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马恩的日常 > 第八十七章 隐晦的预兆

第八十七章 隐晦的预兆

    广田小姐的对话和反应都值得深思,马恩不相信那是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会说出的话,但是,参考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对广田小姐的描述,他同样不觉得广田小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主观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这些内容对于四号房怪谈到底有着怎样意义。

    在他和广田小姐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尤为确信,广田小姐对四号房的怪谈不感兴趣——她知道这个怪谈,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广田小姐的表现很矛盾,如果不是追逐四号房怪谈,在其中投入了大量精力,并切实遭遇到那些诡异离奇的事情,应该没有人会察觉到广田小姐的异常。

    硬要形容的话,马恩觉得就像是在广田小姐的内在里,在她的潜意识中,似乎有另一个广田小姐存在——有点像是人格分裂的前兆,可是,既然涉及到了“怪物”,马恩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尽管失去了自己,思维和观念也变得和过去的自己不一样,但马恩仍旧清楚记得自己在过去如何定义这些诡异离奇之事物——用分析“人”的理论去分析“怪物”,也许在开始的时候会有殊途同归的感觉,但是,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因为太注重“人的表现”而疏漏了“对方是怪物”的事实,进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倘若从人们分析理解人类的角度可以对这些诡异离奇之事物进行分析理解,并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那么,这些“诡异离奇”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诡异离奇,“怪物”也就不是怪物了。

    一直以来,人们对“怪物”的定义是很暧昧的,大家甚至会把“拥有天份的人”和“有别大众的人”称之为“怪物”,不是吗?人们喜欢将不流于常俗的东西进行夸张的演绎,但是,这并不意味他们真的不知道“怪物”在严格定义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只是,许多人生存在平凡的世界里,所注视的也只是平常的东西,这种平常早已经成为思维的惯性了。

    这种惯性在欺骗人们:严格意义上的“怪物”是不存在的,它们只是自己面对恐惧时的幻想。

    马恩觉得过去的自己一直都在试图证明,这不是一个幻想,而现在自己,在前一段时间里,却承认了这就是一个幻想——可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证明,过去的自己是正确的,而是现在的自己错了。

    是的,马恩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于他这样的党员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怕的反而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没有错。

    承认这个错误,反而让他更能理解,让过去之自己变成现在之自己的关键因素,正是那些事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诡异和离奇,是那些疑似从黑暗的宇宙中远到而来的不速之客。

    如今,诡异离奇的怪物披上了一层稍稍能让人接受的外衣——在充满了未知的宇宙深处,什么都有可能存在,不是吗?

    既然人类的已知尚且无法弄清自身所居的这颗星球的秘密,那么,这种狭隘的已知在面对宇宙深处那更深邃的未知和恐怖时,显得更加虚弱无力,就是理所当然的。

    用如今人们对自身的理解,无法去正确认知这些来自宇宙黑暗的异类,也是理所当然的。

    科学的幻想,不再是幻想。诡异离奇的怪物,存在于和自己相识相爱的女性内部——肉体内部或意识内部,亦或者是超出这两个固有认知范围的其它方式。

    假设在三丁木公园里,从那个诡异的视角看到的丝线不是错觉。那么,马恩觉得,那些丝线说不定也存在于广田小姐内部,而广田小姐此时表现出来的矛盾性,便是这种存在方式的体现。

    只是,马恩清楚知道,如果无法用其他手段向他人证明那些丝线是存在的,自己此时的所有假设,对于他人都不成立。

    在他人看来,他不过是自说自话,疯言疯语罢了。

    这才是面对这种诡异离奇之事态,面对这些怪物时,最让人感到被动的地方。

    自己被孤立了。

    离开人类社会就会变得无比脆弱的人类个体,偏偏被以这种方式击中了命门。

    只能依靠自己的观测,自己的猜想,自己的学识,自己的判断,去分析明明客观存在于现实中,正在深刻影响着人们,却只有自己可以认知到的东西,马恩不由得想:

    ——那些率先去寻找新理论,去剖析事物新的本质的科学家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体验呢?

    ——那些在历史上,走出了人类科学关键的每一步,却在死后才被人承认其正确的科学家们,是否同样日日夜夜都在承受着这种不被认可的恐惧感呢?

    ——他们是不是真的如同历史书里写的那样,面对他人的否定,直到死亡也仍旧坚持自己的正确呢?

    ——他们也感到孤独吗?会觉得只有自己才掌握了真相和真理吗?

    马恩舔了舔嘴唇,他感到嘴唇有些的干裂。

    他觉得自己正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是的,比四岁时刚刚对怪异离奇之事物生出兴趣的自己还要脆弱。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可以明白,自己不是天才。

    他无法像是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口气将人类现有的知识学完,并推陈出新,然后利用理论结合实际的科学手段,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把这些能够进行星际旅行的“怪物”彻底剖析,从本质上决定它们的存亡。

    小说里的天才,就是这么强。可那才是真正的幻想。

    而他自己呢,如果不是还有三号房的邻居朋友,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越是观察广田小姐,他就越是对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感到担心,“这场地震和公寓的火灾不是单纯的巧合”的想法,在他那复杂的考量中,愈发占据更大的比重。

    朦朦胧胧的广田小姐看似知道什么,但是,如果她没有主动意识到这一点,亦或者,她就是不愿意说出来,马恩也不能强求。他当然有手段去强迫对方,但他不愿意那么做。

    拐弯抹角地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关联每一种可能性,这是何等辛苦的工作。

    在和广田小姐谈笑风生的同时,马恩就如同纺织工人那样,以自己的眼光,从无数的线头中挑选出自认为客观的线索,编织成自认为最接近客观的真相——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得到的结论是否客观正确,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必须坚持下去!

    “今天很热吗?”广田小姐这么说到:“你的手出了很多汗。”

    马恩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收回一直牵着她的手,却被她用力抓住了。

    “没关系,今天确实很热呢。”她笑着说,然后把话题转开了,“你之前和管理员说的木雕,是你放在卧室里的那个?”

    “对,怎么了?”他反问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她这么说。

    “……那你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马恩用力眨了眨眼睛,让过热的脑袋稍稍冷却一下,猜到:“老家那边?”

    “不知道。”广田小姐像是撒娇般,拖长了声音说着,“就是不知道嘛,所以才说觉得眼熟。”

    马恩也不强求,他换了个方式问到:“那你觉得那木雕如何?有艺术价值吗?我可是花了好一笔钱买来的,如果物有所值就好了。”

    “艺术性?”广田小姐想了想,说:“马马虎虎,三流的技艺,我倒是觉得,这种不上不下的东西没什么用。或许是什么人的精神受了刺激才做出来的吧,肯定不是挖掘出来的。”

    “也就是说,是仿品?”

    “嗯,秋田那边也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一些号称是艺术家和作家的人——啊,事先说明,只是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而已,根本就不被世人承认——会大肆谈论自己在梦里见到的东西,然后将它们画出来、雕刻出来、写出来,有不少人刻意寻找一些能够让自己陷入精神恍惚状态的东西,美其名曰:探索的精神世界,不过,他们最终弄出来的东西,其实都不怎么受欢迎。”广田小姐一边走一边抱怨着,“一旦有人批判他们的作品,他们就会大发雷霆,说一些怪话,我听说,无论是保守的专注于情绪表达的印象派,以及激进的更强调意象表达的抽象派的协会,都已经拒绝接纳这些人了。”

    这么说着,她像是在警告一样,盯着马恩说:“亲爱的,你可别变成那副样子。那真的很令人讨厌。他们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他们想象出来的,他们才是真正扭曲了事物本来面目的骗子,他们试图欺骗人们,阻止人们去接触真相。如果专注于从他们的作品本身寻找真实存在的东西,那就是浪费精力。”

    尽管马恩觉得广田雅美的说法有些词不达意,甚至可以说是“凌乱”,但他总算是抓住了一点关键:“也就是说,那些人梦到的,在精神世界里追逐到的,最终完成的作品,其实有某种现实存在的原型?是这样吗?”

    “嗯……我也不知道。”广田小姐模糊暧昧地回答到:“不过,我觉得你买下的木雕就是那样的东西。”

    “木雕本身没什么用处,但是,它是某种原型的仿品,你是想这么说吧?”马恩点点头,“那就更需要专业人士鉴定一下了,说不定有人会知道它的原型是什么呢。”

    “也许会有人知道吧……不过,亲爱的,我觉得,这种精神性的艺术表达,还是不要追究得太深比较好。”广田小姐不以为然地说:“你看看那木雕的样子,就知道其原型肯定不是什么能够让人愉快起来的东西。为什么人们总喜欢追逐这些明明会伤害自己的东西呢?那些东西就那么重要吗?”

    马恩犹豫了一下,才辩解到:“或许,这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吧。”

    “是吗?”广田小姐不置可否,“我倒是觉得,他们想要证明自己与众不同,追求标新立异,看似追寻真相,但其实只是一群疯子,一群可怜人而已。”

    “你太偏激了,雅美。发现本质,追寻真相的渴望,一直是人类进步的动力。”马恩说:“得过且过的话,人是无法成长起来的。”

    “不,你说错了,亲爱的。”广田雅美似乎很乐意谈到这样的思辩话题,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在发光,“人不需要追逐这些,人类才需要。因为人类需要,所以人不得不去做。那些追寻真相的人,都是人类的祭品呀。”

    马恩悄然吸了一口气,他再次从广田小姐的说法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恶意。

    ——她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才会把人和人类的关系述说得这么残酷呢?

    马恩觉得,那肯定不是什么认可的立场。

    两人接下来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马恩率先问到:

    “雅美,你似乎有点讨厌人类?”

    “不,我不讨厌人类。我只是担心你,亲爱的。”广田雅美深情地看着他,这么回答到。

    于是,又是一段沉默。

    “我也很担心你,雅美。”马恩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我害怕这些事会伤害你。以前的我可能是想要知道这些麻烦事背后的真相,但是,现在的我不想知道真相,只想知道解决的办法。可是,不接近真相的话,是无法找到办法的。”

    “麻烦事?”广田雅美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麻烦事?真的很麻烦吗?和那个木雕有关?”她皱起眉头,一副苦恼的表情。马恩这下子觉得自己的应对似乎太过了。

    ——果然是无意识说出来的吗?主观上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吗?

    “原来如此,我会去帮你弄清楚木雕的事情——”

    “不!”马恩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你什么都不要做!”

    “为什么?我喜欢的男人陷入麻烦之中,你以为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吗?”广田雅美这么反问到。

    “别问为什么,雅美。”马恩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说到:“就当是男人丑陋的自尊好了,让我自己去解决,我会解决的。”

    一种无比强烈的直觉拍打着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真的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答应我,雅美,绝对不要去做任何事情。”他挣脱广田雅美的手,抛下公文包和黑伞,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相信我,交给我,好吗?不要去理会木雕的事情。”

    广田雅美和他对视半晌,才略有不满地扭过头,说:“知道了。可是,亲爱的,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我答应你——马恩很想这么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承受一种苛刻的考验,正是因为疏忽和动摇,才有了之前的错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应对才是正确的了。

    四号房怪谈掀起的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就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引力,要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卷入其中。

    就像是要吞噬掉所有人一样。

    马恩在这个时候,无比怀念过去的自己——不!勿宁说,他终于感到了,过去的自己的正确性和必要性。过去的自己的思维,在应对这种诡异离奇的事件上,比现在的自己更有优势。不是战斗力上的优势,而是对自我的强大约束所带来的天然的谨慎。过去的自己不是不会死,也不是不会犯错,而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不经意的疏忽而导致问题扩大。

    马恩拾起地上的公文包和黑伞,拉着广田雅美,加快了脚步。现在,他不再觉得是“另一个自己正从过去追上来”了,而是自己必须对自己进行改造,一种让现在的自己感到痛苦的改造,一种否定现在的自己的改造。

    没有谁比他更能理解这种否定自己,改造自己的痛苦,可是,比起身边的人正在面临的危险,这种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恩紧握着公文包的手,指甲就像是要嵌入肉里。

    一种若有若无的预感在催促着他,加快速度,加快速度!他不知道四号房怪谈的漩涡扩散的速度有多快,不知道敌人到底在预谋什么,会否真的耐心等待八月的到来,在那之前什么都不做。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改造自己。

    突然间,寻呼机的提示音让两人的脚步停下来。

    广田雅美看了一眼寻呼机上的内容,对马恩抱歉地笑笑,说:“我现在得马上去公司一趟。”

    “没关系,我会订好房间的。”马恩这么回答到,就听到自己的寻呼机也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是桂正和先生亲自发来的消息。

    “看来你也不得空闲呢。”广田雅美笑起来。

    “我会解决的。”马恩一语双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