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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血祭

    松左卫门一步步拖着马恩前行,走过一个个灰袍怪人身边。马恩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疼痛,还是正在灼烧,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可怕的灼烧中融化。这种灼烧带来的发热感与《七转洞玄秘录》修行后产生的热感截然不同,尽管说不出道理,但从感觉上完全是不同的东西。

    马恩的脑子也不是每一刻都能保持清醒,但是,每向前一段距离,这种恍惚和清醒的交替就会变得愈发频繁。他一直都可以感受到那无法抗拒的恐惧,不断在自己的内心膨胀,仿佛要变幻成一个不具备形体的怪物。宛如烧融的痛苦,是自己唯一可以抵御这种无法理解的恐惧的唯一方法。

    风在呼啸,邪恶的声音在天地间盘旋。

    “撒呀、苏嘎、喀拉……”

    这声音让人心惶惶,不由得在脑海中编织种种丑恶的违反本人审美的事物——换句话来说,马恩觉得即便是审美观与常人不同的人,也会因此感受到丑恶,因为这种联想并不基于普世观念,而基于一个人的自我——却仍旧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和刺激性,亦或者说是“魔性”,让人不由自主去追寻,去迎合,去共同呼唤:撒呀、苏嘎、喀拉……

    马恩不由得想起广田小姐曾经说过的话:想要召唤神,其实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只需要正确念诵它的名字。

    “撒呀、苏嘎……”马恩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意外听到自己同样在发出这样的声音。而当他听清楚自己的声音时,那种另类的膨胀的变形的恐惧,就愈发强盛起来。他在恐惧中下意识用仅存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咽喉,扼住了这个声音。他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感觉,只要自己再继续说话,就会一直发出这个声音。

    ——身体……不听使唤了?

    马恩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否就是结缘神的名字,但眼下的诡异状况很明显,即便这不是结缘神的名字,也定然与之有关。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迎合这个富有魔性的声音。

    马恩再一次从恍惚中醒来时,立刻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扔到半空。在内在之眼的视野中,他看到自己抛在半空的身体,以及站在大地上抬起目光的松左卫门。

    地面平坦又荒芜,泥土和杂草都是枯黄色的,就像是养分和水源都已经流失了,干涸了。是密林之中的一个狰狞而丑陋的疤痕。

    当就在这片疤痕的区域中,有一个石头堆砌起来的建筑。风格很原始,石头和石头之间甚至都看不出有填充和黏结的东西,完全就是这么一个个石头堆叠起来,而这些石头的形状也非是平整的,棱角起伏,大约有三四米高,就只有一层。建筑的结构和风格虽然原始,却可以让人清晰感受到存在某种象征性的意义。

    这个建筑根本无法住人,也无法想象可以用来容纳身边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

    除了马恩自己、松左卫门和持枪女孩之外,再没有更多活着的东西靠近这里,那些灰袍怪人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密林里眺望。

    下一刻,马恩的身体狠狠落在地上,又向前滚了几下,触碰到了几块尖锐的石子,再往前几步,就能够触碰到这个怪异的石制神社了。

    在内在之眼的观测中,这个怪诞的神社里似乎真的隐藏了什么,可是,没等仔细去观察,马恩就生出了更加强烈的恐惧感,那只能形容为“扭曲”和“蠕动”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如果只是常识上的扭曲蠕动,宛如虫子一般,他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可是,这种扭曲蠕动只是一种强行去形容罢了,究竟是怎样让人感到恶心恐惧的感觉,根本就无法准确描述。

    常识中的一切感官描写,都只会让人共感或联想到常识的体验,可如今发生在马恩身上的,绝非是常识可以囊括的,仅仅是可以感受到的一角,就已经足够光怪陆离。

    马恩现在已经无法再恍惚了,近在咫尺的巨大恐惧就连秘药的痛苦都显得渺小,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昏迷过去。

    “不,不能看……不能再看了……”马恩喃喃自语,内在之眼就好似逃窜一样,从空中落下,钻进脑门,潜入意识的深处,再无半点声息。

    无以伦比的恐惧感压在马恩身上,就如同是灵魂被千钧重担压着,身体同样动弹不得。马恩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脑子混乱,只是眼睁睁看着持枪女孩在身边来走来去,仿佛在摆弄着什么,可他无法转过头,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做些什么。

    在视线中最为清晰的松左卫门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充满宗教味道的白袍,而马恩根本无法从脑子中找出更多描述这个白袍的词汇。另一方面,马恩又觉得,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看到,自己肯定能够对其进行描述。

    所以,有问题的不是白袍,而是自己的脑子。

    马恩发出凄惨的嬉笑声,没有半点伪装,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可他又觉得,“觉得自己已经疯了”这个感觉本身就很古怪。

    撒呀、苏嘎、喀拉——

    马恩似乎听得更清楚了,在这三个音节外还有更多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如此古怪,也全都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种奇特的力量——感觉上就如同一条无形的触手,亦或者是树枝树根,是植物纤维的触感——将马恩翻了个身,让他仰天躺在地上。他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是从断掉的双腿伤口里流失的。这种生命流逝的感觉伴随着更大的虚弱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如今只是堪堪吊着性命,无论秘药的痛苦如何灼烧神经,都无法压榨出更多的气力。

    之后,松左卫门伸出双手,做了一个虚抬的动作。马恩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这奇特的力量抬起来,然后落在一张高于地面一米左右的石台上。

    马恩唯有眼珠子可以转动,通过可以看到的部分,他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石台的大小。这张石台单论面积,足足可以并排躺下三个成年人,但中心是凹陷下去的,仅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大小,更有一条条细缝遍布石台,不像是石台自身的裂缝,那种不自然的感觉,让人觉得其必然有某种用处。

    然而,只要稍稍去想象这个用处,哪怕没有想到,也会打心底生出绝望感。

    马恩觉得,不是自己猜想不到,而是自己的大脑本能去阻止这个想法。马恩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恐惧,明明只要把自身的经历当成是一段影像,就没有什么特别出奇之处——在诸多恐怖文学作品中,不都有相似的场景吗?

    声音也好,怪物也好,神社也要,献祭仪式也好,怪诞之景状实际并没有彻底超出人类的想象力,只有那恐惧无法理解,而无法理解的恐惧也让这些景状染上了别样的色彩,变得与众不同。

    马恩的眼珠子突然也僵住了,只能直勾勾盯着上空,他感到自己要迎来什么了——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让他手足无措,反而让内心平静下来。痛苦仍旧存在,恐惧仍旧存在,疯狂的感觉也没有减少,可是,这一切就如同奔驰在轨道上的列车,沿着一个早就预定好的轨迹前行。

    ——计划,计划……就如同计划那样……第二个环节……

    这个想法猛然从马恩那仿佛已经空白的脑海里蹦出来。

    马恩感到有人走到自己的脑顶门处,他看不见是谁,但这人的影子却一下子就延展过来。下一刻,一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陡然遮住了阴沉的天空,进入他的视野中。

    马恩看清了她的模样:金色的头发,脸很干净,也很精致,正是持枪女孩——他无法确定,有一种朦胧的既视感涌来,但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在何时看清过她的模样。

    尽管马恩猜测,她就是已经在现实里死亡的宫野明美,但是,他也没见过现实里的宫野明美是什么模样。只是听名字,像是日岛人,年龄也绝对没这么小。眼前的女孩,有一种混血儿的美感。而且,她的眼睛实在太清澈了,倘若形容为湖水,那便是无法看到湖底的泥沙,这清澈的水足以让目光一直向下透去,却没有尽头……

    马恩感受到脸颊两侧的冰凉,是她的手,没有任何的温度与情感,坚硬,但也没有那种植物般的粗糙,硬要形容,就像是冻在冷库中的肉块。

    又有人走上石台了。

    马恩只能直勾勾盯着上方,盯着俯瞰着他的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也无法找到自己身影的眼睛,无法看清来人的模样,可是,他知道,来者就是松左卫门。

    果然,松左卫门的上半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松左卫门俯瞰着,他的脸庞已经变得极度消瘦,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抽去了精气般,苍白得吓人,可是,他的眼神中狂热的火焰,就好似要夺眶而出。任何人看到这个模样,都能想到:这个家伙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就好似有一个巨大的意志,正在操纵这个名为“松左卫门”的躯壳。

    他,亦或者是它,亦或者,是两者的结合,这个如怪物般怪异,又如人一般释放着极端人性的东西,高高举起了黑色的长物。

    马恩看清楚了,是自己的黑伞。原来伞尖已经射出了,新的伞尖还没有补上。

    就像是要用这把伞扎下来。

    目标是心脏。

    在这一瞬间,马恩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处《七转洞玄秘录》的存在,热感就好似受到了刺激,狂暴地涌动起来。

    之后,这把黑伞刺穿了马恩的胸口,从他的背部透出。

    松左卫门死死压着伞柄,和马恩对视的目光,充满了无以伦比的喜悦,让马恩觉得,在这一刻,他彻底从怪物变成了人。他在以人的姿态,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马恩的瞳孔渐渐涣散,但他的感受仍旧在持续:体内的热感源源不绝,将《七转洞玄秘录》以及一起被洞穿的心脏连接在一起。这股热感伴随着血液,不停从后背流出,渗入石台的一条条细缝中。这些细缝正一点点被染红,呈现出一个复杂的宛如脉络般的形象,而这个形象是如此逼真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下一刻,怪异的石头神社瓦解了。马恩看不见具体的情况,却可以感受得到那剧烈的震动,在模糊的视野中,原本阴沉的天空,正溶解在一片晴朗的蓝色里。充满了异味的风,也开始渗出熟悉的味道。

    在马恩看不到的地方,塌陷的神社石块变成了一整块,神社周遭的风景也仿佛被另一种相似的风景侵蚀着。

    荒芜的大地表面,呈现出另一种荒芜,杂草变成了另一种杂草,树木也变成了另一种树木。

    于此时,禁锢着马恩脑袋的冰冷手掌松开了,马恩的头宛如失力般向一侧摆动,然后,他看到那一整块的大石头,以及缠绕在石头上的注连绳。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正从噩梦中清醒。

    他感受到了身体,一个完整的,有着完好心脏的自体。还有围绕在自己周遭的许许多多的人——不是灰袍怪人,而就是看似正常的人们,拥挤在这片荒芜的地域里,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又仿佛在叫喊,无理智的狂躁的气氛塞满了可以感受到的每一处空间。

    撒呀、苏嘎、喀拉——

    汹涌的热感,正同时在噩梦身体和现实身体中奔涌,也同时连系着噩梦中和现实中的《七转洞玄秘录》。

    马恩的内心再次涌现血祭的冲动,但是,这一次,他还同时感受到了血祭的执行。

    一个想法陡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但在被他捕捉到之前就消失了。

    马恩动了一下左手,他不知道自己动的是噩梦中的左手,还是现实中的左手,亦或者,根本就不是手,但定然微微动弹了一下。

    ——计划第三环节……确认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