过去。

    “嗯……很复杂的方法,我知道,但说不出来,很难形容,就像是身体本能一样。就像是人只是在潜意识下,综合地使用自己的身体,那些怪物也一样。”邻居朋友回答到。

    “你也一样?”马恩装作一副没想过太多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到。

    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敏感的邻居朋友在赶路时顿了顿脚步,但仍旧没有停下来,也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波动。之后,两人之间的沉默长达五分钟之久。影影幢幢的林木轮廓不断落在两人身后,三丁木公园的自然环境被维护得很好,但是,此时却万籁俱寂,只有两人沉闷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不断响起,完全不像是“不会被人察觉到”的样子。不过,如果这里真的没有“人”,有的只是“怪物”,那么,马恩就只能去相信邻居朋友的说法了。

    也许这是“人”会察觉到,但“怪物”不会的情况。就如同之前在高楼穹宇之间跳跃行进时的情况一样,当时邻居朋友也提到过:怪物是不会发现的。

    “切记,不能离开我太远。”好一阵,邻居朋友再次提醒到。

    说罢,邻居朋友又加快了脚步。马恩连忙跟上,在前方带路的邻居步幅很大,他都快要小跑起来了才能勉强跟上。

    不一会,两人岔开铺着石板的林道,钻入侧旁的树林中。从这里开始就没有正常的道路了,脚下踩着的是富含水分和养分的泥土,树叶和杂草被踩过的时候,就会黏进泥土里。高耸的野草和灌木,以及比经过林道时所见的还要茂盛繁密的树林,将从天空洒下的月光拦截在外,整个视野已经不能用“阴暗”来形容了,马恩明明睁着双眼,却还是觉得自己是在闭着眼睛找路。

    明明是茂盛的自然林带,却又没什么自然界的响动,似乎树枝不会在风中摇摆,虫子也不会鸣叫,所有本应该生动活泼的景状,都在释放一股死气沉沉,让人心中发紧的莫名气息。马恩突然觉得,这里的环境所带给他的感受,和他在噩梦中穿过的山林极为相似——不是具体形状和细节上的相似,而仅仅是一种意象的,氛围上的相似。

    他可以肯定,噩梦中的山林绝对不是三丁木公园的自然林区。

    空气越来越潮湿,邻居朋友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大,就像是在吞吐这些潮气一样。马恩只能隐约看到邻居在前方晃动的身影,却看不见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觉得只要稍稍开点小差,就有可能彻底失去前方的身影。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或许更短,或许更长,在这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用作时间计量,就连自己的心跳脉搏也让人觉得不可信。马恩觉得自己还可以忍耐更长的时间,但前方的身影突然停下来了。

    等到马恩追上去的时候,只见到邻居朋友正蹲在一株树木边上翻翻找找,约束在他身上的滕蔓枝条也重新展开了一部分,有如触手般灵活飞舞,抽打,削割,将树枝折断,将树皮剥落,还在树根处挖掘起来。

    没等马恩询问,邻居朋友就解释到:“我要看看这颗树有没有被用过。它们会从中心向外,不断利用这里的树木,检查的话,就可以知道它们的扩展范围了。”

    它们指的当然就是那些“怪物”吧,马恩这么想,没有说话。

    “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它们在文京区的数量不断增加,大部分集中在这个公园里。但不仅仅是在这个公园,大部分有树木的地方都可以被它们利用。”

    “也就是说,它们其实分散在不同的地方?”马恩问。

    “对,到处都是,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它们在没有被引导的时候,是不活跃的。不活跃的状态下,它们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邻居朋友就像是在说一个奇幻的故事般,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它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人类诞生之前,大约在第三次物种灭绝之前,就已经来到地球上了。它们像是播种一样,在任何符合它们条件的地方撒播它们的种子。”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外星生物?”马恩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邻居朋友竟然会这么描述“怪物”。在他想来,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这些被称为“怪物”的东西,应该没这么“真实”。

    不,说真实或许有点过,但是,不应该是这么接近唯物常识的存在。

    “对,外星生物,这就是最正确的答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年轻人。”邻居朋友低声嘲笑着马恩,“这里没有幽灵,没有神,没有魔鬼,没有超自然,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客观的,就如同他自身的存在一样,所有于怪谈中出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全都是自然的客观的因素造成的,只是人们尚不知晓到底都是些什么客观因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晓。”

    “结缘神也是?”马恩不由得问到。

    “肯定是,但我不知道,它在这些怪物之中,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我个人的见解是——”邻居转过头,从那扭曲的五官里,马恩可以看到一种足以形容为睿智的光芒,“结缘神很可能与这些怪物不是同一种东西,它们不是一类,它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我想,它们在崇拜结缘神。”

    “但你之前说过,结缘神为邪教带来了力量,能够让人变成怪物,难道这些怪物不是结缘神创造的吗?”马恩认真地回应到,“而且,你也在把结缘神当作神明,不是吗?”

    “蠢货,结缘神不过是个称呼而已,称之为神只是因为它拥有某种超越我们常识的力量。它同样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只是远比那些怪物更加奇怪,也更加可怕。”邻居说:“我还没有弄清楚,结缘神到底和这些怪物都有哪些具体的关系,就如之前告诉你的,许多情报被隐藏起来了。

    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些怪物来自宇宙,而且是凭借自身力量穿行宇宙的,它们崇拜结缘神,就如同古代人崇拜太阳神一样——只是,古代人的太阳放在现在,并不被人认为拥有一个主观意志,但是,结缘神不同……它看起来像是某种自然规律,但又绝对不仅仅是自然规律。从这一点来说,不正像是神话中那些代表了自然规律却拥有思想意识的神明吗?只是人的神明是有人性的,但结缘神没有。”

    “真是难以想象。”马恩叹息到:“按照你的说法,也许这些怪物可以横跨宇宙进行繁衍,就是结缘神带来的能力?它们抵达地球的时候,也把结缘神带到地球上——也许,结缘神是它们繁殖后代的某种关键?”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你可以推想,但不要问我,因为我也不清楚。”邻居朋友回过头,继续他的工作。他的动作很细腻,小心谨慎,也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但是,对树木的摧残结果却绝对不是温柔的。

    马恩一边看他做事,一边听他的述说:“这些种子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可以适应种种恶劣的环境,可以和星球上的生命交配,以血脉的方式存留、改造和进化。当它们成长到了一定的程度,哪怕是宇宙里的黑洞也难以摧毁它们。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信息就在血脉里,你能理解吗?”

    “种子?它们从一开始就是类似植物的状态?”马恩问到。

    “不,种子只是一个形容,它们最初的形态已经没人知道了。或许,它们如今的形态和展现出来的能力,也是在长久的岁月中不断适应环境,自身发生改变的结果。”邻居朋友这么说到。

    “谁也不知道,如今地球上的人们,有多少人拥有它们的血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被转换为它们的一员,更不知道那些潜在的血脉会在何时,会在怎样的情况下被唤醒。但是,它们就像是植物一样,平日里一直平静、温和又顽强地生存着,除非有人唤醒它们,指引它们,而那个人,也必然是它们中的一员,拥有一个天然的极高的地位。”

    马恩听到这里,猛然明白过来了。

    “松左卫门就是那个唤醒它们的人?”

    “对,松左卫门……被选中了。”邻居朋友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被选中的人,可以原本就是它们的血脉,也可以是后来才被改造。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如何判断,如何去选择的。”

    “既然有被选中者,就一定存在选择他的人。”马恩沉声说:“宫野明美和广田小姐,这就是她们的特殊之处。”

    邻居朋友发出的呜咽声中,夹杂着疯癫的笑声,他是如此的痛苦,仿佛一直在地狱里承受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宫野明美呢?”

    是啊,马恩也想问,为什么会是广田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