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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回合

    马恩没有松开黑伞,被来自前方的强大力量压迫到桌子边,尖锐的棱角撞在他的脊椎上,让他的身体一阵酥麻。疼痛自然是有的,但是在禁药的痛苦面前,撞击的痛苦略显无力。那个残破的满是血污的身影还在逼近,马恩再次拧动伞柄,强烈的电流在伞面流传,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电弧爬上他眼前的残破人形,令之一阵抽搐。

    这个怪物还是没有松开黑伞。

    马恩在靠着桌子翻过身,猛然借助黑伞发力,将这个人形怪物的手臂沿着关节逆向折去。这个明明展现出可怕力量的人形怪物,其骨骼关节比他认为的还要脆弱,简直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听到咔嚓一声,这个残破人形幸存的手臂轻而易举被扭曲了。

    当然,这么做完全无法让这个名为“松左卫门”的人形怪物发出任何悲鸣声。只是,它也无法再紧抓住黑伞不放了。

    脱离黑伞后,肉眼可见的电弧从残破人形的身上消失,于此时,马恩也已经来到了它的背后。在它做出任何举动前,一举用黑伞刺穿了它的胸口。

    粗大的黑伞从残破人形的后背到前胸开了一个大洞,马恩可以感受到它的心脏被刺穿了,然而,这颗心早就停止了跳动,传达到马恩手腕的触感更是诡异。马恩说不清这种触感到底是什么,但他十分肯定,绝对不是正常心脏被刺穿的感觉。

    残破人形剧烈挣动,发出低沉的混糊的声音,猛然一甩肩膀,扭曲垂吊的手臂向后拍打。

    马恩没有停留,一击之后,向后撤步,残破人形甩起的手臂仅仅是从他的鼻子前掠过。他双脚如抹油,一下就滑出三米远,然而,他没能站稳脚跟,下意识扶住墙壁。空气中的怪异气味更加明显了,晕眩感也更加强烈,甚至影响到了身体的平衡性。

    禁药的痛苦无法抵消幻觉和晕眩,在马恩的眼前,残破的人形从一个晃成两个,两个晃成三个,一开始还是重影,但眨了眨眼,重影就彻底分开了,变成三个并排站立的身影。暖色的光在他的视网膜中呈现出古怪的棱形,就像是飘散的雪花。

    马恩喘息了几下,明明很用力呼吸了,却没感觉到多少进气。

    松左卫门没有立刻反击,那三个残破的身影稳稳当当地站在桌前,它的前方是宽大的木制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明亮的月光如同流水一样,从云层中洒落,如同溪泉般流入屋内,和暖色的灯光融为一体。

    残破的人形挺起肩膀,如果不是它的双手都已经报废,这大概就是“高举双手”的模样吧。

    马恩听到一连串充满狂热和喜悦的声音,在他的眼前,不同寻常的身影和光线,与扭曲旋转的摆设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景象。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氛,弥漫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

    马恩再次抬起黑伞,指向背对着他的残破身影——三个之中,选择了最中间的,宛如在歌颂月亮般的那一个。

    他不明白,但却觉得,月亮不应该在这个方向,这个角度出现。

    “……结缘之神,万因之始,永世的红线,我愿歌颂您的名,行您的旨意,您说有就有,命立就立,您的能力充满了宇宙;请您应允我,当我赞美您时,您就与我同在。您藉著您的灵来更新我,改变我,教导我,使我成为您荣耀的儿女,能承受您一切的丰富,在您面前蒙您全备的恩典与祝福,使我也能成为别人的祝福。撒呀、苏嘎、喀拉……”

    这个残破身影高声如泣如诉,身体上的巨大缺口中,仿佛有一丝丝的东西在纠缠,迅速填充了这个缺口。

    唯一能够让马恩听清的,就只有这段祷告。当这个祷告声钻进马恩的耳朵里,便让他的心脏急剧跳动,他的一切念头都不由得被扯起来,绕着这些声音转动,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不得不去想,去默念,去模仿。他的心情起伏,之前的平静就如同纸片一样脆弱,那充满自我节奏的心弦仿佛发出了绷断的声音。

    马恩看到了,感受到了,他扶着墙勉强站立,抓住黑伞的手无法遏制颤抖。在他的眼前,那个敞开的窗口外,高悬的月亮下方,一个不可名状却又真切无比的庞大事物正在变幻蠕动,无数的丝状光芒在它的内外穿梭飞舞,融入月华之中,洒向大地。

    禁药让他的身体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撕裂,然而,这种痛苦无法让他无视眼前所见——无论那是幻觉还是真实,也无法遏制从心灵深处滋生出来的恐惧——无论这种恐惧有没有一个切实的凭依。

    马恩无法动弹,发不出声音,无法呼吸,听不到除了祷告之外的任何声音,而那祷告的声音正变得含糊,语义不明,可仅仅是声音本身,就已经让万物俱寂。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只有狂热又邪恶的祷告在持续。

    马恩的黑伞始终没有从这个残破人形的方向挪开,他忍住了。

    此时此刻,他滋生出来的思想都被眼前古怪可怖的事物牵动,仿佛它才是一切思考的中心。禁药的痛苦无法阻止,却能够让他在痛苦挣扎后,腾出一点点思维的余地,让自己可以去想别的事情,去背诵二十四节气的意义,去回想那超验的,宛如迷宫般,折磨逻辑的数学难题,当他朝这个方向去思考,大脑袋曾经解压在大脑中的黑伞资料便如喷泉一样涌起——之中有如此多的,马恩自己无法理解的理论,全都一股脑被塞在其中。

    当马恩意识到,自己的手脚终于可以随己所想地活动时,黑伞再次发出轰鸣声。

    巨大的冲击打在正前方残破人形的肩膀上,血肉和碎骨喷洒在桌子上,它的身体似乎没那么坚固了,然而,下一刻,这些四散的血肉和骨头,从地面、桌子、墙壁上,如时光倒流般返回这个残破的人形身上。

    有什么东西倏然从墙外射入,就站在墙壁缺口旁的马恩下意识看过去。他看清了,那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被自己斩落的残肢断臂、血肉和肉块。

    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扶住墙壁的手传来奇异的触感,湿漉泥泞,如同烂泥一样,但陷入后又变得坚硬。

    马恩的眼球转了转,只见墙壁不知何时变成了铺满植物的泥墙,无数细小的根须从湿软的泥土中钻进钻出,甚至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已经撕裂了他的皮肤,似乎要钻进肌肉中。

    马恩将手拔起来,立刻带出一大片植物和湿泥。马恩将这些植物从血肉中拔出来,皮肤都被拔下一层,血淋林的惨不忍睹,即便如此,这种痛苦仍旧不比禁药带来的痛苦更甚。

    反而,这令人恐惧的惨状和激起的痛苦,让马恩的精神振作了一些。

    “感受痛苦,去感受痛苦。”马恩喃喃自语,沉浸在自我的痛苦中,试图从这痛苦的深处找回平静。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残破的人形已经变回了完好无损的松左卫门,而且,不止一个,整整有三个松左卫门。

    三个松左卫门同时说话,声音重叠在一起,但并不是同一个声音。

    一个仿佛在正常说话,一个仿佛在哀嚎,一个仿佛在混糊地念诵什么。

    马恩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他只是再次按下黑伞的机括,喷出一大片冰冷的雾气,瞬间将三个人形淹没,几秒后,雾气散去,只留下三个僵硬的满是寒霜的身体。雾气扩散,房间内可见的事物摆设也都铺满了寒霜。

    马恩可不觉得自己赢了,他转手几枪打破泥土和植物构成的软墙,随即跃入房外,避到看不见房间内部的位置。看不见房间里的事物,也看不见窗户,看不见月亮和那无可名状的可怖轮廓。他那一度混乱的思维渐渐平息下来。

    马恩感到十分疲倦,身体没有多少消耗,但是大脑却好似过载了一样,精神虚弱得倒头就能睡着。只有痛苦维系他的清醒,只有挖掘痛苦,才能够让他保持身体的活跃。

    他拧开伞柄,再次吞服禁药。他事先准备在口袋里的禁药只有一颗,事实证明,他还是大意了。

    他的手渐渐停止颤抖,他不知道用去了多长时间,似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眼前的幻觉没有消失,松软的泥土和不断纠缠编织的植物,始终在他的视野中。但他不敢去看房间里的情况,甚至连内在之眼都不敢使用。如果这些幻觉——亦或者不是幻觉——没有消失,那么,那个可怕的不可名状的轮廓,就肯定还在外边。

    马恩不敢肯定自己还会不会陷入之前那种不由自主的状况,但保险起见,他安耐住自己,不去观测。

    他选择等待,等那个怪物一样的松左卫门自己走出来,亦或者,走去别的地方——松左卫门会如何行动?他完全无法预测。

    ——要有耐心,要有耐心,要有耐心……

    马恩不断警告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邻居朋友肯定就在某个地方,而且,可疑的上岛公介也传达了消息,政府的某些人要在今晚对松左卫门动手。

    松左卫门哪怕变成了怪物,也是四面楚歌。

    当然,所有埋伏着的人,也可能会看到那不同寻常的月亮和不可名状的结缘神,他们也有可能因为看到而出现意外,但是,比起这种情况,马恩更相信,自己之所以可以看到,仅仅是因为自己陷入了松左卫门的陷阱中。

    马恩试图让自己相信,这是仅仅针对自己的幻觉。

    ——任务还没有失败,我不需要杀死松左卫门,而是牵制和试探。

    马恩继续对自己说。

    他呼吸,也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现在没有之前的窒息感了。所有的状况似乎都在朝缓和的一面发展。

    松左卫门还是没有出来,也听不见他的动静。

    在马恩的眼中,湿泥和植物正渐渐变回原来的墙壁,几个呼吸后,墙壁便焕然一新,之前的缺口也消失了。

    房间变回了原本而完整的模样。

    脱离那强烈的恐惧感和诡异的思维牵引后,马恩对目前的状况反而没有半点意外。本来他就不觉得松左卫门可以轻易就解决掉,否则早就打上门来了,如果不是邻居朋友已经无法等待,而自己也觉得有必要摸摸松左卫门的底子,也不会有今晚的行动。

    眼下的结果没什么好或不好,而完全是预料之中。如果无法找到结缘神和松左卫门的连结,将目标彻底限定为松左卫门的话,根本就没办法打下去。

    ——果然还是需要御手洗教授那边的情报。

    马恩再一次于心中肯定到。但无论如何,今天既然开战了,就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在马恩的设想中只有数种。他再次紧了紧黑伞,走到变得完整的房间前,如初来乍到的客人一样,敲了敲门。

    咚咚咚——

    门后很快就有了动静,但马恩仍旧不敢使用内在之眼,他下意识有一种感觉,如果那个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的结缘神轮廓于此时还存在,那么,用肉眼去看的后果,和用内在之眼去看的后果必然有所区别,而后者做法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烈。

    内在之眼看得太广,太深刻,太清晰了。

    当然,马恩此时更倾向于,那个恐怖的不可名状的身姿,已经随同墙壁的幻觉一起消失了。

    就在马恩思索的同时,门被人从后边打开了,松左卫门一如马恩所想,全身上下毫无伤痕。消瘦的身体,穿着白色的正装和白色的手套,金丝边眼镜遮掩不了其脸上的病气。而这个松左卫门的眼神,也同样充满了疲惫——马恩知道,这是一种精神过于亢奋后的疲惫,和自己不一样。

    “我觉得我们的交流已经结束了,马恩先生。”松左卫门站在门前,没有让马恩进房间的意思,而是平静地下了逐客令:“现在,离开我的家,你不是晚宴的客人,专属于你的宴会,在八月才会召开,请你耐心等待。”

    “不,我觉得交流还能继续一会。”马恩用血淋林的手掌推了一下深红色的礼帽——房间和松左卫门都恢复如常,但他受到的伤害显得更加真实——他微笑着说:“只是一小会,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松左卫门看了一眼马恩的手掌,又端正看向他的眼睛和笑容,顿了顿,才有些厌烦地问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马恩的声音停住了,侧了一下头。

    松左卫门的脑袋猛然炸开,红白之物四处飞溅,沾得墙壁、门口和马恩身上到处都是。凌厉的气流擦过马恩的肩膀,扑中后边的墙壁,又是“嗙”的一声,在墙壁上凿开了一个大洞。

    松左卫门的无头尸体伫立了片刻,这才软绵绵地倒在马恩脚边。

    这个可怕的家伙被狙击了。

    马恩没有半点意外。过程稍有差池,结果却是和计划中一样。

    松左卫门没有再和之前那样,拖着残破的身体,如同怪物一样爬起来。正如同邻居朋友所说的那样,马恩感到疲倦的程度再度提升,就算睁着眼睛,也无法让自己继续保持清醒。他向后挪动身体,靠着没有血污的墙壁坐下,压下深红色的礼帽,挡住自己的脸。

    噩梦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