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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绊马索

    就在马恩向武官确认事态的时候,住在隔壁的御手洗教授也开门出来了。之前教授吃了一顿好酒,竟然能够自己醒过来,倒也让两人挺惊讶的。即便如此,仍旧可以看出御手洗教授的脸色十分难看,神智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脸想要呕吐的表情。

    “教授,看来今晚是没得睡了。”马恩慎重中带着怜悯,这么对教授说到。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等教授追问,留宿在周边房间的人们都出来得差不多了,七嘴八舌地问起情况来。

    “大家先安静下来!”武官的声音并不大声,却让大家立刻闭紧了嘴巴。

    “马恩,你先出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对,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那些人引开领事馆。”武官首先对马恩说到,这话没有请求,也没有商谈,尽管平淡得就如同谈论早餐该吃些什么,但的确就是命令。

    马恩点点头,他听得出来,武官的命令中还有几分游刃有余,外边的情况应该没有恶劣到争分夺秒的地步。在武官向其他人解释,外边到底发生了何种骚乱时,马恩回到房间里,整理好装扮,确认所有需要携带的东西。尽管不是必要,但他仍旧必须设想自己无法返回领事馆的状况——在充满恶意的文京区里被孤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情况。

    如果因为某些因素,让自己不得不和领事馆划分界限,那么,自己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怪物了,肯定还有动起真格的警察系统与政府方面——马恩虽然有这么考虑过,但却绝对不希望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

    “大概一百多人在领事馆周边的店铺打砸抢,具体原因还不了解,也无法保证这些人不会闯入领事馆中。”武官的声音传来:“此事已经知会张领事了,不过,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们不能被动等待警察的到来,必须保护好自己。”

    “警察?哈,那可有得墨迹了。”有些人竟然还能笑出来,“这一百人是专业的吗?好吓人的数量。”

    “不,不是专业的,就是普通市民不知何故变成了暴徒。”武官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领事馆外边的砸喊声更加喧嚣起来了,似乎和别的什么人发生了冲突。

    “这样的话,我们不需要离开领事馆吧?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只有一百个普通人的话,我们每个人解决十个就能解决问题。”另一个人问到:“我们有自卫权,需要我打开武器库吗?”

    武官没有立刻回答,考虑了两三秒,才说:“不能拿火箭筒以上的重武器。”

    马恩走出房间,对众人说:“我出外边看看情况,门岗的人呢?”

    “已经潜伏起来了。”武官说,“不需要理会他们。”

    马恩点点头,转身欲走,却被在场的一位白领女郎打扮的女性叫住,御手洗教授看过去,就见到这位女性从腰后摸出一把手枪,连枪套一起扔到马恩手中。御手洗教授看得眼睛都直了,似乎宿醉也一下子清醒许多。之前众人议论纷纷,让本就头晕脑胀的他觉得全世界都在耳边嗡嗡作响,如今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马恩却没什么反应,习以为常地将枪套系好,尽管他其实并不缺少这点火力。

    “这,这是什么情况?”御手洗教授有点发懵的脑袋还是没能立刻转过弯来,“要打仗吗?邪教份子攻上来了吗?”

    “邪教?也许吧。”武官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在没有弄清楚情况前,教授你可不要乱跑。”

    “啊,好的,我知道。”御手洗教授似乎又清醒了一下,皱起眉头,没有再多话。领事馆似乎要大动干戈的样子,但他个人并不希望情况恶劣到那种程度。如果领事馆都会被邪教徒围攻的话,事情就闹大了,还没有离开文京区乃至于整个东京地区的人都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在见证了地下洞穴中的祭祀仪式,以及马恩对他提起的种种状况后,虽然已经依稀可以预料到这种趋势,但却完全没有预料到,竟然会这么快就出现更加恶化的征兆。

    就在武官布置行动的时候,马恩已经快步走出领事馆,刚进入门前的花园,就看到外边腾起火光,又一阵金属撞击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不过,这把火还没有烧到领事馆门口。门岗常亮的灯光已经熄灭了,花园中的路灯也熄灭了,之后,马恩身后的建筑内部灯光也熄灭了。

    整个领事馆陷入一片沉寂与黑暗中,似乎连蛙虫、鸡鸭和狗的声音都消失了。马恩背后的建筑,就如同一头匍匐在夜幕下的巨大怪兽,在半睡半醒中,稍稍露出了狰狞的牙齿。

    马恩一手提着黑伞,一手压住深红色的礼帽,不疾不徐地踏过卵石道路,推开紧闭但没有上锁的大铁门,走出领事馆外。

    热浪从街道对面扑来,火焰席卷了一家全木结构的小商铺,看样子已经没得救了,即便消防车现在就抵达,扑灭大火之后留下的也不过是一堆废墟而已。这条街道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都陷入哭喊中,路灯在大火的光影中,光色尤为显得阴冷。停在各处的车辆全都遭到破坏,车头被打凹,车窗被砸烂,商铺也是如此,哪怕是平日里看起来坚固的卷帘门,也已经被掀起来了,有些地方还能依稀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影和血色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是从店铺里抢出来的东西——无论是昂贵的还是便宜货——全都抛洒在路面上,给人一种无意义的混乱感。

    在晃动的光和影中,被拉长的人形分布在四面八方,癫狂地挥动手中充当武器的日用品,有锅铲菜刀,有各类球棒,有链条钉枪,有拖把扫帚,有破碎的瓶子,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物事,就如同随手抓到了什么就用什么。混乱无序的暴动还在沿着街道两端扩散,仿佛没有人组织,但却又让人感到异常恐怖。

    因为,这些暴徒太安静了,发出叫喊的人,全都受害者。马恩听得十分清楚,有惨叫,有求饶,有哭泣,有呵斥,也有一些人在试图反击。可是,那些癫狂的,混乱的,仿佛根本就没想过具体要做什么,只是不断破坏再破坏的暴徒们,全都一声不吭,无论对面的人在叫喊什么,他们回答的方式就是抡起武器。寂静又凶狠的态度,吓坏了大多数人,能够奋起反抗的人不多,有一些人成功躲了起来,那些暴徒也没有刻意将他们搜出来。

    但是,只要运气不好,被暴徒撞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受害者之中有老人,有青年,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像是未成年者。只是,暴徒的年龄和身份也同样复杂。最大的区别是,受害者会痛苦,会惨叫,会哀嚎和哭泣,但是,暴徒们不会。这些暴徒一如武官所言,举止章法没有专业训练过的痕迹,就是普通人一样胡乱挥动武器,也有人被打倒,但只要还没有昏迷和死亡,哪怕肢体折断,也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执行那疯狂的行为。

    人们的头被打破了,身体被打得凹陷,肢体被折断,血开始在地面流淌。商铺被撬开,被砸毁,被焚烧,车辆也被打坏了,摩托车跑起来,也会连车带人一起被扑倒,逃跑的人还没能跑出十米就会被缠上。

    暴徒加上受害者们,让这条街疯狂起来的人们,其总数肯定已经超过了两百人,还没有算上已经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影。

    马恩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经确认了,没有觉悟的话,普通人是无法战胜这些暴徒的,双方在行为的贯彻上相距甚远。

    灾害明显在扩大,正在从领事馆前的街道蔓延到相邻的街道,可唯独只有领事馆是毫发无损的,被所有人无视了,就连受害者们也似乎没有想过要跑到这边来。

    马恩无法确认死了多少人,但是,重伤到无法行动的人绝对不少。即便如此,马恩仍旧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在这个充满恶意和诡谲的文京区,他的第一任务就是确保暴徒不会围攻领事馆。当然,即便这些暴徒闯进领事馆里,马恩也不觉得他们可以成事。至于那些受害者,马恩心怀同情和歉意,但是,眼下的情况太过于诡异,让他无法肯定受害者是“无害的”。

    马恩十分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十分尴尬。在上了警察的黑名单后,无论自己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参与到眼前的暴动中,哪怕是怀着好意去解决问题,也有很大可能被陷害——几乎可以说,除了领事馆和少许人之外,即便是日岛政府部门的人都无法信任。

    更何况,暴乱的现场闹到如今这个份上,警察仍旧没有赶来的迹象。

    自从知晓松左卫门就是警局高层后,马恩就不太信任这边的警察系统了。哪怕其中或许仍旧有部分人并没有被控制中,仍旧拥有一名警察该有的操守,但最大的可能仍旧是,整个文京区的警察系统都被蚕食了。如果整个系统都已经腐坏,那么,再好的警察也发挥不出自己的作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将会被系统的力量压至最低。

    马恩沉默地站在路灯下,如同幽灵般,似乎无人知晓。他注视着这场暴乱的延续和结束,又过了十多分钟,第一批警察才姗姗来迟。这些警察看到这混乱残忍的局面,似乎也大吃一惊,却很快就被暴徒们围上,陷入被动之中。直到增援陆续抵达,暴徒们似乎也陷入疲乏之中,局势才得以渐渐控制下来。

    这时,马恩察觉到了新的动静,他的目光朝感知到的方向一扫,就见到四五个明显是便衣的人从角落里走出来。他们的脸上满是狼狈和愤怒,让马恩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尽管马恩不认为眼下的暴动是自己的错,但是,如果对方真的要这么想,他也没办法。

    ——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想要泼脏水。

    马恩不喜欢率先用恶意去揣测他人,但眼下这个情况,也不容许他有片刻动摇。

    这些便衣越走越快,警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大火吞噬了周边的木头房子,火势变得更加凶猛了。在明晃晃的火光中,马恩扭头就走,他听到追赶的脚步声急促起来,但在对方赶到之前,马恩已经重新踏入领事馆中,并将铁门关上并锁住。

    追上来的便衣抓住铁门的花式栅格,愤怒地摇晃起来。

    “混蛋!给我出来!”

    “不出。”马恩平静地说,“你们想要对我施暴,泼我脏水。”

    这几个便衣的眼睛都睁圆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该死的,你敢说自己和这场骚乱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马恩无所畏惧地和他们对视着,冷冽的目光似乎能够将这些愤怒得如同烧火般的眼睛刺穿。

    “今天早上你去了哪里?”一名便衣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恶声问到。

    “你们真不知道?”马恩这么反问,但没等这些便衣说话,就说到:“我去了三丁木公园旁边的神社。如果你们要查,尽管去,可别到头来跟我说,神社那边的人也有问题。你们从早上就开始盯着我,报告已经交上去了吧?再继续扣我帽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便衣们似乎变得冷静了一些,其中一个狠狠地踹了一下大铁门,马恩只是无动于衷地盯着他。

    “领事馆有监视器的。”马恩说,“你不应该这么粗暴。”

    “你就躲在领事馆里吧,一辈子也别想出来!”那人激动地说:“别以为我找不到证据就拿你没奈何,这里是日岛,不是你们这些外国人肆意妄为的地方!你们杀了松左卫门先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马恩歪了歪头,盯着这个便衣,没有说话。

    当对方说出“松左卫门”这个名字时,态度也很明确,这就够了。

    “松左卫门不是我杀的。”马恩平静地说。

    那人只是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和同僚一起赶往警灯闪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