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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松左卫门

    马恩不敢轻下结论,只是他知道的所有可能性中,神秘人是上岛公介的可能性最大,并且,很容易就由此产生更多的疑问。

    红党国际是一个国际性的巨大组织机构,但每一个国家的红党都是相对独立的,不同国家的红党以红党国际作为连线,去进行更广泛的国际事务和交流,却不代表一个国家的红党可以轻易干涉另一个国家的红党在其本国的政治活动,国际的归国际,国内的归国内,这是一个共识。

    也许有人要问,如何分辨一件事情是国际事务还是某国内部的事务。确实,有一些方面很暧昧,根据不同情况,在这个暧昧的地带,它既可以是国际性的,也可以是本国内部的,具体归属和解释,其实是一种博弈的结果。必须明确看到,越是强大的国家,拥有明确共识的地方就越多,反过来说,暧昧的地方也会越偏向不太强大的国家。

    毫无疑问,马恩的祖国比日岛更加强大,在代表全球红党的红党国际和代表全球各国的联合国际里,都占据最少五分之二的话语权。

    神秘人得到的资料是邮局的机密,邮局作为国家宏观调控的重要组成部分,主导民事流通渠道的三分之一,以及全部非民事流通渠道。在非民事流通渠道工作的人员,每个人的身份都是机密,哪怕机密等级不算高,但也仍旧不在那些“既可以是国际事务,也可以是国内事务”的暧昧地带里。

    哪怕日岛红党走国际路线,也要从正规渠道提出申请,才能调阅这部分机密。

    上岛公介是马恩在祖国工作时,由邮局同事介绍的接头人,在马恩刚来日岛的时候,上岛公介也陈述过马恩的一部分资料。但是,那种程度的了解并没有让马恩感到吃惊,因为,那些内容没有涉及机密的高压线,只是讲述马恩的履历而已。

    然而,神秘人之前述说的背景,已经稍稍碰到了机密的边缘。哪怕只是边缘,也让马恩觉得,这个神秘人撬开了邮局里的某些渠道——只是,他不知道,这是邮局非民事情报部门刻意流出的情报,还是邮局内存在间谍。

    邮局的成员当然不能随意透露这些情报,哪怕它的机密等级不高,也仍旧是机密。这些机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赚大钱,也有可能成为情报战的工具。马恩如今已经不在邮局工作,他无法得知自己辞职之后,邮局方面在私底下有怎样的动作。

    如今,从神秘人的口吻来看,他明确地站在敌人那一侧,他口呼神明,语音低沉模糊,却能够让马恩清晰感受到那狂热的情绪。马恩相信,他对待自己口中的神明的态度,是认真的。而这个疯狂的信仰,也代表这个神秘人是一个疯狂的人。

    马恩仅仅从窃听到的声音和内容,找不到神秘人和上岛公介的具体关联,也无法将那个狂热的形象,和上岛公介那冷静干练的印象重叠起来。

    马恩十分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间想到的名字,很可能是内心中的某种戒备。他不完全信任上岛公介这个日岛红党。外人或许会觉得可笑,同是红党成员,又身为国际党员,竟然无法完全信任另一个红党成员。但对马恩这种在邮局里待了好几年的干员来说,这种戒备才是理所当然的。

    在邮局内部,哪怕情感上无法接受,该怀疑的也仍旧要怀疑。仅凭理智去工作,或者仅凭感性去工作,都不可能在邮局的非民事活动里长时间呆下去。其中的要点就是均衡,一种微妙的,时刻调整的理性和感性的均衡。

    马恩不会立刻就将自己一瞬间的想法当作事实来看待。不过,假设上岛公介就是神秘人,并且,他没有通过正式渠道,而是通过其它办法拿到了这些低等级的机密,那就意味着,祖国内部和邮局内部很可能也有这些“怪物”,亦或者,存在和邪教有关系的内部人员。

    内奸,间谍,特工,背叛者——无论怎么去称呼他们,他们对祖国的危害都是一样的。这不是小事,他们既然可以将低级的机密出卖给邪教,就百分之百会将高级机密也同样出卖。

    马恩希望邮局能够觉察到,并已经行动起来了。

    当然,他更希望,情况没有这么糟糕,自己不过是在胡思乱想。

    为今之计,马恩只能处理好自己这边的事情。他有些庆幸,自己的赌博竟然成功了。窃听失败的可能性很高,如果神秘人不在近侧,真的不打算再接触这五人,或者不会立刻到来,亦或者分开处理那五个人,自己的小动作都有可能失败。一旦五人分散,他就只能追踪其中一人。

    知道有一个神秘人对自己进行了深入调查,知道这个神秘人有点在意自己,知道这个神秘人完成这次测试后对自己的评估,这不是什么坏事。这份情报完全值得上那五枚微型窃听器的损失。

    神秘人的态度有些狂妄,但马恩一点都不生气。被怪物说是“怪物”,也算是一份奇特的体验。

    马恩不觉得神秘人是在小看自己,他有过好几次离奇诡异的体验,这些体验无不在证明自己的弱小。马恩承认自己确实弱小,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误以为自己很强才是最糟糕的。

    他知道,在一个可行的计划里,必须明确弱小的自己的相对强项,以及强大的敌人的相对弱项,由此才能制造突破口。

    弱小的自己或许也有相对强一些的地方,强大的敌人也或许存在相对薄弱之处。只有在敌弱我强的地方,才能够有效地进行战斗。

    如果敌人全方位强大,而自己全方位都处于弱势,那就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了。那是一种极端的情况,马恩有设想过,不过,从三号房的邻居朋友的态度来看,实际情况应该没有这么极端。

    那五个混混显然已经被神秘人处理掉了,从最后的声音来看,神秘人用了一些怪物式的手段。马恩猜测,他会不会和三号房的邻居朋友类似。

    无论怎么看,这个神秘人的情绪和理智都不太对劲。从马恩的感觉来说,他更觉得此人已经被自己的情绪干扰了,才做出杀人多话的不智之举。那些自言自语般的解释有必要吗?他想证明什么?想要打击什么?马恩才不相信,那人是个好心人,借用这种方式向自己透露情报。

    ——是因为松左卫门的动作,导致所有的怪物都产生了一定的情绪吗?这种情绪反应倒和人类差不多,是因为和人类共生太久了吗?还是说,松左卫门对这些怪物的影响力,仅仅只能达到“人类情绪”这一表面,而无法深入这些怪物的内在而本质的生存机制?

    马恩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从这个后者的角度去看,松左卫门在怪物群体中的地位看似重要,却又不是非常重要。他本人仍旧是“可以替换”的假核心。

    ——可以确认,三号房的邻居朋友、神秘人和松左卫门都存在特别的怪物般的力量,这让它们显得非常强大。但是,既然它们会表现出类似于被“人类情绪”干扰的情况。那么,有没有可能,强大的不是它们本身,而是结缘神呢?

    ——在平时,怪物隐藏在人类中,根本没有表现出不同,它们的生存方式隐晦而内敛,从常识来说,这种生存方式往往也是“相对弱小”的表现。这三人很可能在本质上和怪物群体没什么区别,仅仅是因为其所拥有的结缘神的力量不同,才变得特殊而突出?

    ——是结缘神主动将不同程度的力量赋予每一个怪物个体,从而划分出它们的阶层?还是这些怪物本身就有地位和能力的差距,能够从结缘神身上取得不同程度的力量?

    马恩将耳机收起来,提着公文包和黑伞,再次踏上前往本地最高级酒店的道路。他觉得这一次,自己似乎隐约找到了击破敌人的要点。

    神秘人的表现给他提了个醒,这些敌人也是会犯错误的,而它们或许还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在邮局里,只是这样的错误,就几乎可以宣布犯错的人出局了。不过,敌人到底是怪物,马恩还是小心翼翼。

    半个小时后,马恩踏入这家国际连锁酒店的大门。

    他在半路上就已经把怪物的问题暂时放置一边了。他转头四顾一下酒店大厅的格局,大厅里的桌椅没有空位,坐满了不同打扮的人士,看起来个个都是彬彬有礼,穿着都很正式,反倒显得自己的打扮有些出格。不过,没有人理会自己,不是在交谈,就是一副或休闲或欣赏的态度自得其乐。

    他向前台走去。他看到女服务员的眼睛闪过一次错愕,但对方很快就恢复过来,带着礼仪性的微笑接待了他,丝毫没有半点怠慢之处。他咨询了房间的问题,好消息是,自己来得不算晚,最昂贵的房间还剩下一间。除此之外,没什么坏消息。

    听到马恩要订下最高级的套房,女服务员的眼神还是挺惊讶的。马恩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确实,自己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还算有点存款,桂正和先生开的工资也不错,偶尔住一两个晚上的最高级套房还是没问题的。

    “十分感谢您的光顾。”女服务员很高兴地接下订单,马恩签名的时候,立刻就有接待专员在一旁等待了。

    接待人是一名男性,姿容仪态自然不必多说,总而言之,就是一看到其人,就知道这是一家多么高档的酒店。如果是第一次入住的人,说不定还会觉得有些紧张局促呢,但对方绝对不会让客人——无论这位客人看起来多寒酸——感到任何不愉快。他会用自己始终如一的恭敬态度,专业的温言,不失礼貌的提醒,为顾客消除紧张感——多么美妙的体验,下次还要光顾,这就是胜利。

    按身份来区分客人?这种习惯当然有,但问题是,不够身份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普通的高级服务和最顶尖的服务,是隐形的差异。

    马恩要的是“最高档的套房”,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贵宾房”,他也不知道这家酒店真正的贵宾房在哪,反正肯定是有的。

    不过,在祖国,他倒是清楚那些隐藏起来的贵宾房和隐藏菜单是什么样子。毕竟,只要有流通,就有邮局。邮局位于人们看得见的地方,为所有普通人服务,也同时位于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为所有自以为不是普通人的人“服务”。“国家宏观调控”远比普通民众所以为的还要深入而强制,在某种意义上,邮局也最喜欢和自以为有实力的人打交道,并奉陪到底。

    马恩很有经验,在红党的地盘上,邮局有上千种方式让人呆不下去,但往往只会使用最有效率的一种。虽然对民事的效率感到抱歉,但在非民事的效率上,邮局可是有讲究的,邮局干员也一个个都是体面人。

    “谢谢。”马恩微笑着对接待人点点头,接过钥匙,礼送对方离开,将门锁上。

    他习惯性检查了所有的角落和隐秘位置,确认没有摄像头之类的监控设备——很可惜,哪怕是最高档的套房也还是有几个,虽然很隐秘,但还是被他找出来了。没关系,他一点都不会为此感到恼怒,他很理解酒店的做法,也不觉得自己的自由受到侵犯。

    只是被监控,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邮局的办公室里,他天天都能从监控摄像里确认自己的衣装是不是工整。

    不过,此时不合时宜。所以,他放下公文包和黑伞,从茶几上的糖盒里取了几块品牌巧克力,撕开包装袋,几下塞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将包装袋套住这些体积微小的监控设备终端。他懒得理会酒店的监控室有什么反应,他们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这种隐秘监控就没意义了。

    马恩打开电视,转了一圈节目,众多电视台里,三分之二还在播报和地震有关的内容。有些节目请来了知名的地震专家大谈特谈,一边讲述这次地震对人们生活的影响,一边讲述这次地震的原因——马恩没怎么在意,才过去几个小时,这些学者就能得出结论了,说不定稍微详细一些的检测数据才刚刚到达他们的实验室里呢。

    真正有用的东西,往往都需要几个月的分析,才能够得出明确的结论。

    ——都是在扯谈呢。

    马恩心中这么想着,又一次次地换台。他还记得桂正和先生之前提到的事情,松左卫门强行冲入早会,大放厥词,这难道就不是新闻吗?还是说,这条新闻被压下去了?

    大约五分钟后,东京电视台插播了一条简短的新闻,其时机和持续的时间让人感到迷惑,不知道该算是重要新闻,还是不重要的新闻。不过,马恩看到了这条插播新闻,脸色有些严肃起来。

    这条新闻正是他所想的,和早会的荒唐有关,在这条新闻里,他第一次看到了松左卫门的样子。

    该怎么形容呢?松左卫门和他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那是一个高瘦的人,很有精神,但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健康,比起一个领袖,更像是刚刚从戒瘾所出来,强行打扮了一番的病人。电视上的松左卫门大约四十多岁,有点谢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服装打扮可谓是文质彬彬的精英份子。

    任何人一看到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这人很憔悴。眼窝凹陷,可眼睛却偏偏有一种骇人的精力和病态的神采。他被长枪短炮的话筒包围着,侃侃而谈,动作有力,声音洪亮,拥有莫名的感染力。

    马恩直觉得,这些正在采访他的舆论媒体里也有他的人。这人正在述说政治诉求,但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政治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