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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加压

    三丁木公园里的裂缝其实挺难找到,尽管裂缝的宽度足以挤入三四个人,但其具体位置本来就是罕有人迹的地方,还被丛生的灌木植被、嶙峋的石块和茂盛的树木遮挡得严严实实,马恩很想知道,第一个发现这条裂缝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家伙。不过,最近政府正式将裂缝入口封锁,于四周拉起警告用的黄带,还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管,反倒让这条裂缝的位置变得醒目了。

    在休息日的白天,看守裂缝的警察只有两三个还在警告黄带周边转悠,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过,马恩觉得不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尽管七月暑气甚重,但仅仅在这片林子里却尤为阴森湿寒,强烈的日光被繁茂的枝叶切割,落到地上时,就只剩下巨大的阴沉沉的影子。在马恩的眼中,这种与时节相悖的景象,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迷幻感。

    在夜晚,这些阴森的景象更加让人毛骨悚然,而在白天,哪怕多了一些人气,也不见得多么舒服。警察们的焦虑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精力憔悴,但是,环境带给他们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也未尝不是一个原因。

    警察们在黄带边缘设置了简单的哨所,安置了帐篷和桌椅,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轮换工作人员,可是,只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也足以让人知晓,他们对现况是感到多么的无能为力。夜晚在这种密林里过夜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况且还要打起精神去应付闯入者,而在这些闯入者中到底有多少桀骜不驯的人物?想来是不会少的。

    怪诞迷离的气氛,怪异离奇的影响力,在人们无法自觉的情况下,在影响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马恩,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束手无策。警察什么都没能做好,他可以理解,对他们而言,这些任务简直是一种折磨。反过来说,如果警察们在如此异常的情况下,仍旧井井有条,无有遗漏,那才更让人感到疑惑。

    挺进公园深处的游人有些兴奋,又有些踌躇。警察们打起精神,向这些人大叫,挥手,示意驱赶,可是,这反倒激起了这些游人的叛逆心一般,那些原本稍稍有些迟疑的人顿时变得暴躁起来。他们也向警察大吼,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般戒惧警察的权威,甚至还有几个人抓起地上的石头猛冲上去。警察似乎早就有了经验,一边用手护着头,一边装作要拔枪的样子。

    “停下,我叫你停下,没听到吗?”三个警察大喊,有一个已经紧张地把枪拔出来了。

    抓着石头冲上前的男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回头看了身后的七八个同伴,似乎血气之勇又上来了,嗷嗷叫着就将石头砸向警察们。

    警察最终还是没有开枪,只是狼狈地闪开石块,在扔石头的男子往回走的时候,一拥而上,将他放倒在地。无论是被抓住的男人,还是他身边那些围观的朋友,似乎都没有想过警察会反击的问题。不,从一开始,他们会对警察动手,就足以让人觉得他们的脑子不太清醒——他们的行为简直就是不计后果,只想在情绪的驱使下闹个痛快。

    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出乎马恩的预料。被抓住的同伴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卑鄙的家伙,政府的走狗,当神降临的时候,你们统统都要死。”他的语气和眼神都略显疯狂,和他年轻瘦弱的相貌,以及青涩又土气的打扮不太相符。如果这个男人没做这些事,没说这些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缺乏社交经验的受气包。如果有心理学家和教育专家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大多是会从精神压力方面找原因吧——但马恩知道,事情的真相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年轻人当然有压力,但是,这个压力的源头却稍显古怪离奇。

    不仅仅是这个年轻人,和他一同抵达此处的同伴们,也都显得情绪激动,就像是吃了太多药一样。

    倘若是环境的原因,在这个阴森树林里呆得更久的警察们看起来反而更加显得正常。他们疲于奔命,但却敬忠职守,至少没有抛下看守任务,自己也跑进裂缝里一睹究竟。当然,马恩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其实警察们早就下去过了,但现在的情景,无疑是警察们更加克制。

    被扑到逮捕的年轻人不断辱骂警察,他的同伴随后也一拥而上,就算警察拿着枪也没办法阻挡他们了。

    砰——!

    枪声响起,但是,枪口却是向上。开枪的警察似乎已经到了精神极限,他的枪口原本指着这些疯狂的游人,却被旁边的警察及时拉起手臂。

    冲上去的人们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下来,另一个警察也拿起传呼机开始叫支援,可是,他们应该一开始就这么做的,因为,又有一批试图闯入封锁线的游人抵达了。两伙游人彼此不认识,但只用眼神一打量,便似乎有了决定。

    这一次,足足有十多个人冲上去,对手是三个警察,另外还有四个警察正从另一边气急败坏地赶过来。他们全都大叫,仿佛只有这么叫出声来,才能给予他们勇气——无论是游人还是警察,都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下,向对方挥动拳脚。

    而马恩就在树木后,灌木从后,嶙峋的怪石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知道,警察不会开枪了。如果他们开枪,事态就会更加难以收拾,一发弹药就算射准了,也只能伤害或杀死一个人,可暴徒一样的游人足足有十几个。如果警察们自信到射杀几个游人后,自己不会被其他的游人硬生生打死,那么,在事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找上他们——日岛的舆论管理可没有大陆那么严格。

    如果这里就要发生人命事件,马恩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在警察有开枪的预兆时,马恩已经准备动手了,但现在,他只是等待着,让该发生的事情发生。警察们会被痛扁一顿,马恩会替他们感到难过,但却不会伸出援手,原本的敌意冲突已经在警察的克制和引导下,变成了纯粹的打架,就算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个及时阻止同伴射杀游人的警察不仅精神强韧,而且身手了得,对付一窝蜂冲上来的暴徒游客,几拳就砸倒了两个,狼狈地闪过三个人的围攻后,又一个过肩摔放翻了一个。他摆出空手道的架势,双脚牢牢扎在地上,哪怕被人从身后扑中,紧抱着腰部,也只是大吼一声,钳子一样的手掌捏住那人手关节,掰得他惨叫起来。随后身体一甩,就将这人结结实实地抛了出去,顺带砸倒了两个。

    其他两个的警察也狠狠挥拳、踹脚、用头撞,一个人应付两三人还能周旋过来。很快,四个前来支援的警察也加入战场。然而,在人数的压力下,立刻就有一个警察被偷袭的暴徒禁锢住,被狠狠揍了几拳,另几个警察也变得左支右拙,差点就被放翻在地。

    那个精干的警察见势不妙,连忙冲上来解围,但身手不错的他却在接近的时候,就被人狠狠踹中后背,成了滚地葫芦,一脸狼狈,趴在地上就再没有动弹。另外几个警察也被揍了几拳,倒在他的身旁。

    暴徒一样的游人四顾了一会,找不到敌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等人打赢了。无论男女,无论是年纪十多岁的,还是有四五十岁的,全都欢呼起来,尽情发泄后,他们相互招呼着,合为一伙向裂缝行去。

    马恩注视他们越过警戒黄带,绕过灌木丛,就好似地鼠一样,身影向地面沉了下去。

    眼前这一幕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荒谬,然而,一想到这些人不是几个十几个,而是更多,还在变得更多,就足以想象,等到松左卫门发动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何种可怕的事情来。

    马恩走出灌木从,沙沙的声音,让趴在地上的警察猛然抬起头来。马恩当然知道这几个警察打了一场假架,其实他们还能打,原本三个,后来四个,一共七名警察,要对付十几个游客,哪怕对方精神亢奋,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落了下风。只是,那个最精干最能打的警察显然替所有人做出了选择。

    如今,他们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连警惕心都没有丢掉。一听到风吹草动,立刻就朝有动静的方向望去——他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也许是之前的注意力太过于集中在那些暴徒般的游客身上,所以才没能注意到还有人藏在一旁。

    可是,这个人……这个人……他们无法形容这个徐徐走出,完全没掩饰动静的男人。

    看起来很年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深红色的领带,那深红色的帽子,那一本正经的打扮原本应该很普通,却在此时此刻,这个树林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仿佛眼前的景色已经不再是现实,自己等人落入了某个电影情节的场景中。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向声。马恩走过时,也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压低深红色的帽子,向警察们问好。

    “真是辛苦了。”

    “不,没什么,你——”一个警察想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个警察警惕地打断了,“你是什么人!?”

    “你们感觉到了吗?”马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到。

    他的声音温柔轻缓,但却没有什么情感,让警察们感到不自在,仿佛立场在不知不觉中被掉转了:他们本来才应该是审讯人的人,此时的感觉却如同自己被审讯着。

    警察们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和马恩对峙着。马恩已经停下脚步,就站在三米外。

    精干能打的那位警察挽起袖子,擦去脸上的脏渍,朝一旁吐出带血的唾沫。

    “你呼呼喳喳地说什么呢?”

    “感觉不到吗?空气里似乎有些东西。”马恩意有所指,那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有一部分追着游人去了地下,但仍旧有一部分漂浮在周遭,现在,在他凭借感觉,于脑海勾勒出来的景象里,它开始集中在警察身上了。

    “你们的情绪如何?能够冷静下来吗?”马恩继续问到。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问你是谁!”一个警察暴躁地喊道,他想走上前,却被精干的警察拦住了。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精干的警察冷静地问到,“空气里有什么?你刚才就躲在一旁,对吧?你是想说,那些人被下药了吗?”

    马恩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这些警察,又指了指裂缝。他不能说得更明白了,如果真要说这里有一个看不见的怪物,亦或者,将裂缝、怪物和松左卫门的推论说出来,绝对会被人当成是罹患了妄想症的精神病人吧。

    他只能给出一些暗示,引导这些警察去猜测,尽管,他也不确信,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只是,在这一大堆疯狂的人中,有几个脑子似乎还清醒着,马恩觉得自己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他掏出一张名片,打着旋扔进这位精干警察的怀里。

    名片里只有传呼机号码。

    “如果你们相信我,就离这个地方远远的。”马恩说。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精干的警察目光闪烁,“我觉得你还是在这里坦白比较好。”他仰起手中的名片,顿了顿,说到:“相信我,这个号码足以让我们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不,你们做不到。”马恩平静地说:“我的祖宗在大陆,漂洋过海来到日岛的,只有我一个。你们尽管去查查,也许我的身份可以让政府的动作加快一些,态度更加强硬一些。”

    警察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不想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个什么大人物,可是,对方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你到底知道什么?想做什么?”精干的警察一针见血地问到。

    “我要下去看一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马恩看向裂缝所在的位置,诚实地回答到:“虽然我可以在刚才就随那些人一起下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而是站在这里和你们交涉。我认为,这足以表现我的诚意。我希望你们的政府能够做点什么,来应对接下来可能会愈演愈烈的危机。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说,有怪物在活动——可你们相信吗?有谁会相信呢?政府会相信吗?会行动吗?”

    “怪物?”警察们想要哄笑,但是,被马恩盯着,却又有些憋气,根本笑不出来,他们难以置信,却又开始犹豫。

    “为什么我们要相信你这样一个神神秘秘的家伙?”精干的警察说:“确实,现在的情况很异常,但谁又能肯定,你不是在其中捣鬼的一员?要不,你跟我们走,我们跟上司反应一下,查明你的身份,然后派个更有档次的人过来?”他又看了一眼写了号码的名片。

    马恩只是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压低的帽子,让众人只能看到勾起弧度的嘴线。

    马恩当然知道,泄露了自己的号码,就相当于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日岛政府怀着恶意揣测,那么,自己就等于是招来了更多的麻烦。可是,他需要政府做点事情,无论什么都好,总之,政府里有那么多的能人,他们必须针对现在的状况做点什么——马恩仍旧希望,自己的身份可以成为打破两党僵持的突破点。

    就算会成为政府的目标也没关系,因为,他已经是四号房怪谈的一个要素,而且他并没有占据上风。

    ——只要政府追踪而来,就必然会被动牵扯进来,造成一定的影响。

    ——这份压力可不仅仅是我的,松左卫门。

    不利的因素自然是有的,而且可以预想到很多,但是,也并非完全都是不利的因素。

    比起恶意的揣测,马恩更相信,鉴于自己过去的履历以及红党在日岛的地位,都足以让政府的态度和行动呈现一定的善意。

    比起政府对“国际党员”的敏感,马恩更在意的是,政府还在拖延而松左卫门却会加速的情况。

    马恩不介意牺牲自己,这是在追逐自己一直都梦寐以求的怪诞离奇之事物,而且,他已经找到了必须追逐它们的更现实的意义——这些怪诞离奇,为人不解的事物,并没有隐藏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人们找到它们,理解它们,甚至不是被动反抗,而是从一个难以被人们接受的,恶性的角度伤害人们。最源头的东西或许是安静的,但找到了它们的人,却会变得不安份。

    马恩不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战胜源头,例如那无法理解也无法评估的结缘神。但是,身为党员,职责所在,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针对那些变得疯狂而恶意的人,例如松左卫门,自己有必要继续追索离奇之事物,并时刻抱有牺牲的觉悟。

    孤立自己,严守秘密主义的话,自己只是一个脆弱的个体罢了。但是,如果是从人类这个整体的角度,去反思自己的存在意义,那么,自己不正是在做一份理所当然的,伟大而有意义的工作吗?哪怕,难以被大多数人理解。

    所以,既然自己不是在做错误的事情,那就更不应该孤立自己。

    “来抓我吧,亦或者协助我。”马恩说着让诸位警察莫名其妙的话:“只要你们不是对我视而不见,我的所作所为就有了正确的意义。”

    这么说罢,他径直走过精干警察的身边,从一众警察的包围中离去。

    警察们面面相觑,一阵沉默,但却没有一个拦住这个古怪的男人。

    “为什么不拦住他?”一个警察问到。

    “我觉得不应该拦住他。他似乎在做重要的事情,虽然我不理解自己的想法,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另一个警察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调查一下这张名片?”

    “不,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精干的警察说:“我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或许上面的人会想知道?希望如此。总之,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头,政府真应该做点什么了。我们不可能应付这么多暴徒,其它地方也一样。”

    “如果要动用军队,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彼此都认可的好理由。”一名警察隐晦地说到,但他不想说得更直白了,这里也不缺乏能够理解其中暗示的同伴。在他们看来,两党执政总是难以在突发事件上,立刻找到双方都认可的理由,却总会注视那些损人利己的地方。

    “总而言之,希望那家伙好运吧。”精干的警察看向消失在裂缝中的身影,嘀咕着:“也希望他真的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