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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席卷

    街上的车流比之前稍显通畅了一些,公交车系统已经重新运转起来,马恩把广田小姐送到候车处,目送她登上公交车。广田小姐在车子发动的时候,隔着窗户向他招手,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安定下来了,看起来已经放下之前谈及的事情。虽然马恩仍旧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看着公交车远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希望寄托在广田小姐的行动上。尽管现在,广田小姐也不能说和四号房怪谈毫无关系,也不能说真的安全,但至少她还处于漩涡的最边缘处,如果她真的因为他的话,更深入地涉足其中,其自身的危险性也会大幅度增加……

    ——更进一步说,广田小姐的情况特殊,就连邻居朋友和松左卫门也大概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目前并没有什么针对性的动作,但是,如果广田小姐自动入场的话,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会产生更加可怕的恶果。

    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提起过些许关于“宫野明美”这个女人的事情,尽管在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前仍旧只是一个谜团,但“宫野明美”此人的下场显然不怎么好。而在邻居朋友的眼中,广田小姐和那个宫野明美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因此,马恩不得不去预想一个极坏的可能:松左卫门仍旧会如同当年处理宫野明美那样,处理掉广田小姐——虽然很隐晦,但马恩仍旧察觉到了,这种处理似乎涉及到某种这些怪物生态体系的某个关键环节。

    邻居朋友知道许多关于“怪物”的事情,但很显然,松左卫门知道的更多。当年的松左卫门在最后决定杀死宫野明美,到底仅仅是因为“感情”,还是为了“利益”?马恩觉得,动机也许很复杂,但是,也有“为了生存”的可能。

    假设自己的出现,自己如今和广田雅美的关系,是过去邻居朋友、宫野明美和松左卫门三人关系的延续,是涉及这些“怪物”自身存续的一种循环,是一种意识形态和生存形态并重的仪式。那么——

    松左卫门杀死宫野明美,邻居朋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以及在邻居朋友的预测中,松左卫门将会先杀死他,再杀死“马恩”,并有可能继续杀死广田小姐的这个“顺序”,说不定有什么奇妙之处……

    ——该强调“顺序”本身吗?

    马恩虽然可以这么设想,这么去猜疑,却仍旧觉得有一种阻力,在阻止自己探究得更深。关于这些人或怪物的秘密,就像是被一层纱布缠绕起来,朦朦胧胧的,似乎可以看见轮廓,却也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猜测,接下来将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去印证这个猜测。马恩感到时间紧迫,但是,他仍旧有耐心——对普通人而言,当心中被填满这些错综复杂的要事时,都会自然而然地焦躁起来吧,不过,马恩已经尝过焦躁的苦头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之前的地震没有让人们的生活节奏完全停滞下来,但却也弄得人心惶惶,一些显眼的电话亭周遭有不少人排队等候。马恩检查了一下寻呼机里的内容,好不容易在巷子尽头找到了一个破旧的电话亭。

    上一个打电话的人才刚刚离开,脸上一副暴躁的表情,马恩刚到的时候,他仿佛砸下去一般,把黑色的听筒按在卡槽上。他出来时,瞪了马恩一眼,又朝脚边吐了一口痰,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摇一摆地走了。

    马恩不在意这个家伙,但是,当他进入电话亭的时候,眼角瞥见那个男人转入了垃圾桶后的巷子,身体看不到了,影子却停了下来。

    “……”马恩将视线收回来,从口袋里掏出硬币,塞入电话机的投币口中。

    伴随咔呛一声,马恩感觉到停留在巷子里的那个男人似乎在盯着这边看——当然,就算这个时候望过去,也看不到他,只有那条淡淡的影子。

    ——出了什么事?还是被监视了吗?是敌人吗?

    马恩的脑海中闪过这些想法,但他又觉得,之前自己始终没能察觉到敌人的监视,这个时候反而察觉到了,是不是有点古怪呢?还是说,是一种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情绪,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毕竟,此时自己的状态,自己感受到的形势,确实都不怎么好。

    ——如果电话被监听……不,没必要担心这点,就算不监听电话,敌人也能用它们自有的网络去获取情报。

    马恩一边拨号,一边再度用眼角余光确认了巷子那边的地面,那条淡淡的影子竟然增加了。尽管影子重叠在一起,不是很好辨认,但估摸有三四人站在一块。这样的变化,稍稍让马恩觉得来者不善,但也没有多紧张。

    哪怕对方是无法力敌的怪物,他也有自信可以逃入人群熙攘的大街上,这些怪物显然是不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时候大张旗鼓行动的。只要自己可以逃到大街上,它们就算不肯放弃,也只能用人类的形态去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

    拨打的电话是桂正和先生的私人号码。

    马恩意识到了,桂正和先生不是学校董事的身份,也不是以工作上司的身份,来发起这次交谈的。

    在这之前,两人并没有私下里的交流。所有的赏识和交往,都仅仅限于学校方面。正因为双方没什么私下的交情,马恩才对这次联络感到疑惑。

    他预感到桂正和先生很可能会说出什么让自己大吃一惊的事情。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让马恩觉得,桂正和先生就像是一直在等他这边的电话一样。

    “校长,是我,马恩。”

    “早上好,马恩先生,你没有在之前的地震里受伤吧?”桂正和先生的口吻很严肃,但还是寒暄了一下。

    “没事,学校出事了?”马恩问,但他不觉得是这回事。

    “还好,没有建筑倒塌,也没有师生伤亡。”

    “那就好,今天学校还上课吗?我已经可以回校了。”

    “……我记得你请了三天假,现在才一天。”桂正和先生那边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别有深意地说了这句话。

    马恩觉得,自己似乎命中这次通话的要点了。

    “是的,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办完了?那办好了吗?”桂正和先生的声音有些压抑,在马恩开口之前,一种愤怒的情绪就从话筒那边传递过来:“肯定没有办好吧!说说看,你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马恩顿了顿,他还不太清楚对方生气的缘由,但之前的预感已经渐渐被验证了。这个时候,他一直都在压制的情绪反而自行平静下来,他对桂正和先生那不善的口吻没有任何意见,也不觉得对方不应该是这样——桂正和先生平日里很和善,是十足十的大人物,心中自有沟壑,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可是很少见的。

    “只是一些私事而已。”马恩这么说到。

    “私事?危险的私事吗?”桂正和先生这么说到:“跟我说老实话,你和上岛公介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到底对松左卫门做了些什么?不要拿私事来糊弄我,上岛公介一直都在调查松左卫门,你一来请假,提到的也是松左卫门。你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想?我早对你说过,不要和松左卫门扯上关系。日岛红党那么多的本地人,尚且拿松左卫门没办法,你一个国际党员又算得了什么?”

    ——松左卫门?

    马恩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一惊,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出现的时机真是太巧了,而且,更让人在意的,是由桂正和先生亲自提起的,还搭上了一个上岛公介。

    将这些人串联起来的情况,显然不会是什么小事。而且,从桂正和先生的语气和用词里,马恩也感觉到了一种事态扩大的趋势。

    ——这么快!?

    “出了什么事?我根本就没有见到松左卫门,也没有见到上岛公介。我只是去了神奈川一趟,确实是在处理私事。”马恩九真一假地认真回答到,“请您务必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上岛公介有消息了?还是说,是松左卫门给您添麻烦了?”

    或许是受到马恩那安定、稳重又认真的语气的影响,桂正和先生在沉默了片刻后,语气缓和下来。

    “完全没有上岛公介的消息,只是,你和上岛公介的关系,以及你们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太敏感了。”

    “这个时候?”马恩重复了一次。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说过,不要和松左卫门扯上关系,不要去理会上岛公介。”桂正和先生的语气就像是在埋怨,像是在埋怨自己,又像是在埋怨马恩等人,“真是没办法,我早就知道,人情是最重的借债。”

    他埋怨了一通,马恩就静静听着,多加了几枚硬币到电话机里,以延长通话时间。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他刻意加重了呼吸,以让对方知道,自己正在倾听。大约一分多钟后,桂正和先生的声音终于顿了顿,他的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你和上岛公介到底在做什么。你们红党和皇党的争执不应该把我们这些办学的人,学校和师生牵连进来。在你们调查松左卫门的时候,有想过这一点吗?为什么之前一直都很耐心地和他周旋,现在却突然有了大动作?”

    “大动作?不,我不太清楚日岛红党的事情,你知道,我一个月前才来日岛。”马恩说:“我没有做任何大动作——但是,听您的话,倒是让我觉得,倘若真的有了大动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情况,不是吗?风雨欲来风满楼。”

    话筒那边沉默着,粗重地呼吸,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希望可以相信你,马恩先生。”

    “您可以相信我,校长。如果您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哪怕我想,也无法为你们做任何事情。”马恩用老套却又有效的套路应对着,“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不是吗?我现在不是公务员,也不是政治家,仅仅是您的学校的一名老师。我赞同您之前的说法,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政治上的争执,也不应该侵扰到学校和师生。但是,松左卫门做的事情,似乎已经越线了?您认为是我和上岛公介做了什么,才刺激了他吗?”

    “……是的,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是我错了,但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马恩先生,因为,我不相信上岛公介这个人,而你,是他介绍过来的人。你的背景,你的学识,你的一举一动,就在告诉我,你不是普通人。”桂正和先生在电话那边说:“但是,或许我应该再多相信你一点。”他顿了顿,马恩也没有催促,然后,话筒里就传来这句话:

    “松左卫门开始有动作了。在进入地方任职后,他似乎消沉了一段时间——可以想象,他受到了多么强烈的政治狙击——一直被激进派视为干员的他不再发表意见,不再和任何政治人物见面,不再说那些态度强硬的话,让大家都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儿心灰意冷了。但就在之前地震的时候,他冲进了议院的早会,强行占领演讲台发表了一通关于两党执政的讲话。当时许多人在意地震,也就没怎么理会,但他是认真的,他通知我了。”

    ——什么?

    “什么?”马恩不由得愕然,在他看来,这绝对不是成熟的政治家会做的事情。但是,桂正和先生的态度,又让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松左卫门没有发疯,他是在示威,在下最后通牒?他有什么底气这么做?”他尽量平静地问到,“他在向两党表示不满吗?”

    “不,他在裹挟皇党,在刻意制造政治冲突,并意图使之扩大。”桂正和先生确定地说:“松左卫门这个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可不是只会开嘴炮的人,正因为他的实干能力和他的态度一样强硬有力,所以才会被激进派视视为干员,是急先锋的代表。他的实干能力,让他的发言权在激进派里占有巨大的比重,他可是有许多簇拥者的,而且,皇党也在私下里支持他。”

    “然后呢?”虽然桂正和先生已经把松左卫门的情况说得很直白透彻了,但也没有超乎马恩的设想,松左卫门在政治上有一套,这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情况,“您觉得,他现在想做什么?怎么裹挟皇党,制造事端?”

    “他表现出一副为皇党代言的模样,说了一些煽动人心的话,这些话在我们听来就是笑话,但对皇党的民间支持者却十分对胃口——你知道,支持皇党的民众在日岛人民中占据多大比例吗?对半开,这才是两党执政的根本原因。日岛一直以来极为尊重传统,拥有十分深厚的信仰文化,皇党正代表了这个信仰。”桂正和先生如此说到:“松左卫门的话,就是利用这种信仰,去破坏两党极力维持的平衡——确实,两党有不少争端,代表了不同阶层的利益,但是,一旦失去平衡,日岛很可能就会爆发内战,而这就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松左卫门有这样的能力?”马恩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松左卫门已经下台了,他是被下放到文京区的,无论是上岛公介还是桂正和先生都这么暗示过。理论上,松左卫门如今这般激烈的做法,更像是垂死挣扎,试图用混乱制造机会。

    不过,即便从这个角度去审视松左卫门的影响,也会让人心中凛然。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无论做出什么,都定然会伤害到民众,这很可能就是那些人将松左卫门赶走后却没有进一步行动的考量。

    但是,想象一下,松左卫门不是以“人”的身份反抗,而是以“怪物”的身份反抗的话……

    “我不知道那个疯子会做什么,但是,我和文京区其他学校的负责人谈过后,觉得他会对学校出手。”桂正和先生说:“在最坏的情况下,他有可能会选择煽动学生,进而裹挟皇党,只要学生出了问题,那就是大问题。”

    “所以,他现在只是发表了演讲,还是实际动手?”马恩确认到。

    “是的……不,或许已经开始了,但是,这种事情肯定需要时间。”桂正和先生严肃地说:“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学校就是希望。我当然相信,两党会处理好这个问题,但是,学生真的被卷入其中,对我们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你也是老师,马恩先生,你能想象,自己的学生被卷入谎言之中,被那种人愚弄吗?”

    “是的,我也很痛恨这种情况。”马恩认真地回答到:“历史早有证明,我们不能指望学生可以自行识破阴谋诡计,无视蛊惑,从纷争中独立出来。”

    “是的,我们必须保护他们,我们必须保护学校。”桂正和先生强调到:“我不知道你可以做什么,马恩先生,但正如你所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也许你真的可以做点什么。我希望这些想法只是我们自己的判断错误,松左卫门没这种能量,我希望我们是多虑了,百忙一场。但是——”

    “但是,正如您所说,我们必须小心,防止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马恩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处理的,尽自己所能。”

    话筒那边顿了顿,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才说到:“那么,你要不要亲自和松左卫门见上一面?我可以为你安排。虽然决定权在对方那边,但是,如果你觉得需要,我会尽力促成这次会面的。”

    “……”马恩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由桂正和先生提出这件事,但他确实觉得,有必要和这个松左卫门见上一面,“那就麻烦您了。”

    “无论你要做什么,希望你可以加快速度,马恩先生。松左卫门的表现很可笑,但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我们不能让一个疯子自己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