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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各方的节奏

    马恩的血染红了石台,万千如脉络般的血线从石台上飞腾起来,于半空交织成以一株古怪的植物,没有人可以说出这株植物到底是什么,它有叶面,有杆径,有纹理,有根须,却在盯着其中一个细节看时,只觉得这些细节存在某些形象,让人联想到诸多寻常可见以及从未见过的动物,从现代的生命不断朝古代已经绝种的生命变幻——

    这一瞬万古的生命形态更迭充满了让人目不转睛的魔性,从温驯到野生的退化也充满了让人无法割舍的魅力,从血性、原始、蒙昧到无生命的蒙昧,一幕幕的景象在松左卫门的脑海中呈现,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想象还是历史的余音借由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灌输到他的脑海中。

    松左卫门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他已经被这宏伟的魔性征服,他的理智无法自拔,思维和精力都不由得集中在这宛如想象又宛如幻觉的信息中,倘若“知识”拥有实体的形象,那么,他觉得自己此时正被“知识”的波涛冲刷,卷入海底,随之而来的是愈渐沉重的压力。

    松左卫门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从腿部到腰肢,从手指到脖子,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榨、扭曲、折断,而他身上看似血肉的部分也渐渐浮现青肿和腐烂的变化,不断有血混合着泥般的脓液渗出。他的五官已经彻底变形了,眼睛不在眼睛的位置,嘴巴不在嘴巴的位置,鼻子不在鼻子的位置,耳朵不在耳朵的位置,这些器官的朝向也在变化,或横或斜,完全不是它们本该的模样。

    从松左卫门那张扭曲变位的嘴巴里,尖牙利齿长出来,唾沫从嘴角滑落,灼烧着腐烂的肌肤,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哦哦哦哦哦哦哦——”松左卫门发出不似人的声音,这声音是痛苦的,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并非当今的动物可以发出。他的眼珠子已经从歪曲的眼眶里脱落下来,然而,这两颗眼珠子还是灵动的,随着眼珠子一起拖出眼眶的视觉神经看上去就如同植物的纤维,将眼珠子支撑起来。

    眼珠失去液体,质感变得坚硬,如同琥珀一样,但在眼眸之中,仍旧充满了怪异的狂热,以及在之后渐渐浮现出来的惊恐。

    很快,恐惧就让松左卫门这个扭曲狰狞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发出的声音,已经连“野兽”这个词都无法形容了。即便如此,他仍旧伸出折断的扭曲的完全看不出是“手”的模样的前肢,艰难又执着地想要触碰眼前的那株血线编织而成的怪异植物。

    马恩处于弥留之际,心脏已经彻底被洞穿了,可是,噩梦和现实的身体重叠,让他感受到一丝源源不绝的活力在支撑着自己。热感贯穿了噩梦和现实,他仍旧可以思考,也仍旧可以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以及怪诞的恐惧,在这两种恐惧的叠加面前,就连秘药的痛苦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无法遏止的恐惧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脑子随时都会爆炸。血线编织成的怪异植物就悬浮在他的胸膛上方,只是,垂危的身体让感官变得虚弱,原本敏锐的感觉就如同蒙上了一层纱,视野也变得朦胧。他看不清这株怪异植物的模样,只恍惚有这么一种感觉。

    他竭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念头,那扭曲的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和大暑的意义串联在一起,让本就剧烈涌动的体内热感如同撞开了最后的闸门般,比鲜血更快地涌出。伤口、毛孔、五官七窍、上面下面……所有身体内部和外部连通的渠道,都成为了热感倾泻的通道。

    就如同胸口被撑破了一般,被黑伞扎穿的部位,一张张纸飘出来,呼吸间,这些纸张就变得遮天蔽日,宛如蝴蝶飞舞,这一圈,那一圈,从平面的图案变成三维的图案,在三维的图案中交织着更加复杂的图案。这个由纸张舞动所构成的动态是如此庞大,充斥在整个荒地里。

    几个呼吸后,马恩整个人包括扎穿身体的黑伞,都被这些纸张贴满了,包裹起来,形如一个古怪的木乃伊。

    就在纸张飞舞的同时,马恩身下的石台,由石台上的血丝腾空编织而成的植物,以及就在一旁的巨石注连绳,三者似乎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发出了海浪般的呼啸,又如同飓风吹过山林时发出的林涛。

    已经扭曲得连人形都难以维持的松左卫门,面对这可怕又无法理解的变化,没有半点动静,他那脱离眼眶的琥珀色眼珠也凝固了,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是否还能算是活着,以及,是否还有意识。

    只有持枪女孩于巨石上站起来,她两手空空,穿过飞舞的纸张时,自身也渐渐被纸张贴满。她向着巨石注连绳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被纸张拉扯着,拍打着,摇晃着,形如逆流而上,随时都有可能失足。但她仍旧来到注连绳前,伸手一拉这根绳子,看似十分结实的绳子便脆裂了,无数的丝线从缺口处流淌出来,一部分和纸张交汇,碰撞,阻拦,互不相让,一部分则成功越过了纸张间的缝隙,投入血色植物之中。

    巨石注连绳和血色植物之间,以这些密密麻麻的丝线构成了奇妙的连结,将血色植物向巨石注连绳的方向拉扯过去。

    扯断了注连绳的持枪女孩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彻底被飞舞的纸张包裹起来,如木乃伊雕像般驻留在巨石前。

    纸张仍旧源源不绝地涌出,哪怕马恩已经彻底被包裹起来。这些纸张仿佛是直接从空气中凝聚出来,即刻落下,却无法扩散到荒地之外的区域。

    *

    半小时前,三丁木公园。

    大量的警员官兵已经接管了所有人群聚集的区域,并在搜索其它偏僻的区域。警视正已经来到现场,和其他现场人员一样戴着防毒面具。在临时建造的指挥部里,他抱着手臂,有些坐立不安,却强行按耐着,盯着前方的多个显示器。这些显示器上不仅仅有多个分屏场景,也有大量的即时数据,以汇总现场状况和计划动态。

    尽管只是“警视正”的职阶,但这个男人确实是现场的最高指挥官,第一把手。哪怕是维和部队的人,也不能违抗他的“合理命令”。

    尽管需要人员分布在文京区各个重要区域进行戒严,但最终进入三丁木公园的人也有上万名。马恩的行动很快速,也很突然,各方的配合其实还有诸多脱节之处,但是,文京区的状况要比原本预料的更好,或许真的是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吧,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警视正也想不出更多的原因。

    从已经得到的报告中可以知道,文京区里有许多人正陷入一种“茫然失神”的异常状况中,但要比想象中的暴乱好太多了。已经被监控起来的学校师生,也没有太大的动作,任凭闯入校园的警员拿走了处心积虑制成的各种游行用具和简易爆炸物。最让人松了一口气的是,能够制造出高杀伤性武器的工厂和实验室,全都已经停工了。

    无论是主动罢工还是莫名其妙的发呆,都远比他们有所行动更好。整个文京区已经陷入过去从未有过的停滞状态中,但秩序却仍旧良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警视正事先对文京区警方人员进行了调整,结果有将近一半的警员同样陷入了呆滞和茫然中,无法进行工作。这些人到底还值不值得信任,不是警视正需要担心的事情,让他感到焦躁的,是这次事端并没有就此完结,而马恩的信号也没有发出。

    直升机不断在天空盘旋,巨大的风压不断扫荡着树枝,正在工作的人们也是肃然而紧张,眼看着一辆辆消防车驶入,警视正猛然坐直了身体,在一个显示器上,包围在地震裂缝周遭的人群终于拔营了。

    这些人摇摇晃晃,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显得十分贫弱,看起来就如同一大群僵尸。在警视正的吩咐下,没有人阻拦他们的离开。目送这些人走出正路,钻进树林中,一些人还是忍不住相互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没有人可以给出准确的回答。

    这里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快了,快了……”警视正有些焦躁地跺脚。不一会,一旁的电话响起铃声,他连忙站起来,抓住听筒就问:“怎样了?张领事。”

    “还没有消息。”电话那边的人说:“马恩没有说明,到底是怎样的信号,但肯定很显眼。你们那边如何?有什么明显变化?”

    “那些人深入树林中了,看路线……”警视正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地图,“肯定是马恩说的那个位置。”

    “那块地有什么变化?”电话那边的人又问。

    “没什么变化。那边没有树木遮挡,直升机可以看得很清楚。”警视正摇摇头,又问:“也许那些人的移动就是信号?要不现在就先派人进入裂缝里……”

    “不,再等等。如果这种变化就是信号,马恩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说。”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果断:“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变化,应该是会让人大吃一惊的变化,总而言之,这次事端并不寻常,我们应该更加耐心一些。洒水工程布置好了吗?”

    “正在进行。”警视正说着,一名警员跑进来,给了个报告,他看了一下,才说到:“是我心急了。”

    “没关系,只要抓紧就好。”电话那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警视正放下听筒,向外边的人员打了个手势,那些人员就分头跑开。之后,直升机的声音稍稍远去,又有一队军人踏入了地震裂缝中,紧接着,消防车也呼啸而去。

    “水炮已经布置好了,警视正。”一名警员跑进来大喊到。

    “校准了吗?”警视正确认到。

    “只要那群人进入预定位置,随时都可以发射。”警员大声说。

    “很好,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不许擅离岗位!”警视正吩咐道。

    “了解!”

    这名警员离开后,警视正再次坐回椅子上,紧盯着显示器。又有一个画面开启了,那是深入地震裂缝的军人的摄影画面。另一边的画面中,离开地震裂缝的人群宛如蚂蚁一样,在树林中若隐若现,渐渐抵达了三丁木公园十分著名的灵异点上。

    在那块荒芜的土地上,马恩一直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掉了一般。警视正最初发现他就在那里的时候,也有些错愕,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可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如今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愈发让人感到不耐。警视正完全无法确认马恩当前的状况,如果不是马恩事先就有过吩咐,他肯定要让人过去看看情况。

    “你可别搞砸了,马恩。”警视正喃喃自语。

    过了好一阵,那些人群终于鱼贯进入荒地中,他们就如同没有看到躺在那里的马恩般,向荒地四周散开。不大的荒地很快就挤满了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警视正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些人并非真的没有看见马恩,更像是在预谋些什么。

    在警视正的注视中,这些分散在各处的人,一个个都将头转向了马恩——这是多么诡异的场景啊,他们的动作充满了诡异的一致性,让人心底发寒,觉得他们就要对马恩做些什么事情。

    然后,警视正看到了,站在马恩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将马恩高举起来,向某一处走去,而这伙人经过的地方,挡路的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通道。此时此刻,哪怕是透过实时影像,也能感受到现场有一种古怪的仪式性。

    这种仪式性让人不由得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警视正的心脏紧缩着,他觉得,这些人要对马恩做一些可怕的事情,现场充满了不详的味道。可是,明明能够发出指令阻止这些人,警视正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和手脚都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无法去那么做。

    ——不,不是这样……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和真实:也许,这只是自己不想去发出指令。

    警视正不由得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脸色有些阴沉。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如果自己干涉了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会破坏马恩的计划。毕竟,直到现在,马恩还没有发出那个所谓的“信号”。

    ——信号到底是什么?

    ——马恩!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