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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如风疾走

    马恩压了压帽檐,疾步向大厅正门冲去,陡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背后压上。马恩没有感到意外,在这一瞬间,双脚加力,速度又拔高了一截,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从身后扑来的袭杀。与此同时,他侧头回顾,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只有被巨力轰击的地面飞溅起大量的泥土石块,一条长长的裂缝正向大厅正门蔓延。

    在磅礴的大雨中,马恩手持的黑伞飞旋起来,伞面的雨水向四方飞溅,在这片雨水和飞溅的乱石泥块相撞在一起的时候,伞面骨架里飞射出十二条锯链,向四面八方散开。黑伞在飞旋,十二条锯链也在飞旋,在炸亮的紫红色电光中,旋成一片的锯链冉冉生辉,于眨眼间就切开了五十米方圆内的雨幕。

    伴随雨幕的错离,大一片气味令人作呕的脓液宛如从虚空中溢出般,一下子就在马恩的正前方涂上了一层灰黑色。这片脓液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它是如此浓稠,就仿佛贴在一个巨大的物体上,缓缓下滑。它的颜色也勾勒出这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正是马恩前几次进入噩梦里,都会在这个地点遇上的怪物。

    那是长满了脓包和眼珠子的身体,没有一个可以准确描述的形体,看似肢体的部位,仿佛被打碎了骨头,只剩下皮肉连接在一起,被锯链切开的伤口里,露出大一片蠕动的人形血肉。这个怪物整个儿就如同是由无数的人类尸体混合了脓液、胶质和大量的植物纤维塑造出来一般。

    它的形态并非是固定的,马恩每一次见到的它,都会比上一次的形象有不少区别,如今它的样子比起上一次,又有了诸多变化,即便如此,它那让人感到极度不舒服的风格和味道,乃至于更多感受性的特征,并没有改变。无论它变得多大,多扭曲,多抽象,马恩都不会认错。

    上一次邻居朋友突入这座建筑时,也是马恩牵制住了这个怪物,让邻居朋友节省了一些气力,直接冲进了建筑里。不过,从当时邻居朋友的强势表现来看,马恩认为就算没有自己,邻居朋友也能击退这个守门怪物,若只是想要击退这家伙,应该是不需要花费太大功夫,不过——

    想要杀死这这个家伙,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马恩怀疑,只要这里的建筑没有毁灭,这个守门的怪物就是不死之身。

    邻居朋友当时的计划在实施前就已经失败了,马恩如今十分清楚,自己在那个失败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仅就当时的情况来看,有没有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邻居朋友在当时仍旧是孤军奋战。如今,孤军奋战的已经换作是自己了。

    与其说是因果报应,不如说是理所当然——

    “是谁的计划,就由谁承担责任,不是吗?”马恩飞旋身体,躲开鞭挞而下的怪物触肢。扑面而来的劲风吹散了雨幕,巨大的力量再一次让地面开裂。而撑着黑伞的马恩就如同叶子一样,顺着这股劲风向后游走,就如同蛇行一样快速而灵活。

    已经彻底显现出身躯的怪物用不知道在哪儿的发声器官咆哮起来,就连闷雷也无法压过它的吼声。马恩总觉得它还记得自己这个敌人,而且,这些记忆让它大动肝火。这股愤怒的情绪无法呈现在它的脸上,因为它已经没有脸了,但却可以从咆哮声和凶猛的动作中表现出来——马恩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只是自己身而为人,所以才从观念上将眼前的怪物人性化了。

    当然,如果它真的有类似的情绪,那才更好不过。马恩收起黑伞,在雨幕中飞跃,在交错的触肢间穿梭,任凭怪物的大开大合,也无法赶上他奔行的速度。哪怕是在这个噩梦里,马恩也仍旧可以感受到体内的阴起阳生,从身体各个部分发散的热感就如同一张无形的脉络,将全身的每一个零件都连接起来,以一种更加直接、简洁、迅猛有力的方式去驱动。

    似乎已经变成本能的内在之眼直接从脑海深处浮现,钻出骸骨、肌肉和皮层,从眉间跃出,来到正上方,居高临下观测着全局。一个第三人称的视角在马恩的脑海中展开,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融入疾风骤雨,向那个身形庞大又抽象的怪物发起冲锋。

    如果只是躲开这个怪物,进入建筑里,马恩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做到。

    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开启的炼气法,让马恩可以清晰感受到已经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又再一次强化了。修行的四天里,马恩觉得,每一天的自己都比前一天的自己更强。这种迅速变强的程度,马恩没能进行准确评估,他既没有准确的参照物,也没有全力去应对的环境。

    按照前几次进入噩梦的经验,马恩觉得,在噩梦中的自己,其实要比在现实中的自己更强。因为,在这里的强大,更多体现为一种对自身强大的确信无疑。从主观意识到潜意识,所有意识层面上的综合自我判断与精神意志,都会呈现出更直观的表现形式。

    ——在这个结缘神的噩梦里,我可不是一个外来的过客。

    马恩的所有推论,都在支持这个想法。他的身体化作一条幽灵般的红线,紧贴着怪物粗壮的触肢,向其身体迅速蔓延。从伞柄拔出的利剑扎入了怪物的肢体中,在奔行的同时将其剖开。怪物发出宛如惨叫的厉鸣,摇晃着身体,却无法阻止这条缠绕而上的红线在几个呼吸间就爬满了身体。

    红线再次落在地面上,化作一抹深红色,又聚合出非深红色的部分。当人形的轮廓于雨幕中浮现的时候,深红色也不过只是这个轮廓的一小部分而已。

    深色的外套,深红色的领带,不过是寻常可见的正装打扮,只有那顶深红色的礼帽和古朴的大黑伞别具一格。身后那个足足膨胀到了十多米高的怪物定格在雨幕中。

    马恩缓缓站直身体,怪物的身体也在闪电的炸亮中发出尖锐的泄气声,它的形状沿着满身的红线被撕裂,大量可见的热气从这些裂口中喷出,连细密的雨线也被吹散了。

    马恩转身,再次撑开大黑伞,绕过这个无法动弹,形状不断扭曲的怪物,向正厅入口行去。在他的身后,更加汹涌的灼热气体喷发出来,怪物的身体就如同充气过量的气球一般,于一声闷雷中炸开。腐蚀性的脓液、胶状物、血肉和骨片如喷泉一样涌起,又随着倾盆大雨洒落四面八方。然而,即便这些东西落在黑伞上,也无法对黑伞造成任何破坏了。

    确实,马恩不需要杀死这个怪物,就能够进入建筑里,但是,他来到这里,本就是如同邻居朋友一样,向松左卫门大声宣告自己的到来。

    ——就把这个不死的怪物,当作是宣战的礼花好了。

    洒落一地的怪物碎片开始在积水中滑动,一点点聚集起来。一只只眼睛在表皮浮现,睁开,充满狂气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这一片片不断眨眼的片状组织连接起来,在无形的力量支配下,就如同帐篷一样撑起。

    然而,马恩这一次,没有再如之前几次那般狼狈逃离,而是不疾不徐地踏上了正门前的阶梯。他的脚步不算快,但是,身后怪物重组的速度更慢。在这只不死的怪物重新扑上来前,马恩已经走进建筑大厅里。

    马恩环顾四周,收起雨伞,用力甩去伞面的雨水和脓液。

    和过去一样,第一层没有特别的东西,除非外面的怪物闯进来。马恩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烟雾怪脸也曾经闯入过这个地方,神秘人上岛公介曾经对这里的秘密进行过试探。不过,此时此刻,他似乎没有进来,也不知道躲藏在什么地方。

    这并不出马恩的意料。既然上岛公介躲藏了很久,就不会介意躲得更久。耐心的老猎人总是在最后一局才会登场。

    马恩走到通往二层的阶梯,拾阶而上。他每走一步,都会有热感穿透脚底,在落脚处扩散。似乎这种热感激活了某些东西,让这些东西感到不舒服,宛如渗血般的地毯,看似实木材质的坚硬台阶,有一种清晰的软化和蠕动感。这种感觉在前几次时也有,但当时太过轻微,更像是一种错觉。

    马恩右手持伞,左手下垂,从袖管中洒落一片片的纸张。明明室内无风,这些纸张却如被旋风卷起,贴在阶梯上,扶手上,地面上,墙壁上,顶板上,没有全部覆盖,但无论视线转向何处,都可以看到这些纸张。

    纸张上没有字迹,看起来就是白纸一张。然而,下一刻,这些白纸便燃烧起来。

    马恩所在的建筑一层,以及通往第二层的阶梯,彻底被燃烧的火光占据了。火光中的影子仿佛在这一刻获得了生命,以一种违反光学原理的方式掠开,游走,缩入二层的阴影中。

    看起来有什么之前没有察觉到的东西被驱除了,但马恩不敢大意,他无法肯定,这种现象是不是对自己有利。这个建筑本身就是怪物,并且,也是松左卫门经营许久的据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需要太过惊讶。

    马恩来到二层,再一次听到了脚步声,不过,前几次是在上楼梯时就听到了脚步声,这一次,他已经登上了第二层。顺着声音来处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色卫衣的娇小身影在楼层和阶梯间奔驰着,仿佛被什么东西追逐一般,手持老旧的猎枪,姿势略显得狼狈,但是,无论是马恩的肉眼还是内在之眼,都无法看到那个追逐她的东西。

    更剧烈的动静发生了,在持枪女孩经过的地方,藏在走廊内的楼梯轰然弹出,地段也开始塌陷,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在解体,而解体的部分和维持原型的部分重新组合在一起,让建筑内部结构变得更加复杂了。原本的层落已经消失,新的层落正在诞生,而楼层的数量也越叠越高,仿佛向上没有尽头。只有被纸张和火光沾满的第一层还维持原样。

    马恩所在的位置也在晃动,裂开的走廊带着他转向另一侧,并倾斜起来。马恩疾步向上奔行,在走廊彻底竖直立起的同时,向侧旁最近的扶手跃去。半空中,他听到了熟悉的枪响,在内在之眼的观测中,两枚弹头正沿着笔直的弹道袭来。

    悬在半空,哪怕转身也无法完全避开,只要被击中,身体就会无可争议地被打爆。哪怕是进一步强化过身体,马恩也不认为自己的身体可以挡住这把诡异的猎枪。

    说时迟那时快,马恩撑开黑伞。巨大的力量击打在伞面上,将他送前一步,就如同前一次那般,这种程度的弹药威力已经不足以损坏噩梦中的黑伞了。不过,也正如前一次那般,持枪女孩自然还有更强大的攻击。此时此刻,马恩已经抓住扶手,大幅度摆动身体,在紧接而来的枪响中,翻进走廊中,快速穿行。

    连续的射击没有击中马恩,却追着他的身影,打得他身周四处碎片横飞。坚硬的水泥块一旦被击中,就会被掏出一个大洞。马恩在数秒后,就绕过了大半的走廊,钻进侧边的房间里,从另一侧的楼梯飞奔而上。他侧头就能看到,如同白色幽灵一样的持枪女孩用那踉踉跄跄,看起来略显吃力的动作,紧贴着他同步而行。

    她的姿势不好看,但是,速度完全跟得上,而且,马恩还觉得,倘若自己再加速,她仍旧可以跟上。因为,她此时一边追逐,还一边朝这边射击。

    这个诡异的持枪女孩的速度、力量和能力,并不是以她的身体为依托的。这个噩梦,这栋建筑,本就是她的主场。

    如今,她的射击速度也正在加快,那把老旧猎枪的射速似乎随时都可能变成机关枪的射速,而弹药的威力也迟早会更上一层。上一次与之对峙,马恩就见到了具有压倒性破坏力的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