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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观想法

    马恩根本就没想过不付钱,可店长先生却始终坚持。店长先生对于自己无法为顾客找到想要的书这一境况而感到歉意,他对马恩说,如果是自己完全一无所知的书籍也就罢了,然而,在他的脑海中确实留有一点印象,尽管不是什么热门的书籍,大概也只进了两三本,很快就忘在脑后了,他自己也没认真看过,但肯定就在这个仓库的某个角落里。

    在马恩告辞离开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店长先生还是一脸苦苦思索的表情,仿佛这事儿留在他心里就宛如一根刺,哪怕对马恩而言,有没有那些书籍资料已经不是太过紧要的事情了。

    店长铁造裕三十分在意的事情,马恩也无法为他开解,每个人总会有自己在意,而其他人不怎么在意的事情。

    马恩再三感谢,带着这本新买来的书籍回到公寓。路过管理员房间的时候,他向里边大声问候了一番。管理员闻声匆匆跑出来,告知他,广田小姐给他留了口信。

    “昨晚你没有回来,对吧?”管理员说。

    “去拜访一个朋友,就顺便在他那边过夜了。”马恩挂着温和的笑容解释到,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在说谎。

    管理员睨了一眼马恩,就像是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不对劲一样,看起来有点儿怀疑。过了一会,她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马恩手上。

    ——信?

    马恩有些疑惑,将口信装在信封里,总有点儿“慎重其事”的感觉。可是,却也让马恩有点摸不着头脑,广田小姐到底是想要交代什么。

    “她就留下了这封信?”马恩确认到。

    “对,今天早上,她匆匆提着行李箱出来,说是要回老家一趟。”管理员这么说着,盯过来的目光让马恩觉得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广田小姐的亏心事——就如同日岛连续剧里那些脍炙人口的言情剧一样。

    马恩自己倒没有想过会是“感情”方面的事情,相比之下,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里有更加值得怀疑的对象。毕竟,即便广田小姐就如同普通人一样生活,从她身上根本找不到半点奇怪的地方,但仍旧有太多有关于结缘神的线索指向她——以及她的老家。

    “……”马恩沉默不语,他有点不好的预感,可这种预感就算成真,也无法让他大吃一惊。

    他很早就在防范那些可能会牵涉到广田小姐的危险,只是,无论他预想到了多少种危险,他都不可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只呆在广田小姐的身边保护她。他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在广田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只能冷静面对,才有可能化解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危机。

    “好的,我知道了。”马恩率先打破沉默,又问到:“您知道广田小姐的老家具体在秋田区的什么地方吗?”

    “知道,你打算追过去?”管理员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浮现希冀的神情,显得特别在意后继的发展。马恩一点都不奇怪,毕竟管理员也是一个中年妇女,最喜欢把其他人的感情戏当作是电视剧一样看待了。

    “我得先看看广田小姐都写了什么才能决定。”马恩平静的回答让管理员露出纠结的表情。

    这位中年妇女又是焦急又是埋怨地催嚷到:“你这个年轻人太不干脆了,怎么就这么不懂女人心呢?不管里面写了什么,都肯定是想要你追过去吧。我告诉你,这个时候就应该表现出男子气概,就算有工作也应该先丢在一边。”

    马恩没有因为管理员的絮絮叨叨就表现不耐烦的表情。两人站在门口差不多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管理员在分析、判断、提点、鼓励、催促,口沫横飞,既摆事实又讲道理,滔滔不绝,马恩没有任何插话的意思,直到她自己也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得停下来。

    “我知道了。”马恩这才点点头,这么说了一句。

    管理员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她真的是说不下去了。她翻来覆去地说干了口水,对方却只是回答一句“知道了”,这可真没意思。她带着一脸无奈又无聊的表情,找了个借口返回房间里。马恩一直呆在门外,直到她自己关上房门,这才转身走进电梯。

    进入十三层的走廊时,马恩习以为常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号房和二号房很安静,也不知道这个时间段,是否有人在家。三号房和五号房都换上了空白的门牌,因为已经没人居住,也暂时没有新的住客。广田小姐的六号房到是没换门牌,管理员也没说退房的事情。

    整个走廊静悄悄的,突然间,就让马恩有一种“只剩下自己了”的感觉。也许还因为是白天的缘故,他也没有在这条走廊上找到任何特别的感觉。要说这里头有什么是他特别在意的,反倒是那本新买来的书——不是书籍本身,而是书籍带给他的一种朦胧的想法。

    马恩压了压深红色的帽子,掏出钥匙打开四号房的房门。

    他进了玄关,将帽子和黑伞挂在衣架上,掏出新宗教的信物放在桌子上,脱光衣物扔进洗衣机里,在浴室冲了个冷水澡,便围着浴巾来到书桌前坐下。进门后的十分钟内,他已经确认过了,广田小姐确实来找过自己,大概是让管理员开的门,她在离开前将整个租房打理清扫了一遍。

    马恩拿起信封,信手撕开,抽出里边散发出花香味的淡黄色花纹信纸。尽管传达信息的方式很正式,但广田小姐在信里的表达却很随意,没有太多正式的遣词造句。信中的字数也不多,大体如下:

    “见信睹人:

    马恩先生,很遗憾您不在家,事出突然,只能留言以待。

    出于十分私人的原因,我打算回老家一趟。和您相处的这些天,是我来到东京最快乐的日子。

    于我心里,笃信自己的余生已经交托予您,想必您也已经做好了接纳的准备。尽管想要尽快与您长相厮守,但此事却仍旧需要知会老家的亲人。我离开老家已经好几年,家里人十分挂念,听闻您的事情后,也打算更进一步问询。

    我不认为此等家里琐事应该劳烦您,便打算回家说个清楚,无论他们是否同意,我对您的情谊都坚比金石,望您能够稍待一二,勿要心急。

    我不打算在老家停留太长时间,但此事攸关两人的将来,自觉得理应留信说明一番。

    深爱你的,广田雅美留。”

    马恩沉默地看完留信,心中却不免要朝结缘神的方向思忖。信中内容的大意放在平日里十分普通,就仿佛是两人私定终生,却要知会家里一声。不过,马恩倒是不知道,广田小姐的态度会是这样的主动又急切,就像是怀着一丝不被家里人认同的忧虑。

    如果不提结缘神,单纯从两人的感情角度来看,马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每个人家里都有本难念的经,也难免广田小姐家里或许会因为某些原因,而不认同这份感情。既然广田小姐在信里这么说了,在正常情况下,马恩也认为尊重她的决定和想法比较好。

    可是,一旦涉及到结缘神,自然就不是正常情况了。

    广田小姐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家庭关系是何种模样,有哪些亲朋好友,这些身世细节,马恩全都不清楚——不是他没有旁敲侧击或正面了解,而是因为广田小姐一直都不喜欢说这些事情。在涉及“过去”的事情上,广田小姐都有一种下意识的警惕心,不愿多谈,哪怕向是她“倾心”的对象。她从来不会过于倾述自己的烦恼,也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将交往对象扯进她自认为是“私事”的事情中。

    大部分情况下,广田小姐的性格都是开朗活泼的,比起工作的干练,更追求家务事上的贤惠。但在某些事情上,广田小姐的独立性和秘密主义,让马恩觉得有些过度,尤其在其认定的“私事”上,更是坚定而彻底的自我主义。就像是在这份信里,她会理所当然地写出:“我意属君,料想君亦如是”的话来。

    马恩了解站在自己面前的广田小姐,但是,放大到她的周遭,就一片模糊了。而马恩知道的,和广田小姐有来往的人,例如管理员,也对广田小姐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广田小姐的神秘,在很大程度上,不得不让马恩认为,是和结缘神的情况联系在一起的。他甚至怀疑过,广田小姐所谓的“老家”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她自称是在“秋田区”,然而,“秋田区”并不是一个只能用在一个地方的独特名字。

    在日岛,人们常说的“秋田区”就只有一个地方,所以提及“秋田区”时,人们总会有十分严重的惯性思维。

    人类的“名字”拥有重要的意义,但有时却又不是很重要。因为,对人类而言,故事传说中那种绝对的“真名实姓”其实并不存在。反而是一种随意可以更换、取代和相同的东西,也同样很容易让人产生定义和意义上的误会。

    马恩有时就会觉得,广田雅美口中的“秋田区”就是这样,利用人类的惯性思维将其真相掩盖了。

    尽管广田小姐在信中说“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回来”,但如今的情况诡异又紧迫,马恩哪能不在意呢?

    但他仍旧没有太激动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正在举例出一个个可能性,然后这些可能性又全部消失了。

    思考过广田小姐的事情后,他反而觉得,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专注于二十四节气的灵感和解读。

    马恩提起笔,在纸上一连写了一百个“静”字。

    《七转洞玄秘录》是来历不明的手抄本,在一种如同幻觉幻想一样的状态下,才有了这个名字和一段离奇的“过去”。这些东西,并不是真实记载于纸面上的,也不是什么可见的信息数据,它们在马恩的脑海中自然发生——倘若要将其当作是这本书的真实背景,在古人的时代还有可能,但在现代,应该没多少人会相信吧。

    可时至如今,马恩觉得自己必须从这个角度去想想:从内容上看,这本书就是古代道人修法成仙的道书。

    一个无名修士在偶然间获得了一本远古仙人的遗产,修炼了三百年后飞升,才有了这本他根据自身所修之法总结出来的《七转洞玄秘录》。

    如果假设确有其事,来历如此,那么,对比起其它传说,仅仅“三百年”的修行就能飞升的这位无名修士,要不就是其自身天赋惊人,要不就是他获得的遗产十分惊人,亦或者两者都有。在祖国的神话传说中,修行者能够活数百上千年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飞升”和“活得久”是不一样的概念。

    马恩不是故事中的修士,也从来都没见过真正修法有成的修士。他只是按自己的逻辑去想:这位仅用“三百年”就能飞升的修士,按照自己的经验编撰出来的《七转洞玄秘录》在理论上,也能让人飞升,并且,也是在“三百年”左右。

    实际如何,他不知道,因为这些都是没有证据之事,他只是一个假设紧跟着另一个假设。

    在神话传说中,所有的修行都是“漫长到沧海桑田”的事情,而所有的快速修行,都是有悖于常理,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去换取的时间。

    那么,《七转洞玄秘录》在理论上的快速修法,自然也应该是基于某种代价之上。在这里,马恩自然而然就能将“血祭”联系起来了。

    不仅仅联系起来,而且还觉得十分有道理。研究和锻炼都没捷径可走,如果有,便会违背常识常理,这很符合逻辑,不是吗?

    马恩不打算血祭什么,但是,无论是违背常识常理的捷径还是传说中的正统修行,都应该有一部分是互通的。这部分共通的,被人们的常识常理接受的,自然也会被总结起来,放在与之最有关联的宗教仪式中。

    马恩在承受了几次“血祭”欲望后,他就想过,如果要接受这个需要“血祭”的假设,那么,接受祖国最盛行的宗教中,那些仪式最讲究的根本修行,又为何不可呢?

    他对经典宗教仪式和修法了解不多,但是,宗教仪式修行的一些思想内容贯穿于祖国文化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古代的学习,还是现代的学习,都同样有许多人参考。

    一个是“静”;一个是“观想”。

    对于“静”,马恩有自己的想法、经验和体会。

    但对于“观想”,马恩所知不多,只是知道这是一种“借物喻己”的修行,必须有一个参照物。

    今天找到的这本书,带他带来的启发,不仅仅是突然从脑海中蹦出来的关于“芒种”和“夏至”的那些隐隐有所暗示的灵感。也在于,让他找到了观想用的参照物。

    马恩在新的纸张上画出了一个圆,遵从突发的奇想,用来自《七转洞玄秘录》的二十四个奇怪符号取代了二十四节气的名字,重新勾勒出二十四节气的阴阳鱼简图。

    他专注地盯着这个图案,时而闭上眼睛去想象。

    奇妙的符号,奇妙的线条,奇妙的轮廓图案,在他反复确认中,有一种既朦胧又强烈的感觉,就像是它跃跃欲动,从一个奇妙的途径,飞出纸张,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就如同大脑袋将黑伞资料在脑海中解压一样,马恩有一种错觉和幻觉,仿佛这图案的意义也在自己的脑海中解压。

    下一瞬间,他一阵眼花,看不清周遭的任何事物。只有纸张上的图案,和他脑海中的图案,仿佛产生了某种看不见的联系,同时徐徐旋转起来。

    这是何等奇妙的幻觉体验,马恩在心中感叹,他完全没有做太多的事情,仿佛这一切都是在观想之后自然而然发生的。

    从图案节点辐射出来的线段在扭曲,将一个平面的圆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球,阴阳鱼在这个球中旋转,但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平面了,而是变成了多个面。就像是钻石被切割出的多面一样,存在于多面中的阴阳鱼有马恩说不出来的光芒。

    这一切景象变得栩栩如生,更难让人相信,这只是一个幻觉。

    马恩又觉得,自己的大脑深处,那颗潜伏已久的内在之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正因为睁开了,所以,这个扭曲成球状的奇特图案才如此栩栩如生——很难想象,这是人类光凭“想象”就能企及的精细度。

    马恩在这宛如幻觉一般的世界里,被这颗奇异的“眼睛”带着,沿着一个复杂的路线,在身体里奔驰。

    细胞无法挡住他,神经无法停留他,血管就如同涛涛的大河,内脏就仿佛是一个个的城堡……当马恩的意识快速穿行的时候,它们全都开始变得和解剖学里的样子不同了。与其说,这是细节被放大后产生的观感,不如说,变化实质就发生在这种细节上。

    细胞不像是细胞,神经也不像是神经,dna螺旋早已经不复存在,血管和内脏变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模样。

    简直——

    “不是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