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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牌对鬼牌

    司机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马恩也从后视镜看到了这位司机的眼睛,这双眼睛很正常,情绪稳定,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马恩的感觉告诉他,这个司机肯定有问题。这些日子里,他愈加深入结缘神的仪式,他的每一次危险而离奇的经历,都在让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感觉和直觉愈发契合当下的状况,从大脑袋和御手洗教授的安全屋归来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过去难以察觉到的,无法捕捉到的线索,在通过一种冥冥中的途径钻入他的大脑中。他对没有决定性证据的答案都抱有质疑,但是,事实总在证明,那些没有证据只有感觉的答案也是正确的。

    现在,只要是和结缘神有关的事物,他都会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只是尽量客制自己,不要让自己受控于这种直觉。过去的就职生涯多次警告过他,仅凭直觉去做事,前期或许进展快速,但在关键时刻总会出问题。

    然而,在逻辑、经验和直觉的交锋中,直觉的效率确实正在占据上风,其次是多次对直觉胜利的经验总结,逻辑在大多数情况下无法得到答案,但却能够在最后关头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直觉、经验、逻辑是马恩目前最有力的武器,他必须综合利用三者去控制自己的行为。在他见识过的诸多人为行动中,人们总是喜欢倾向于这三者的其中之一,将这三个概念彼此孤立,拔高其中一者的地位。

    有人说“逻辑”才是真理的统括;有人更相信自己的“经验”;有人不喜欢思考,宣扬“直觉”的重要性和科学性,声称这才是人体最大的奥秘。

    但在马恩所知道的科学知识中,直觉、经验和逻辑三者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这三个概念划分出来,从来都不是为了分一个高下,而是让人更容易去理解和分析其存在和影响。有关三者的理论在一定的高度上,总会交融在一起,而在实践科学上,也从来都没有割裂彼此。

    因此,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行为太过集中于其中一个。

    在前往松左卫门宅邸的一路上,司机一共瞥了后视镜十五次,其中有九次,司机本人都会主动找话题。马恩始终可以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注视感,并不仅仅是驾驶位上的司机,更来自沿途的每一个角落——或许是行走在路上的人,或许是同行的车辆中,或许是某一处商店里,因为数量太多太多了,让马恩无法区分出更具体的内容。

    感觉很强烈,马恩的直觉始终在告诉他:司机有问题,司机有问题,司机有问题……

    然而,直觉不会告诉他更多的事情,仅仅如同让人心烦的警报一样,一直在响,一直在响——在他的脑子里,在他的精神里,在他的思维里——如同漩涡一样,拉扯着他的每一个念头,强行让他的思考围绕这个直觉进行,就好似不找到证明这个直觉的证据就不罢休。

    然而,马恩不想思考这些事情,就算司机有问题又怎样呢?就算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监视自己又怎么样呢?他早就知道了,他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不能做到更好了。

    马恩的精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只是问了一声:“可以抽烟吗?”

    “先生,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司机委婉地说。

    “我想抽烟。”马恩平静地坚持着。

    “您不是要去参加松左卫门先生的晚宴吗?”司机再次委婉地说。

    马恩的直觉警告终于松弛了一些,就好似在暗示,已经找到证据了,可以消停下来了。然而,马恩毫不理会,径自从口袋掏出“抽不完的香烟”。

    “先生?”司机有点愕然,从后视镜瞥来的眼神有些不快。

    马恩自顾自点燃打火机。

    “先生!忍耐一下!”司机提高了音量。

    马恩没有听,已经点燃了香烟。

    司机的眼神开始变得暴虐,马恩可以强烈感受到这种富有攻击性的情绪在车内弥漫,与此相反,马恩的精神压力却减少了。即便如此,马恩也没有提起半点关于松左卫门的事情,也没有去打探司机的口风,他已经不需要对方说话了。司机的行为已经告诉了他许多情报,但马恩尽可能遏制自己的思考,因为,他也不需要再去联想什么了。

    结缘神的秘密仿佛永无止尽,马恩分析过,自己的每一次针对性的思考,都会让自己的精神状态陷入一种混乱的状态。他当然不能放弃思考,否则就无法捕捉突围的关键,可是,这种思考早就应该结束了,父亲的教诲已经三番五次在警告了。

    马恩和后视镜上的眼睛对视着,那暴虐的情绪从这双眼睛里释放出来,却无法将马恩也扯入这种情绪中。

    马恩只是平静地,沉默地,抽着烟,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那双眼睛从后视镜上移开,出租车开始加速,在下一个街口,几乎是擦着红绿灯转换的边缘飞驰而过。马恩估计,车速已经达到了达到了限定的最高速,在这个车流繁忙的夜街里,以这个速度穿插于车流中,也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不过,马恩仍旧没有半点动摇。

    五分钟后,出租车驶入一条偏僻而宽敞的道路。繁华的商店变得稀落,后来就只剩下几家便利店,四周的房子都是宽敞带院子的高级住宅。

    司机拐了几个弯,马恩看向车窗外,有一堵长长的外墙占据了一条路的三分之二,一直延伸到这条路的尽头。

    出租车在中途停下,向前走几步,就是一扇肃穆庄严的大门。通体棕黑色大门显得古色古香,虽然给人的感觉沉重,但一看就知道是木制的。巨大的瓦顶门檐比外墙高出三分之一,足以让一辆大货车驶入。

    司机没有报价,反而先一步下了车,走到马恩边上,将后边的车门拉开。

    他的动作很粗暴,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事实也是如此,司机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用力抓住马恩的手臂,想要将他从后座里扯出来。

    然而,他用力扯了几下,却觉得这人就如同铁铸的雕像一样沉重。当他有些错愕的时候,隐隐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蔓延。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就是觉得眼下的情况很不对劲。

    不,应该说,这个搭车的年轻人很不对劲——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叫做什么,他知道对方在搭车前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这个年轻人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都是透明的。毋宁说,这种透明才是理所当然的,这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是一个头脑不错,但也仅此而已的普通人。

    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不理解眼下的状况了。

    “看来你并不完全了解情况,你们所知的情报没有完全共享,你的情绪是那么的激动,这是你真实的情绪吗?”座位上的年轻人说话了:“其实,我并不打算去考虑这些问题。”

    司机眨了眨眼睛,仿佛才第一次看清马恩的样子。

    一旁的路灯微微闪烁,招来了一大群飞虫,嗡嗡作响。在这于夜晚显得不是那么彻亮的灯光下,司机却觉得车内愈加昏暗了,浓郁的阴影好似在这一瞬间扑了上来。

    在昏暗的空间里,刚刚才看得清楚的年轻人的身形顿时又变得模糊。

    司机下意识要松手退后,可是,一股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如同钳子一样,禁锢住了他的手腕,抓得他的腕子咯吱作响,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剧烈的痛苦还没有钻出他的喉咙,他就看到了一抹深红色如烛焰般摇曳,好似被风吹动,呼地一下沾满了视野。

    年轻人的身影消失了,就只剩下深红色深深铭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司机感到自己的身体飞起来,明明一直很沉重的身体,却宛如被风卷起的塑料袋一样,轻飘飘的。

    下一刻,他感到有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在他弄清楚发生的什么之前,地面的引力抓住了他,从上而下的巨力压住了他,他的脑袋就好似变得万钧沉重。

    嗙——!

    司机的头脸陷入地面中,数条裂缝如蜘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马恩松开手,徐徐直起腰杆,将火光还没熄灭的烟头仍在不省人事的司机脑袋边。在黄澄澄的路灯下,他的脸被深红色的礼帽遮掩,只有一个混糊的轮廓,长长的影子蔓延在外墙上,道路越是明亮,影子就越是深刻。

    “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结束了。”马恩神情淡然地说到。

    他当然没有杀死司机。当他的手腕被司机抓住的时候,他就清晰感觉到了对方的体质异常,就算脑袋被这么狠狠砸了一下,换作普通人就死定了,但这人也不过是昏迷而已。

    马恩也不觉得疑惑,为什么自己随手招来的出租车也是松左卫门的人。这个城市里,和结缘神有关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沉睡在人体深处的怪物们,正渐渐苏醒。

    马恩整理了一下深红色的领带,行至沉重肃穆的大门前。他没有看到门铃,于是抓起金属门环用力敲了敲。

    期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他肯定邻居朋友也已经抵达了,但却无法发现其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在他的头顶上,清晰得可以看见环形山阴影的月亮正穿破云层,满是繁星的夜空是如此的澄静,月光就好似凝固在这无垠的夜空中。

    这条路上没有多余的声音,明明绿茵正浓,却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灯光下的飞虫嗡嗡作响,敲门的声音显得悠长弥远。

    马恩只敲了三下,等了半分钟左右,才听到有动静出来。

    大门向内敞开,无声无息,马恩没有看到开门的人,当他走进门后,迎接他的只有宽敞而富有诗意的庭院,只供两人并肩而行的卵石路蜿蜒向前,向四周扩散。前方的西式红砖建筑显得敞亮大气,每一扇可见的窗户都有灯光溢出。

    没人出来迎接。

    ——确实没有“人”。

    夜风拂来,草木摇曳,却怪异的无有声息,似有无数爪牙潜伏,却偏生要让人知晓。

    马恩孤身疏影,目无斜视,眼前此情此景没有半点足以让他感到惊奇的地方。无论是人的气息还是怪物的气息,都只是该有的样子。

    他的本能有所恐惧,然而,这种恐惧不来自死亡,也无法动摇他的神智,无法扭转他的意志,无法干扰他的行动。

    深入虎穴本来就应该是危险的。

    马恩提着黑伞,大步流星来到房子的正门前。房门也于此时自行打开了,如主人在暗示进入。

    马恩走入宽敞的玄关,环顾一眼,只见左侧就是铺了榻榻米的茶室,纸窗门敞开,只有竹帘垂落,帘子上印有看似家纹的图案。

    红色与黑色是玄关、前厅、外房、茶室的主色调,藏匿式的灯具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却无法照亮每一个角落,显得和从外边看到的彻亮截然相反。

    一楼更深处黑暗弥漫,肉眼看不清到底有什么,不过,内在之眼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居家摆设。

    通往上层的楼梯十分显眼,朝向充满了迎接来客的意义,但此时却有一股请君入瓮的味道。

    楼梯是银色的,屋内少见的金属制品,非是直上直下,古怪扭曲的风格略微有些清奇。马恩更是借助灯光看清了,上边的镂空花纹全是绵缠植物的造型,还有不少尖锐的刺,有些地方是暗红色的,也不知道是涂了色漆还是血迹。

    房里房外,似乎被分割成了不同的世界。

    距离晚宴还有相当一段时间,除了马恩,没有客人提前到来,主人显得十分冷淡。

    马恩平静地走上扭曲怪异的楼梯,就见到那个修长消瘦的身影。

    正如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不怎么健康,像是个强行打扮,掩盖病色的病人,给人一种憔悴的感觉,可身体站得笔直,带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灯光下,比起脸,这人脸上的金丝边眼镜更加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