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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旧日故事

    邻居朋友的安全屋到底是什么来头,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对这位邻居朋友而言,这里有什么秘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可以让自己安全避开松左卫门、邪教和怪物们的搜索和监视。过去他名义上住在三号房,其实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这里渡过。更神奇的是,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个安全屋发疯过,似乎也很少会听到结缘神的喃喃低语。

    “总之,这个地方很安全,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邻居朋友重重坐在一张陈旧的皮质沙发上,似乎能够和马恩分享这个安全屋的小秘密,让他感到高兴。这个身材高大臃肿的丑陋男人笑得就如同炫耀自己的秘密基地的孩子一样。

    他源源不绝地说起这个安全屋里的布置,有一些是过去的什么人留下来的东西,有一些则是他从废弃物品处理点捡来的。这些废弃物,诸如家具和电器之类,不一定是坏的,只是别人家不想要了,就得处理掉,但是,在日岛处理这些东西,原主人得付钱,所以,有一些地方,有一些人,会将这些旧货摆在外边,任由有需要的人去拿——如果一直没人要,那原主人就只得自掏腰包了。

    邻居朋友很热衷于在三更半夜跑去这些地方淘旧货。

    “反正又不要钱。原本觉得很沉重的东西,在我变成这个模样后,全都轻飘飘的。”他有些感叹地说:“现在我就只剩这么个爱好了。”

    “挺好。”马恩这么说,不是奉承也不是安慰,他真心诚意觉得,这是一个健康的爱好,他平日里还有心情和余力琢磨自己的爱好,足以证明这位邻居朋友平时的生活还不算太压抑。

    “谢谢。”邻居朋友当然听得出马恩的真情实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能这么轻松地和另一个人说话了。他不需要担心自己的骇人模样会吓到对方,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突然发疯,就将眼前的朋友撕成粉碎。他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情感,无论是愤怒还是炫耀,都可以与之倾述。

    如果这还不算朋友,那么朋友又到底是什么呢?

    邻居朋友没有想太多,在平时,他能做的事情不多,在那些数着手指渡过的没有阳光的日子里,他已经思考得太多太多了。

    这个安全屋比起大脑袋和御手洗教授的安全屋要简陋得多,科技含量也明显少了很多。这里没有电源,照明是用蜡烛和油灯,马恩放眼望去,墙壁上,头顶上,地上……大小不一,形状也不一的蜡烛和油灯到处都是,哪怕是奇形怪状的轮廓,也同样是通体弧度,没有明显的棱角。弧度是这片空间最常见的形状,但因为到处都是弧度,反而让马恩生出一种别扭的空间感。

    马恩觉得不舒服,他不喜欢呆在这个地方,只是,他不会因此就去打击邻居朋友的喜悦。

    分享是快乐的,没有人想要孤独。邻居朋友絮絮叨叨地坐在沙发上说着,他垂着头,手臂搭在大腿上,似乎在一边说,一边就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渐渐的,马恩已经不再搭话了,但邻居朋友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忍不住般说着,就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没能说的话全都掏出来般。说话没有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邻居朋友也没有说那些有关结缘神、邪教和松左卫门的事情,没有提明晚的计划,说的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说他如何在这里生活,说他如何摆脱那些可怕的幻觉,说他一直都在等待有人可以听他说许许多多话——无论是什么话都好,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马恩默默地听他说,他觉得,自己只需要去听就好了。甚至,连他到底说了什么,都不需要听清楚,这位邻居朋友大概就只是想要一个听众而已。

    马恩在邻居朋友絮絮叨叨的声音缓步逛了一圈,他摆弄一些奇巧的饰品玩具,例如发条动力的布偶狗,腹部被钩烂了,棉花如同内脏一样挤出一团,纽扣眼睛脱落下来,只用一根细细的线吊着,可只要上了发条,它还能走,还能叫。

    又如同曲折蜿蜒的塔米诺骨牌机关,直径只有一米,但杠杠的种类却多达十多种,垒起来足有一人高。骨牌全都放在正确的位置,马恩轻轻一推,它们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最终铺开成一个奇怪的动物图案:看起来像是鸟,但又肯定不是已知的鸟类,像是许多动物的杂交,双翼而多足,头颈细长。

    还有外壳丢失,内部完全露出来的钟摆机关,没有连接其它设备,看起来有点生锈,但去摸的时候才察觉已经上过油了。马恩用手指捏住一个齿轮轻轻转动,齿轮和杠杆的组合便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星辰图案的金属牌转过几个刻度后,便发出清脆的敲钟声。但也仅仅是钟声而已。

    马恩又到一台古老的手摇留声机前,黑底金边的鹅颈喇叭让马恩想起了大脑袋的罐子身体。他试着摇了数十下,一个精巧的机械臂就从旁边抓起黑胶唱片,放在转盘上,之后唱针也落下来。安全屋里就有了曼妙而沙哑的女声,旧时代的唱腔,宛如歌剧般起伏有度的节奏,述说着一个三流的悲情又古怪的故事:深爱着皇帝的农家民女忍受不住对爱人的思念,决定孤身入京,却在路过幽会湖畔的时候,看到了旧日的身影,她急奔上前,疾呼着皇帝的俗名,可当那个身影转过身来时,一种致命的迷幻就抓住了她的灵魂。

    黄袍的王上在民女身上留下了自己的血脉,不顾民女的苦苦挽留,乘风而去。天空降下许多的双翼多足之龙,将民女的家乡毁灭,又将民女的国家毁灭。之后,民女再无牵挂,诞下了黄袍之王的血脉,其行踪就此消失于历史中,成为杜撰的传说。

    五分多钟的剧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哪怕是在关键的转折点处也是平平淡淡,本应激动人心之处,被无聊的废话充斥,本应奇妙的场景却没有任何形容,只是陈述着:有这么一个奇妙却平淡的故事。然而女性的声线是如此的美妙,让人只听到声音就能感到满足。

    马恩静静地聆听着,他渐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听女人说的故事,还是在听邻居朋友的琐事。

    在女声停下来的时候,邻居朋友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马恩回过头,就看到邻居朋友静静看着自己这边,仿佛刚才也在听这个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个故事。我捡来了一堆唱片,可是,听得最多的仍旧是这个故事——它是以前呆在这里的人留下的,他也在写故事、小说、剧本……他刻意模仿这个故事的节奏和叙事,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让人如此着迷。”邻居朋友说:“后来,我也开始写自己的故事,也习惯了用这样的节奏和叙事。马恩,你也在写故事吗?我觉得你是有写的,因为这个经历是如此的奇妙,让人忍不住想要记录下来,不是吗?”

    “是的。”马恩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他也不催促这位邻居朋友讲述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和计划。他很有耐心,也不忍心去打扰了对方难得的喜悦。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是志同道合。”邻居朋友高兴地说:“我给你看看那个人写的故事,还有我自己写的故事。真可惜,你好像没把自己的故事带出来,否则我们就可以交换着看了。”

    “没关系,我记得自己的故事,可以说给你听。”马恩走到沙发前,面对邻居朋友,用伞柄勾来一张椅子坐下,“你要听吗?”

    “当然。”邻居朋友仍旧高兴地回答到。

    于是,马恩就为他讲述起来——广田小姐为之着迷的小说已经完成了一半,后半部分在聆听了怪异的黄袍之王的故事后,也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这个故事是根据马恩亲身经历改编而成,肆号房怪谈至今都没有完结,可御手洗教授和偶遇的老先生,却补上了故事的源头。

    哪怕同样身为肆号房怪谈的深入参与者,邻居朋友的经历和马恩的经历仍旧有所不同,而两人所知和理解也不完全一样,这让邻居朋友听得津津有味。可惜的是,故事的后半“尚未开始”,也就没有可以书写的地方。

    马恩的故事断在这里,他看着邻居朋友,真诚地说:“我不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个悲剧。”

    “不会的,我们会取得胜利,所有的好人都会有好结局。”邻居朋友认真地说:“只要我杀死了松左卫门,我保证一切都会结束——再没有肆号房怪谈,也再不需要担心怪物作乱,直到人类在又一次物种淘汰的大潮中消亡。”

    “如果你杀死了松左卫门,你就会取代他的位置,对吗?”马恩这么问到。

    “或许吧,不知道,据我所知,没有前例。”邻居朋友摇摇头,却又很肯定地说:“按理来说,我已经输了,早就死掉了,可我还活着,就证明还有希望。我可以听到声音,它在对我说,我拥有杀死松左卫门的可能性。你的故事里提到了,这是一场对主祭的献祭,松左卫门就是主祭,当年他杀了我,他就是主祭了。”

    “可你没有完全意义上死亡,松左卫门真的已经成为主祭了吗?”马恩问:“我觉得正因为松左卫门还不是完全的主祭——你分掉了他应得的一部分,所以,它才想要你去杀死松左卫门……或者死在他的手中。你的冲动,你的恨,不是因为你还是人类时的情感,而是因为你在这个故事里,在这场献祭里,就是这样的位置,这样的角色。”

    “或许吧,如果我杀死松左卫门,就能成为主祭,我不就可以让那些怪物们安静下来了吗?它们一点都不残暴,它们就如同植物一样,只是静静地存在此间。”邻居朋友沉声说:“是松左卫门迫使它们离开了原本可以平静到最后的生活。”

    “是吗?”马恩不再反驳,他看得出来,自己根本不可能改变邻居朋友的想法。尽管在他看来,不完全是松左卫门在逼迫怂恿那些怪物,甚至于,在这件事上,他自身也没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主张,他只是顺从结缘神的机制在行动而已——他的想法,他的情感,他的欲望,他的动力,就如同眼下的邻居朋友一样,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设定罢了。

    只是,邻居朋友和松左卫门肯定都不会这么想。不,或许他们有想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是徒增烦恼而已。马恩也想过,或许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故事”里被设定好的角色而已。

    所以,他没再劝解,没再强调自己的主张和判断。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是他人强加于自己的——马恩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事情,也不全都是自己想要做的。

    “就像是黄衣之王的故事,民女最终获得了平静,不是吗?”邻居朋友说:“这个故事不是悲剧,而是一个正剧,剧中的人都得到了我认为他们应得的下场。我们也会得到自己应得的下场,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失败过了,所以,现在就该我胜利了,否则,让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如此。”马恩点点头,平静地问到:“那么,你有什么计划?”

    “明天晚上,你要和松左卫门见面,这就是一个好机会。”邻居朋友以马恩从未听过的无比平静地声音说:“我会给你一截树根,首先是我发动攻击,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你看准机会,将这截树根插入他的身体里。之后,你就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所有的怪物都会想要杀死你。你要小心,不要睡觉,那样噩梦就无法抓住你。无论是现实里的怪物,还是噩梦里的怪物,都会被你引开。如此一来,我就能够和松左卫门一对一地战斗了。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