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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擂鼓登将

    闷雷声在乌黑的积云上疾走,闪电将天空照耀成紫红色。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但仔细闻闻,却实际又没有什么味道。

    空气似乎也是假的,其实并不存在,因为呼吸的时候完全没有空气进入鼻腔肺腑的感觉。

    同样,没有风,也没有声音。

    所有眼前能够看到的一切,都一动不动,就宛如画在布景上,又像是一个个逼真的模型。可是,当意识从这些布景上挪开时,它们似乎又活了起来,随风摇摆。

    马恩从草坪上爬起来。

    噩梦环境特有的光从空中洒落,哪怕乌云盖顶,沉沉厚厚,也无法挡住这些似乎可以看见一条条明显轮廓的光华——像是极光,如同布条一样向远方蜿蜒,却是血色的。

    和记忆里的位置不一样,马恩环视周遭,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但这块草坪仍旧处于高地,向后走就是下坡,需要穿过一片树林。

    又是树林,树林中总是隐藏有许多古怪的玩意,给马恩印象最深刻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些蠕动的阴影和朦胧的轮廓,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总是存在的,但却找不到明确的实体。况且,在这个噩梦的树林中,肯定存在怪物。有看似人类模样的怪物,也有截然不同于人类的怪物,有强大的,也有弱小的,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让人想要遇到。

    在看得不清晰的地方,果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了。原本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但是,在视角边缘的看似幻觉的移动变幻,却开始让风和声音变得真切起来。

    刷……刷刷……刷刷刷——

    马恩猛然朝声音来处转过目光,等他看清楚的时候,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动静又一次消失了,就如同从未出现过。如同渗透骨髓的恐惧感不受控制,哪怕主观、理智和经验都在告诉马恩,危险实际不是随时都存在,但这种恐惧感却在告诉他,危险随处都有。

    如同这种恐惧多与人的想法无关,只要能够感受恐惧,恐惧就一定会发生。

    马恩多少已经习惯了这种情不自禁的恐惧,以及这些充满了恐怖渲染的气氛。他不会因此就不恐惧,只是,这种程度的恐惧感已经不太能够影响他的行为和思考。

    马恩的脚下有一袭灰袍和一枚扭曲五芒星的吊坠。灰袍就如同上一次拜会噩梦结缘神的时候,那些群聚的灰袍人形怪物的穿着。至于扭曲的五芒星,则完全是大脑袋和御手洗教授交予的五芒星护符的翻版。

    马恩没有预先想过这些东西竟然会出现在噩梦里,但即便这些东西出现了,也没有让他觉得惊讶。毕竟,他进行骇入仪式的时候,用上了“代表伪装的符号”和“代表隔离的护符”。

    他抬起右手,衡量了一下大黑伞的重量。正如大脑袋所说的那样,被改造后的黑伞在噩梦里完全呈现出来。重量、质感、机关、知识,以及每一次使用它的经验和记忆……

    紫红色的奔雷从天际滚滚而来,仿佛随时都会下起倾盆大雨,知识缺少一个契机而已。沉重而巨大红月陡然破开云层,似乎从空中降下,一道隐约的横线浮现于月面上,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紧闭的眼缝。

    马恩十分清楚,这些景象不单纯是背景,有一种隐晦的意义,让人们心底发慌,而这些隐晦的,拼命去联想也无法穷尽的意义,实际也不是个人的胡思乱想。在这里,任何预兆都有可能是真实的,但没有人可以完全理解。

    通过灵感整合起来的微薄的神秘知识,在宇宙知识中连“渺小”都谈不上,但却仍旧让马恩下意识知晓更多的情况——不追根究底,而仅仅是假设为真,去相信这个“突然浮现的念头”,就能够将个人认知扩大到过往从未有过的深度。

    是的,只有在假设其为真,并相信其为真的情况下,才能这么去认知。如果不去相信,那么,这些突然出现的念头,突然就知晓的情况,也不过是让人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异想天开而已。这些东西,没有足够多的逻辑线索去证明,也尚未在眼前发生,仅用肉眼观察,是无法确认的,用数学去推导,也完全荒谬。

    而要详细阐述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也同样无法做到——这只是一种泛泛的感觉上的认知而已。

    马恩摘下深红色的礼帽,随手扔在草坪上,拾起扭曲五芒星护符挂在脖子上,套上能够遮住面容的灰袍。现在,他在外形上就和记忆里的那些灰袍怪人一样了。

    马恩已经如自己所愿来到了噩梦中,不是被动地让敌人拖来拽去,而是自发用自己行动去骇入——他当然需要自己能够在万一的时候离开。

    他有一个想要验证的想法,他在骇入仪式中设置了严格的时间限制,在仪式理论中,只要时间一到,他无论如何都会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在地下洞穴里发生的事情让他隐约把握住了这个想法,那便是这些存在于噩梦中的可怕事物,大概是无法进入现实世界里的,在现实里可能只有被这些可怕而怪异的事物影响的“后果”残留下来。

    过程要发生在噩梦,结果延续到现实——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噩梦的归噩梦,现实的归现实,便不能混为一谈。在此前提下,之前邻居朋友所说的“无论是噩梦里还是现实里的怪物都会追上来”的说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马恩觉得自己或许不需要同时面对噩梦和现实里的敌人,这个噩梦才是敌人的主场。和结缘神产生关联的普通人或许超过了十万之众,但是,松左卫门的邪教能够驱动的真正意义上的怪物,在现实里又有多少呢?马恩觉得不应该太多。

    无论这些怪物是不是伟大种族,在已经得知的信息中都表明,它们仍旧是一个族群。这个族群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邻居朋友的认知或许有许多错误,但是,其中最值得参考的地方,正是“它们选择了融入这个时代的人类之中,直到人类在又一次的物种淘汰中消亡”这一说法。

    它们完全有“不在人类世界里发动大规模混乱”的理由,而已经出现的所有细节都在证明,这个族群并不是以“某一个特殊个体的意志”为主导的。

    决意要挑起冲突的松左卫门是名义上的首领,也确实有不小的权力,但他本身也是被放在仪式中的祭品,他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也绝对不可能以个体的意志去违反族群的选择。

    马恩认为,在这个仪式中——无论松左卫门是以怎样的目的而发动——自己的地位和松左卫门位置,在某种意义上很可能是平等的。

    正是这种“平等”,甚至让邻居朋友也有了战胜并取代松左卫门的可能性。而这也大概也正是邻居朋友认为自己能够杀死松左卫门的理由吧。

    当噩梦的归噩梦,现实的“巨大势力”也被分解,实际要面对的压力,就会比过去所以为的还要小。

    在人类的历史里,所有的以弱胜强,大都指的是“内部瓦解”和“各个击破”,是将巨大的团体从不同角度拆解成小团体,再逐一解决这些小团体,以最终达到瓦解大团体的目的。

    尽管马恩不能肯定自己所想的一定正确,但他确实从自己的角度上,将这个古怪又势大的敌人“瓦解”成了不同的部分。

    因此,哪怕邻居朋友要求他充当诱饵,他也一口应承下来。

    或许在邻居朋友眼中,这也算是一个九死一生,乃至于十死无生的任务,可在马恩的眼中,自己能够存活的几率,要比这位邻居朋友所认为的要高得多。

    他反而觉得,担任主攻手的邻居朋友,这一次凶多吉少,生存几率比自己更低。如果不是对方坚持,他更希望能够再拖延一些时间,然后由他自己去担任主攻手。

    ——现在,需要对这些想法和骇入仪式进行验证。

    马恩这么想着,在电闪雷鸣的天空下,于高地眺望远方,重新找回自己熟悉的区域——一个是更加茂密阴森的树林,一个是已经荒废了的建筑物。两者分别位于一条线段的两端,就好似被故意隔开一样,而过去的自己在噩梦中醒来时,正好出于这条线段的中间。

    马恩不打算去森林找寻那个古怪的神社和结缘神,那些灰袍怪人的个体实力不强,但数量太多了,自己去往那边,也不过是旧事重演,再次被那滚滚洪流般的队伍吞没而已。而且,马恩现在对那些灰袍怪人是否应该杀死的问题有点别的想法,因为,他愈发觉得,那些灰袍怪人只是受到蛊惑的普通人在这个噩梦里的倒影,它们浑浑噩噩,也不是关键。

    ——不要被数量欺骗了。

    ——只要骇入仪式的效果能够达到理论上的程度,就根本不需要面对它们。

    马恩认为,这次噩梦之行,最好的目标就是那栋建筑。

    那边的怪物强力到足以杀死过去的自己,而且还有那个古怪的持枪女孩,说不定,还能碰上操纵烟雾怪脸的神秘人。

    毕竟,制造烟雾怪脸的“材料”,就是松左卫门、邻居朋友、甚至是马恩自身。

    邻居朋友解释过,当他们这些于结缘神机制中有特殊位置的人,一旦死去,尸体就会被带走,进行培育和改造后成为烟雾怪脸。具体方法不知晓,但有一点很明确:需要曾经宫野明美的和如今的广田小姐这般,拥有另一种特殊位置的人,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

    那么,现在想要确认的问题其实就只有一个:持枪的金发女孩,到底是不是曾经的宫野明美?

    如果灰袍人是普通人在这个噩梦中的映射,那么,无论持枪金发女孩和“宫野明美”这个日岛本地人,于外表上有多大的差别,她都有可能就是“宫野明美”的投影。

    现实中的“宫野明美”已经死亡,但噩梦里的“持枪女孩”却很棘手,在噩梦里所遇到的事物中,唯有这个持枪女孩是完整的人形——这些情况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她的地位和职责很可能不同于其它怪物。

    马恩认为,以她作为参照物,去检测自己的骇入仪式,是十分合理的。这也同时是进一步试探敌人在噩梦中的能力、效果、影响的最佳标靶。

    明晚就要开战,马恩必须在今晚尽可能收集到足够多的情报。

    马恩从高地悬空处跃出。落差二十多米,他在落地的前一秒撑开伞,缓了一下冲势,便在下方地面稳稳站住了脚跟。在那仿佛总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阴暗角落,完全没有一个怪物冲出来,他只稍稍一顿,便继续向目测方向奔行。

    渐渐的,路上的风景变得熟悉起来,一如回顾记忆的感觉。

    那些原本如同精致布景一样的路上景状,已经彻底活了过来。有风,有声音,萧瑟而肃杀。

    马恩就仿佛走在自己的记忆里,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他越是觉得熟悉,就越是平静。穿着灰袍的他,就如同幽灵一样轻盈,宛如乘着从身后吹来的疾风,从石板路和台阶上“飘”过。

    一如过去,这条路径上的脚印仍旧凌乱而清晰,就好似一场混乱时刻都在发生,重复上演,哪怕是狂暴的风雨也无法洗掉这些痕迹。

    一如过去,路径两侧全是长满了疙瘩、显得畸形扭曲的灌木和树木,它们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可怕而熟悉的声响:

    ——撒呀、苏嘎、喀拉……

    马恩认为,这不是单纯的林声,更类似于仪式的祷告和赞美,是这些异类的植物在呼唤,是这些风在呼唤,往大了说,也同样是这个噩梦在呼唤。

    这个呼声和之前在噩梦中遭遇灰袍怪人的时候,从那些灰袍怪人口中发出的呼唤是一样的——从语言学上完全可以找到类似的节奏和和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