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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窃听

    马恩站直身体,看向手枪掉落的地方。手枪没有滑出很远,但还是有一把落在了被同伴揍得一脸血的胖子和瘦子两人脚边,两人下意识想要拾起枪,却错误地看了马恩一眼,顿时被马恩的锐利视线吓唬地向后缩了缩身体。这两人抱着彼此,挤在墙边,就像是要推倒身后的墙壁般用力。他们的表现是如此不堪,让马恩完全没有揍人的欲望。

    比起敢于拿枪开枪的三个壮汉,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混混的样子。马恩表面平静,心中却哭笑不得,心想:这两人真的只是充数的吗?他们现在的表现,简直让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

    这两人看起来更像是被无意卷入麻烦中的局外人。不过,马恩也不会轻易就让他们离开。涉及到“怪物”,哪怕这些人表现得再懦弱,再无力,也无法让他放下内心深处的戒备。况且,他还想要试试从这些人口中挖出点情报来——哪怕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这些人真的了解其中的秘密。

    马恩的视线只在胖子和瘦子身上转了一圈,就落回三个强壮男人的身上。

    看似头领,最为凶狠,反应也最迅速的那一个,正捂着脚踝哀嚎,他疼得额头冒汗,却仿佛担心什么般,在第一声惨叫后,只是发出哼哼的声音。另外两个强壮男人只是被砸中身体,撞在墙上,马恩十分肯定,他们身上连皮外伤都不多,可过了好几秒都没能爬起来。

    “知道吗?”马恩游刃有余地踢开三把手枪,一边缓缓说到:“我有点同情你们,现在,你们的工作肯定完不成了。也许命令你们的人会十分生气,但是,无论他会对你们做什么,那都是之后的事情。而现在——”

    马恩走到一个试图爬起来的强壮男人身边,一脚踹在他的腹部上。这个起码有八十公斤重的壮汉就好似气球一样飘起来,再次撞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就如同被重锤砸了一下般。这下子,他躺在地上时,就如同蜷曲的虾米,不停呕出肠胃里的东西。不过,马恩当然不会让他吐血,他对力量控制得很好——这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就像是本能一样存在于他体内。

    “会对你们做点什么事情的人,是我!”马恩蹲在另一个壮汉身边,扯他的头发,拉起耷拉的脑袋,直勾勾盯着那张充满恐惧的眼睛,“我觉得,你们应该想想,需要告诉我一些什么,才能少受点折磨。对吗?”

    看似头领的强壮男人捂着脚踝,如同虫子一样蠕动身体,一副徒劳挣扎,想要远离这个地方的样子。他似乎被吓破了胆子,可是,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过去,他也不是没受过伤害,不是没遇到过强人,也遭受过威胁,甚至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却都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同伴被马恩折磨,听着马恩那轻描淡写的威胁,只觉得自己的恐惧简直是毫无道理。只是这种程度的打击,只是这种程度的疼痛,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么恐惧?

    简直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他完全无法理解。

    可是,当马恩放下同伴的脑袋,猛然朝这边看来的时候,这个头领似的强壮男人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他无法形容这个男人的眼神,无法形容这个在几分钟前还普普通通的男人于此时散发出来的气势,明明看起来更加凶悍的自己正在如同小动物一样颤抖。

    他无法阻止这种颤抖和恐惧。

    “说吧,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人民,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你想保护的只有你自己吗?”马恩喋喋不休地说:“你结婚了吗?你在意你的家人吗?你有多爱自己的女朋友?你是孤独的一个人吗?”

    “够了!够了!”头领似的强壮男人挪动身体,眼睁睁看着马恩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想要大叫,却叫不出声来,只能喃喃自语,莫名的恐惧和身体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头脑就如一团浆糊。

    然后,他被马恩踩住手指。马恩稍稍一用力,他便感到钻心的痛苦,他要尖叫,却被马恩捂住嘴巴,固定住脖子,只能和马恩对视。透过马恩那黝黑的眼珠,他从中看不到半点怜悯。

    痛苦,恐惧,在这一刻,强壮男人觉得的自己生命仿佛只有这两种色调。

    马恩当然不会碾断他的手指,尽管这很容易做到,但就如同之前他同样没有抓碎他的脚踝一样,他没打算太过伤害这些人。受伤的人一天之后就能恢复行动,最多三天,所有的外伤都会恢复,但是,在这个时刻,他们只会非常非常的痛,就像是骨头、韧带和神经都断裂了一样——马恩很少做这种事,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做,在邮局的时候,他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马恩不在意这些人的哀嚎和恳求,一边轮换着动手,一边用喃喃地说话,仿佛自言自语。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些废话,没什么具体的意义,只不过是在给这些人施加心理压力而已。

    行为、动作、神态、声音——这些易于被他人感受的信息,往往也是最有效的工具。

    他默默在心中计数,在达到指标后,他才结束这种施加痛苦的行为。

    如果他们是正常人,不,哪怕是怪物,只要它们伪装的是正常人,那么在理论上,他们难以承受这种从肉体到心理的打击。

    如果他们真的承受住了,马恩也只能耸耸肩膀,将手段升级。黑伞里有足够的药物,同样不会让他们受外伤,只会让他们的脑子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太好过。

    “所以,你们想要说了吗?”马恩若无其事地拍拍裤腿,拾起黑伞,靠在墙边,向这五个惊恐地就像是鹌鹑一样的男人问到,他的声音就如同他的内心一样平静。

    一时间,巷子里只有粗重痛苦的喘息声,马恩倒是觉得,这几分钟里都没有人进入这条巷子,还真是幸运。当然,或许只是这些人提前清场了。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况还是对自己有利,所以,没必要去在意原因。

    ——或许还会有人前来解救这几个家伙?

    马恩这么想着。他不害怕,只要对手不是怪物,就算来个十几枪手也没关系。

    大约十几秒后,才有人说:“我,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可不会亲自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就说说你们知道的。”马恩用伞尖戳了戳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昨晚,昨晚,有人找到我们。”头领的强壮男人满头大汗地说:“说要给你一点教训。我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只是知道他是大人物的手下的手下,你要知道,那些大人物才不会留下把柄,他们的手下有的是会察言观色的人。”

    “你们可以拒绝的。”马恩说。

    “不,不可能拒绝。”另一个壮汉说:“你不知道那些大人物的手段,我们无法反抗他们的,反抗没有意义,就算想要反抗,也找不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不会有人为我们这种人说话。那些大人物,只有他们不再是大人物后,我们才能动手。在那之前,我们就像是吉娃娃一样。”

    “——别说得那么悲观嘛。”虽然他们说得无奈,残酷的现实似乎才是逼迫他们的凶手,但马恩无动于衷,他不觉得这些人完全是被迫的,“既然是大人物吩咐下来的,你们也应该清楚,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是,是的。”一旁的胖子战战兢兢地说:“所以,那人给了我们三把枪。”

    马恩看了他一眼,这个胖子立刻又缩成一团。

    “也就是说,你也不清楚让你们过来的那人是谁?你们只是知道,他是大人物的手下的手下?这可真够扯的。”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瘦子连忙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昏了脑袋,但是,他可是拿出了三把枪!三把枪!”

    “我们平时都不用枪的,最多捅捅刀子。”另一个壮汉补充到。

    “这两个看起来和你们不是一路?”马恩看着胖子和瘦子,对另外三个人说到。

    “不……他们,他们只是新来的,还没有适应。”领头的人辩解到,“他们有资质,只要多见见血就好了。”

    “三个有经验的,带两个新来的——”马恩觉得这事儿真是蠢透了,“那个人找上你们这个组合,给了你们三把枪,你们就照他的吩咐做了?”

    “是,是的。”除了腿脚不便的头领,其他四人都能站起来了,但即便站起身,他们也不敢随意走开,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候马恩的问询,“他只说抢走公文包。”

    “为什么要抢走公文包?”

    “不,不知道。我们完全不知道包里有什么,也不想知道。”一个强壮的男人就像是担心听到什么不应该听到的事情,连连摇手,“现在也不要对我们说,我们可不想死。”

    “不想死?看起来,你们很确定,就算这次失败了,回去也不会有惩罚?”马恩听出了点意外的东西。

    五人又沉默了一阵,那个充当头领的强壮男人才由犹犹豫豫地说:“是,是的。那人说过,我们没办法打赢。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结果,他只想我们拿着枪冲上来。我,我觉得,我们不会再看到他了。”

    “为什么?”马恩微妙地调整了一下声线,温和地问到:“你们觉得,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五人彼此看了一眼,才说:“这只是警告吧?”

    警告?马恩觉得没这么简单,不过,这五人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好料了。

    “其实你们一开始觉得那人是在说笑,在嘲讽激将你们?”马恩说。

    “是……有那么点。”瘦子说,“你看,都有枪了,还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呢?”

    马恩面无表情,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可真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整理一下:昨晚有个大人物手下的神秘人找上你们,说要给我一个教训,于是特地给了你们三把手枪,告诉你们,我的伞有问题,还说你们打不过我。”

    “对。”

    “这不是很矛盾吗?”马恩反问:“既然打不过我,你们又怎么教训我?你们白吃了一顿苦头。”

    “我,我们也没办法。而且,太难以置信了。你,你到底是……不,不要告诉我们。”胖子小心翼翼地捂住了耳朵,“你就当我们是屁一样放掉吧。”

    “……”马恩轻轻哼了一声,说:“看来,那个神秘人也说了,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最多吃点苦头。”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领头的男人承认到,“你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上来挨打而已。”

    ——麻烦了。

    马恩心中想到。这个神秘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明显有其它用意。但是,正如这些人所说,他们显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吧,你们赢了。”马恩离开墙壁,站直身体,悄然拨动黑伞的机关,释放出能够缓解情绪的药物,对五人说:“我确实不会伤害你们。”

    他这么一说,渐渐的,五个人就觉得那种一直让自己感到针芒刺股的感觉消失了,恐惧感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又变回了普通的男人。仿佛之前承受的痛苦和恐惧,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是,身上的痛苦还残留着,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觉。

    他们觉得自己的呼吸重新通畅起来,这条巷子也重新恢复成真实的色彩。

    看着这五人的表情变换,马恩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确认必须战斗的时候,他就释放过药物。药物可不仅仅用来缓解情绪,也不是只有怪物才懂得如何让人感到恐惧。装神弄鬼已经不是那些神神叨叨的“大师”的专场,在这方面,邮局的干员也很专业,甚至做得更好。

    马恩走过这五人的身边,打算离开的样子,却在他们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用黑伞给每个人的脖子来了一记。五人闷哼一声,齐齐昏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粒粒微型窃听器滑进他们的衣领中,粘在他们的衣内。

    这些微型窃听器是很贵重的东西,来到日岛后更是无法补充,如果不是觉得必要,马恩才不会浪费在五人身上。就连诡异重重的公寓第十三层,他都没有动用这些东西。

    只是——

    这五人其实还有再见到那个神秘人的可能,说不定,如今那个神秘人就躲藏在一旁。马恩想赌一赌这个可能,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马恩提着公文包和黑伞安然回到大街上,汇入人流中,他没有离开太远,只是绕着巷子周边转圈,等待耳机里的反馈,确保自己在信号接收的范围内。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暴露,毕竟,之前那些诡异的情况已经证明了,自己确实一直都被某些眼睛盯着。

    他只能尽可能装出一副迷惑的样子。

    不过,很快就有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那五个人已经醒过来了,比他预计的快上一些。他确信自己使用的力度没有差错,但也没怎么惊讶。现在,他可不会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惊讶了。毕竟,敌人可是很出人意料的。

    “……该死的,那是什么怪物?很痛啊。”

    “我觉得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尽说废话。”

    “总之,这不是没有死吗?只是比想象中痛了一点。”

    “痛死了!哪个过来扶我一下!”

    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蜿蜒靠近,马恩觉得来人的脚步很刻意。

    “谁?——你,是你……”

    ——来了!

    马恩一副微微茫然的表情,靠在街旁的栏杆上。

    “我,我们照您的吩咐去做了。”

    “他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简直不像是人。他就是怪物!”急促的辩解声这么说到。

    “真的,您告诉我们的全中了。”

    “您……您看……”

    “让我看看。”神秘人说话了,低沉含糊的声音,让马恩难以从声音去构想其人的模样。

    悉悉索索的声音。

    “没,没有伤口。”战战兢兢的声音说。

    “真是干脆利落。”神秘人说着,似乎嗅了嗅,“空气……不正常。”

    “我们可以走了吗?”其他人问。

    “这是一个经典的测试。”神秘人没有回答,却这么自言自语般说到:“巷子,电话亭,埋伏,五人,三把枪,比照对象是一般特工和特种部队成员的单兵能力,乘以一个系数……绝对不正常,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什么?您在说什么?”

    “他爷爷是农民,在国际知名农业学者袁教授手下进行务农实验。父亲是工人,特级技工,受聘于军转民的航空工业制造公司,只用手掌触感就能把握零点一毫米以下的误差。母亲是现役女兵,特种情报部门的后勤技术军官。其本人从小就接受斯巴达式的应试教育,四岁就被强行灌输了学习是痛苦的结论,每天都要学习到凌晨,当痛苦成为习惯,痛苦后的快乐是会让人上瘾的。数学就是他的游戏,书籍就是他的朋友,冬泳是必须遵循的守则。他扛住了其他人眼中的巨大压力,工作之后,被灌输的各种基础知识全都得到实践,在实践中整合、成长、进步。不是天才,却被人视为人造的怪物。”

    “您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碰到的确实是怪物,但也不过是人造的怪物而已。”神秘人不屑地哼笑一声,“比起神的伟大,这种怪物不过是丑陋又无力的玩具罢了。”

    “……您,你……你——不,不!”其他五人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语不成声。

    之后连尖叫都没有,一阵肉体被穿刺的声音后,耳机就安静下来。

    结束了。

    马恩等待了几分钟,便默默摘掉了耳机。

    虽然不敢肯定为什么那个神秘人要说那些话,或许他太过于自信?但有一个明显的事实:自己过去的身份完全暴露了。而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自己虽然已经从邮局离职,但是,自己的身份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泄露出去。

    这个神秘人是如此的了解自己,如此慎重地剖析自己。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完全是陌生人,而他的情报渠道也绝对和祖国那边有关。

    尽管声音难以分辨,但在日岛,马恩认知的人中,这种人只有一个。

    ——上岛公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