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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燃烧的烛火

    看到过去自己的留言,马恩微微有些悸动,他静静坐了半晌,重新阅读这些拥有隐藏内容的页面,将里面的内容记下,然后把这些页面撕下来,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点燃了。烛光微微跳动,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的影子。他已经下了一个决心,不再给自己留下退路。

    过去的自己预测到了什么,为之准备了什么,马恩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全部知晓,或许眼下这些隐藏内容不过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也许过去的自己仍旧坚信着,未来的自己一定可以摆脱那些防不胜防的暗算,成为“从魔术帽中跳出的兔子”。

    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隐藏的已经浮出水面,微微波动的涟漪即将成为滔天巨浪。松左卫门已经开始行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激烈的场面。马恩不认为,倘若自己再一次失去记忆,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倘若马恩没有接触这么多线索,倘若在他的眼里,四号房怪谈仍旧像是一面巨大的平湖,只有暗流在湖底涌动,他或许也会选择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一些暗示和退路。

    可现在,他想,自己只有破釜沉舟,才能够在这不进则退的激流中抓住一线希望。

    马恩不知道过去的自己会不会责怪如今自己的做法是一种鲁莽,因为,在许多方面,现在的自己明显和过去的自己有巨大的差别。即便如此,他仍旧愿意相信,当过去的自己留下这些暗示时,便是将决定的权利,也一同留给了未来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并不是要去指导现在的自己怎么做,该做什么,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也不会给未来的自己制定一个牢固的守则,限定一条必须的路线——哪怕认知和思维,已经在许多地方产生了变化,可在对待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态度中,一定有某种本质是始终如一的。

    所以,马恩烧掉了这些内容,盯着快速膨胀起来的火焰,他似乎在错觉中,可以看到过去的自己正在颔首微笑。

    马恩在下一刻转醒过来,他将灰烬倒入厕所中,用水冲了好几遍。回到桌前,继续研究手中的资料,包括那本无字的《七转洞玄秘录》和那张救了自己几次的纸团。他很容易就发现了,纸团中那些略为古怪的内容,其实就摘抄自二十四节气最通俗的解释,只是,在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或许是灵光一闪,也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疏漏了一些字词,改变了一些标点分隔,从而展现出一种新的解读。

    抛开二十四节气原有的解释,纸团里的“立夏”和“小满”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动态,宛如一个特别的生命,在某种内在中诞生,成长并最终成熟。他意识到“目”这个字眼,自然就回想起在三丁木公园时产生的奇特视角——那就像是一只全新的眼睛,从自己的思维中生长出来,从自己的物质大脑里,从自己的头骨头皮之下钻出去,才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体验。

    他不禁想:自己当时的遭遇,就是这张纸团中的描述吗?假设是这样,那也仅仅是“立夏”,而没有抵达“小满”。然而,这张纸团是对二十四个特殊的符号和文字的诠释,并且,虽然所有的资料都指向“二十四节气”,但马恩无法明白,过去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二十四个特殊的符号或文字,与二十四节气有关”的答案。

    他可以推测,甚至可以从脑海中挖出一星半点记忆,从而知晓这二十四个奇怪的符号和文字就是《七转洞玄秘录》的一部分内容,可是,从当前的认知来说,还是有许多难以理解的情况。过去的自己对《七转洞玄秘录》的解读和理解,在逻辑上有一个看不见底的断层,让现在的自己很难去重现当时的情况。

    现在的他,也无法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这本《七转洞玄秘录》以及相关资料进行更深一步的解读。他完全没有灵感。

    马恩可以对过去的自己发一连串“为什么”的提问,可是,过去的自己已经无法给出答案了。或许,这会是自己今后的时光里,自己必须进行的工作——提问,并自己回答。

    马恩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记录下来。在这个过程中,有一种蠢蠢欲动扎根在他的心底,似乎在对他低吟:只要自己去修正自己的精神和心理,变回过去的自己,一定可以解答这些问题。

    是的,在昨天晚上,他就有想过,要将自己重新塑造回原来的模样。而且,这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只是让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一开始,马恩没有如今这样的犹豫。如果在回到四号房的时候,他没有忙着为广田小姐写下那篇故事,他一定会立刻翻出进行心理测试和精神改造的卷子,把自己一点点进行修正。然而,当时没有那么做,或许正是因为,即便在那个时候,对广田小姐的担忧,仍旧超过了对自己的担忧吧。

    在地震的时候,自己也仅仅是拿走了如今这些资料,大概也是因为,自己下意识里,将这些东西看得更重吧,亦或者有某种莫名的预感,促使他选择了这些资料,而不是那些进行自我改造的工具。

    马恩如今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他的犹豫,有部分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看重对自己的修正”这个事实。而且,比起“这是怪诞离奇之事物对自己的影响”,他更相信“这是自己的直觉,是一个内在的自己对那个紧迫的表层意识的警示”。

    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埋头研究中,马恩终于彻底抛开了两小时前刚刚看到过去自己的隐藏留言时,那微微悸动的情绪。现在,他可以用一种更加理性的,更加深刻而敏锐的思维去重新揣摩这个隐藏留言了。

    然后,他更加肯定,自己必须去找明日花一趟,哪怕这么做,有可能会将这个女生陷入极大的危险中——过去的自己选择明日花,也一定对这种危险抱有戒心,即便如此,他仍旧选择明日花做中间人,一定有一个迫不得已的考量。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样。

    过去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坚信,明日花不是怪物的一员呢?他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答案的呢?现在的马恩无法理解,在他变成现在的自己时,已经和那个女生疏远了,所以,定然缺失了一部分情报。但他仍旧愿意相信过去的自己,仅仅是担心明日花本人的安危而已。

    只是,不去找明日花,也不会让她更加安全。相反,松左卫门的阴谋,一定会让包括明日花在内的更多人感到痛苦和恐惧。

    似乎,当明日花遇见过去的自己,当她也意图挖掘四号房怪谈的隐秘时,这种危险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马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资料重新装回公文包中,提起公文包和黑伞,离开了酒店套房。当他重新站在阳光下时,天空已经比早上稍微晴朗了一些,地震在人们心中留下的余波似乎已经渐渐平息了,路上的人们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到平常的生活中。也许有很多人看了电视节目,但是,很明显,没什么人可以意识到其中的秘密。

    马恩汇入这平常的人流中,却微微感到自己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有些格格不入。明明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可以接触彼此,也可以彼此交流,却仍旧觉得,自己的日常和他人的日常,似乎被某种隐形的墙壁分隔开来。

    马恩没有被这种情绪影响,也不会对导致这种感情的缘由有任何抱怨。他曾经想要回到正常人的日常里,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这般诡异离奇之事物,并且,它们切实会给人们带来无妄之灾,那他也并不介意回到过去的轨道上。

    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无明妄想和古怪兴趣了。自己追逐的,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按照计划,马恩先去了服装店一趟。

    文京区繁华的大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品牌店,有日岛本土的店铺,也有从外国传来的名牌。他对牌子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是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顺眼的店铺。店铺的名字似乎发的是西方语言的音,但具体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这是他没有听说过的牌子,但是,店里的气氛很平和,在进门时的招呼后,店员没有立刻跟上来。

    马恩其实不太喜欢店员太过殷勤,现在能够自己逛逛反而更好。

    他大致查看了一下店里的正装价格,取了深色的正装、淡色的衬衫和深红色的领带,就如同过去自己的穿着一样,若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在一些裁缝和装饰的细节上,不过,在这个地方当然不可能找到完全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套装。他也对过去的套装没有太大的执着,穿上和过去类似的装束,仅仅是因为,他必须让自己从身体到心理进入最佳的状态。

    是的,虽然细节不同,但他试穿后,没感到什么别扭的地方,也觉得比休闲服更加顺眼舒适。他觉得或许换了衣物,也会稍稍减少自己在人群中的那种疏离和格格不入的感觉。

    ——果然,过去的东西,有的可以丢掉,但是,有的在丢掉之前,还是得谨慎考虑一下。

    马恩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么想到。镜子里的身影一度让他恍惚,在狭窄的更衣间里,那条深红色的领带,曾经让他感到恐惧。他还记得,自己在不久前,是多么抗拒,过去的自己会追上来。但是,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发了噫症。比起敌人的阴谋,比起恐怖的结缘神,镜子里的自己,一点都不古怪,一点也不阴森。

    ——而且,这才是做正事的模样。

    马恩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就像是镜子里的马恩对他笑了笑。他们彼此对视,就仿佛已经说出了千言万语。在无声中浮动的,是马恩给自己的鼓励。

    马恩将脱下的衣物卷起来,这是广田小姐特意挑选的礼物,他不会随意丢弃。他提着黑伞和公文包离开更衣间的时候,早已经等候在附近的女性店员连忙走过来。

    马恩对她微微一笑,说:“我要买身上这一整套,另外,也请把这些衣服包起来。”

    女性店员盯着他的眼睛,从马恩那黑亮又清澈的瞳孔中,她似乎清晰看到了自己的脸。她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好似这平常的对话,被置于一个不平常的空间中。她觉得自己突然间,看不清这位客人的脸,只记得这双清澈的眼睛,眼睛里呆立着的自己,以及,一个高大的轮廓。

    这个轮廓哪怕被灯光照着,也仿佛有大部分藏在背景的阴影中,只有那条醒目的深红色领带,如同流血般,如同燃烧般,夺人心魄。

    明明无论样式和颜色,其实都司空见惯,可是,在这一刻,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仿佛有了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女性店员有些恍惚,再定睛一看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就只是寻常的一位身材矫健的男性了。那些独特的感觉,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即便如此,她仍旧在意那条深红色的领带,觉得自己见过的男性中,没有人可以在佩戴这种领带时,能有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

    硬要形容,那就像是一种在人群中很容易忽略过去,但只要定睛去看,就会渐渐感受到,这个人是被某种独特的氛围包裹着。

    “你还好吗?”马恩的声音再次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猛然清醒过来。

    “啊,是的。”店员的表情有些慌乱,但只是一闪而逝,就重新挂上了礼仪的微笑,“客人是要就这么穿出去吗?那我给您剪掉标签。”

    “还有,请帮我把这些旧衣服包起来。”马恩提醒到。

    “好的,请您稍等。”这么说着,店员有些匆忙地向一旁的柜台快步走去,一小会工夫,就拿着剪刀和包装袋回来了。

    她细心剪去马恩身上新衣服的标签,然后将旧衣服叠好,用免费的纸板和夹子定型,放进包装袋里。

    等到马恩付完钱离开时,她站在店门外,目送他一路走进人群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你在看什么?”另一个女性店员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除了人来人往,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没注意?那个客人,简直是——”送走马恩的店员也无法找出具体的形容,“太古怪了。”

    “古怪的男人?客人?啊,是刚才的那个客人吗?当然看到了,也没什么不同嘛,就是个普通人。”身边的同伴这么说道,又打趣地问:“怎么了?看上对方了?肯定是。当女人为一个普通的男人动心时,那个男人在她的眼里就会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少来。我可没那种感觉,是另一种……另一种……总之很特别的感觉。”店员哼了一声,说:“你肯定没仔细看。”

    “哦——”同伴意味深长地问:“那他叫什么名字?”

    “没问。”店员似乎也有些懊恼,“我应该问的,却忘记了。”

    “那可就没戏了,不过也难说。也许他觉得你的服务好,店里的衣服好,就会再次光顾。”同伴耸耸肩,向店内走去。

    店员也不在意,她只是想着,以后真还有机会见到那个男人吗?随即,也将这个思绪埋入内心深处,回到店里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