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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魔物

    平静又柔和的橘色灯光晕染了空间,让一切可见的器物披上一层迷幻的色彩,这是可以让眼睛看到事物,却又隐约无法看清的亮度。二楼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声,一起一落。空气里弥漫出一种味道,却又无法分辨出具体是什么味道。空间似乎活了过来,不断向前后拉长。

    这里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虽然看不见,却让人无法完全忽略它们的存在,然而,没有人能够说出,这里到底存在何种东西。

    一切都像是幻觉,明明是站立不动,却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一个不断旋转的圆盘上。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围绕自己旋转。

    一圈,又一圈,事物的轮廓是如此迷离,也让人觉得如泡影一样脆弱。

    两个深色的身影彼此。一方身影深沉,却有着夺目的深红色,宛如静静燃烧的火焰;另一方身形消瘦,洁白的衣装一尘不染,白色的手套抬起来,轻轻抬了一下金丝边眼镜。在这柔和却暗沉的灯光下,全然无法看清两人的面容。

    马恩的呼吸很平稳,他感觉到对方也是如此。尽管早就想要见到这个人,有想要询问的事情,但实际见到的时候,却觉得什么问题都提不出来——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对方是绝对不会听劝的那种人,重要的事情,对方也不会坦白告知。

    和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情绪高涨,大张旗鼓宣扬政见,怂恿斗争的人不同,实际见到的时候,马恩才意识到,对方的性格是如此的阴郁而沉默,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站在对面的,是自己的另一个样子。

    与之对视,就好似在看镜子中变形的自己。

    有一种莫名的无法说明的感觉从心底漂浮起来,称不上幻觉,却让马恩微微有些恍惚。

    马恩紧紧握住了黑伞,从口袋里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禁药,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痛苦很快就起效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他很在意,自己明明嗅到了,但在服药之前,竟然没有意识到。

    不仅仅是自己在悄然释放药物,对方也在做类似的事情。

    交锋从踏入这栋宅邸的一刻就开始了。

    “松左卫门?”马恩确认到。

    “听说你想见我。”对面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拭着,不疾不徐,但是,目光一直都没有从马恩身上挪开片刻,“虽然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见你,但现在见到了,却觉得现在见面也不坏。”

    松左卫门的声音没有力量,说是柔和也谈不上,更像是拖着一个疲惫的身体勉强自己说话。

    马恩可以感觉到,松左卫门的目光没有温度,但也并不冰冷,充满了一种毫无激情的丧气,就好似抱病已久,暮气沉沉。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马恩一边说着,一边去感受体内那如同刀绞般的痛苦,只有这种痛苦才让他不至于被拖入对方那软绵绵的,充满了病气的节奏里。

    或许是因为松左卫门真有某种奇特的魅力,亦或者是空气里的奇异味道在作怪,那绝对谈不上好听的声音,却有一种古怪的吸引力,只要稍稍不注意,说起话来就会变成对方那种缓慢、疲惫又充满病气的腔调。

    马恩一直都在利用痛苦去警告自己,之前那恍惚觉得“对方就如同镜子里的自己”的感觉非比寻常,而是一种对方刻意制造的错觉。

    松左卫门明明没有太多的动作,但他站在那里,就好似一个不断膨胀的黑洞,拖拽着人们对事物的感觉、意识和想法。

    如果这可以说成是“吸引人的魅力”,那么,这个引力也未免太可怕了。

    马恩有点觉得,眼前的空间和事物正在拉长、扭曲、旋转的幻觉,不仅仅是空气中莫名药物的作用,也同样是松左卫门本身的怪异之处在起作用。

    “为什么要说这种废话?”松左卫门的目光一直很平稳,“没有人可以想象他人真正的样子,我们既是联系在一起的,也是孤立无援的。马恩先生,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他的口吻略显失望。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马恩没有因为这种失望就想要去证明什么,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询问道:“大家都很关心你的想法,我也一样,所以他们所以托我来问问。”

    “你说谎。”松左卫门的擦眼镜的手顿住了,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都是些废话,你根本就不想知道我要做什么。”

    “……确实如此。”马恩顿了一下,点点头,用力甩了一下黑伞,弹出利刃,“有人告诉我,只要解决了你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之前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不喜欢暴力,也不喜欢杀人,要说服自己有点困难的。但现在,已经不需要更多证据了。”

    “你还在说谎。你真是个骗子……马恩先生。”松左卫门的语气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竟然连自己都骗,你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你对暴力和杀人都没有精神洁癖,那种事情对你来说,就如同拍掉身上的灰尘一样自然。你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是那么的枯燥、单调、苍白,没有多余的颜色,每个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只有你在自欺欺人。”

    “是吗?确实,只有我不那么觉得。”马恩那平静而淡漠的笑容在晕染的橘色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松左卫门的瞳孔不由得缩了缩。

    “那么,松左卫门先生,你觉得,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来见你?”在松左卫门的耳边,马恩的声音也变得古怪起来,就好似腔调被拉长了,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掩住自己的鼻子。他有些愕然地看向那个身影模糊,只有一团深红色极为明显的年轻人。

    松左卫门的胸膛起伏有点急促。

    “因为,你还没有把握杀死我。”松左卫门的嘴巴被白手套压住,声音很是含糊,“你以为只靠这种小手段就能杀死我吗?”

    “也许,要不,今晚我们来试试?”马恩压了一下深红色的帽檐,说:“你也知道的,我就是为此而来,不是吗?”

    “你一直都在拖延时间!”松左卫门沉声说到,似乎有些气恼,但是,这种情绪也并不显得激动,无法驱散他全身散发出来的病气。

    “我也没想过会有用,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用处。”马恩提着黑伞,笔直向前方那个同样模糊的身影走去,可怕的幻觉仍旧存在,每走一步,世界都好似会旋转一下,当三步走完,他觉得宅邸已经颠倒过来,自己头下脚上,倒挂着踩在地板上,而这明明是用木头拼接的地板,却软绵绵的好似踩在肉块上,每一步都会伴随“滋滋”的声音,溅出无形的血液。

    可是,痛苦折磨着他,让他无法沉浸在这古怪荒谬的幻觉中,也让他没有心思去想象更多可怕的事物,他是在说话,但他所说的话根本就没经过脑子。因为,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他的心灵,都好似在被一片片地撕开。

    “好痛啊……”马恩的声音很轻微,让松左卫门几乎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松左卫门用力捏紧了眼镜架,下一瞬间,眼前那抹深红色就飘荡起来,又一瞬间,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当马恩再次开口时,松左卫门听到的是紧紧贴在自己耳边的声音,就宛如在说悄悄话。

    “现在,我们打平了。”

    松左卫门只觉得颈部有冰凉锐利的物体擦过,他便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自己被割喉了,有一种沙沙的声音在向外喷,让人觉得那是风的声音。他的眼球向侧边转动,只看到那抹深红色如幽灵般闪过,再度消失于视野中。

    马恩到底是在上下左右的哪一个方位?松左卫门不清楚,但他也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调整了一下镜架,重新戴上。

    鲜血还在他的喉咙处喷洒,墙壁和地面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

    紧接着,利刃再次贯穿了松左卫门的脑门,太阳穴,当松左卫门抬起手,阻止自己被砍掉脑袋的时候,这只手臂就被毫不留情地切断了,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马恩的攻击停止了,那抹深红色拉开距离,重新在柔和暗淡的灯光下露出身形。

    差点就被切断的脖子,已经被切断的手臂,被洞穿了的头颅……松左卫门浑身染血,周身的病气已经变成了死相,换作是正常人早就死了,可这个消瘦的身影只是用幸存的左手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

    “怎么了?马恩先生?为什么停下来?”松左卫门的声音沙哑而深沉,仿佛不是用喉咙说话,那满是疮痍和血迹的身形依旧模糊,也愈发诡异可怖,金丝边的眼镜仿佛取代了这个残破的身体,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比阴影和鲜血更甚的存在感。

    仿佛金丝边眼镜就能够代表这个人一样。

    无论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觉得,这个松左卫门还是人类——那只是徒具人形的某种事物罢了。

    “刺穿我的心脏,斩断我的四肢,切开我的脑袋,摧毁我的意识和灵魂,抹消我的名字,将我的躯体焚烧成灰烬。”这个残破的人形如此说到:“大家都是这样对付怪物的,不是吗?为什么停下来呢?马恩先生。”

    马恩没有回答,眼前的松左卫门已经足以让他明白,为什么三号房的邻居朋友说“松左卫门无法被杀死”,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

    马恩确信,自己所在不是噩梦,而就是现实。松左卫门的表现和自己在三丁木公园的树林里所见的死者复生是不一样的,尽管很难说清,但是,只要看到了,就可以深深感受到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无形却强烈的压迫感让马恩收手撤离,可哪怕距离三四米远,仍旧让他的心跳加速——

    三号房的邻居朋友明明在怪物形态下,拥有可怕的战斗力,可眼前的松左卫门却看似脆弱到了不堪一击。

    然而,“这人毫无还手之力”就是真相吗?

    马恩十分清楚,松左卫门被杀了不会死,可自己却和正常人一样,有太多的致命点。

    转换一下认知,眼前的情况其实是:就算松左卫门什么都不做,自己的攻击也毫无用处。

    马恩完全不知道,这个看似脆弱,却不会死的松左卫门到底还能做些什么,这个可怕的怪物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甚至于,让马恩觉得,眼前松左卫门的这副惨状,也不过是他故意为之。

    ——这是陷阱!

    这个感觉很自然,早就有了,但直到此时此刻,才变得无比强烈。

    模糊又深沉的身影向马恩走来,歪歪斜斜,似乎失去一只手臂后让他无法保持平衡,可是,这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却散发出一股无法抵挡的气势。

    “来吧,你不是要试试看吗?”染血残破的身影发出沙哑的声音,“来吧,试试看,试试看。”

    试试看,试试看,试试看,试试看……

    这个声音好似回音一样盘踞在马恩的大脑中,他眨了眨眼睛,每一次眨眼,这个染血残破的身影都会接近一大段距离。三次眨眼后,金丝边眼镜已经近在咫尺,鲜血洒了马恩一身,这个叫做“松左卫门”的怪物歪着脖子,让马恩借助灯光看清了他那张充满死气的脸。

    简直就像是活尸一样,那双平静浑浊的眼珠子很是骇人。

    马恩下意识出手了,他挥起黑伞,却被这个人形抓住。

    马恩松开黑伞,一拳砸在这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然而,这张脸只是被揍得微微一偏,金丝边眼镜被打落地上。

    马恩反手又是一拳,这张不成人形的脸仍旧是向另一侧微微一偏。

    马恩拳打脚踢,如狂风暴雨,用尽了全力。然而,就连邻居朋友那怪物一样的身躯都能打倒的怪力,落在这个残破的人形上,却没什么效果,这个看起来已经站不稳的身体,在结结实实地吃了那么多拳脚后,半步都没有摇晃。

    马恩抓住黑伞,想要往回抽,人形的怪物轻轻一挑,就将马恩连人带伞摔在墙壁上,巨大的力量让墙壁一震,裂开了几条缝隙。

    ——为什么不起作用了?

    马恩没有受伤,但他仍旧忍不住这么想。

    他手腕一拧,伞中机括响起,伞尖就冒出巨大的火花和声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残破的人形向后一晃,却仍旧抓住黑伞不放。

    你一下我一下,巨大的力量再次贯穿马恩的全身,将他朝墙壁内侧压了进去。

    一声脆响,墙壁破开一个大洞,马恩落入了后边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