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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恍如旧日

    马恩的头发被松左卫门拽得生疼,被打断的双腿在走廊上拖出长长血迹,折断的右手耷拉在地上,当他被拽下台阶的时候,不停被磕碰,然而,这些痛苦都没有秘药的痛苦来得深刻。马恩的脸色有些发白,满是惊惧狰狞之色,拼命叫着“杀了我!杀了我!”,然而,松左卫门置若罔闻,脸色平静,眼眸深处的怪异狂热却越来越明显了。

    马恩从仅存的左手抓住松左卫门扯着头发的那只手,他确实用尽了全力,想要从松左卫门的手中挣脱开来,结果却如预料中一般,哪怕是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加上热感带来的力量,也无法让松左卫门的手有所松动。

    马恩觉得自己抓住的,试图折断的,不是一只正常人的手。尽管那看起来像是人类的肌肤,但无论强度还是触感,都绝非如此。若是硬要形容,马恩倒觉得,自己抓住的是某种坚韧的植物。

    松左卫门的皮肤略显病态的苍白,没有半点毛发,显得光滑,却让马恩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三丁木公园里接触过的那些树枝。

    ——果然,要在此时此地杀死松左卫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马恩也不觉得自己黑伞中存储的武器能够伤害对方。如今,黑伞正被松左卫门抓在手中。

    持枪女孩不在两人身边,在松左卫门决定即刻启动仪式的时候,她就已经先一步向外跑开了。

    “混蛋!你不会得逞的,松左卫门!”马恩撕心裂肺地喊着,换来的是松左卫门的又一次生拉硬扯。

    建筑内部结构在马恩疯狂痛苦的挣扎叫喊中迅速变换,当松左卫门拖着马恩走下四层楼时,两人再一次来到了一层大厅。马恩无法看到前方的事物,但第一层的景象,他已经看过许多次了,知道还有十多米的距离,自己两人就要走出大门外,就在这个时候,头皮又是一阵发紧剧痛。

    松左卫门就如同扔垃圾一样,拽着马恩的头发向前一扔,马恩整个人就如同炮弹一样撞破了前方的大门。

    沉闷的撞击让马恩的脊椎一阵麻痹,让他觉得这扇玻璃大门的硬度远超来时的程度。在破碎声中,玻璃向四面八方炸裂,尖锐的边缘扎破了马恩的肌肤。在内在之眼的观测中,这些动态的画面就如同在缓速播放,自己的身体显得弱不经风,摔落地面的时候,这一切才重新回到正常的速度,而自己就如同打水漂一样,不断在地面上弹动翻滚。

    马恩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他并不担心痛苦,也不害怕自己会在这里死掉,可受到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除了血之外,马恩没能吐出任何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耳鸣,某种不自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又尖又细,好似刮玻璃一样,让人心底发毛。

    马恩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诡异而又熟悉的恐惧,这种恐惧唤醒了他隐藏多时的记忆:那一天,在高速奔驰的列车上,他进入噩梦,尾随着成千上万的灰袍怪人走向一个宛如荒废已久的古老神社,在那里感受到的恐惧,如同穿透了时光和空间。

    马恩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他觉得是结缘神,但是,它到底是什么模样呢?马恩不敢正眼去看,直到今天,他也仍旧觉得,是自己下意识带出来的写有二十四个怪异符文的纸团挽救了自己。那绝非常识常理之物,马恩下意识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正眼直视它的姿态,也绝对不能让它从那个古老废弃的神社里跑出来。

    这就是他今天的使命。

    马恩知道,自己实在太好运了,计划的展开是如此的顺利,无论自己此时是多么狼狈悲惨,都是值得的。

    他越发卖力地惨叫起来,因为,就在落地的时候,他的断手拍打在地面上,再次折向奇怪的方向,就连双腿的断口也被尖锐石头和玻璃碎渣扎入。

    马恩的身上全是伤口,脸部也被划破了,就连眼睛都差一点就被刺穿。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马恩挣扎了一下,都无法撑起身体,宛如风中烛火,奄奄一息,却又无法真的死去,只有痛苦、虚弱和恐惧不断袭来。他仿佛用尽了全力才能仰起脸来,将疯狂愤怒的目光投向平静走来的松左卫门。

    尽管松左卫门的动作没有任何急切,马恩的眼睛也因为从额头流下的血渗了进来,视野显得模糊,但无形的内在之眼仍旧将松左卫门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松左卫门紧绷着脸,可是双眼中的神采愈加浓郁,而这种狂热而浓郁的情绪,却让他愈加显得像是一个人类,而不是一个怪物。

    他的欲求如同情绪一样灼热而强盛,让马恩感受到了一种迫不及待又有些焦躁的心情。马恩无法肯定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但他希望是正确的。只有在松左卫门不是真正的怪物,而只是披着怪物皮毛的人类的情况下,马恩才觉得自己拥有一定的胜算。

    ——不,只要他还不是彻头彻尾的怪物,自己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必须取得胜利。

    马恩如同虫子一样,悲惨地在地上蠕动着,缓缓向松左卫门接近,仅存的左手伸出去,仿佛要抓住松左卫门的裤脚。下一刻,这只手就被鞋子狠狠踩在地上,松左卫门的表情有些松动了,似乎有一些狰狞。马恩一边惨叫着,一边感受着这只脚的力量变化。

    ——越来越用力了。

    马恩平静地想着,他愈发觉得,松左卫门的形象似乎正在向邻居朋友的形象偏移——并非是他们的外表,而是他们的内在。

    “太难看了,太难看了!马恩!”松左卫门的声音也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情绪,“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等着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视线,仿佛再次穿透这场噩梦,看到了现实中正在发生的场景。

    “嗬嗬,呵呵呵……”马恩看不到现实,尽管事先为计划留有一定的容错率,但他实际并不确定,自己、警方和军方的配合是否默契,也不知道如今现实中的状况究竟变得如何了。因此,他只是发出低沉的笑声。然后,再次换来松左卫门的残忍虐待。

    松左卫门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马恩的太阳穴上,马恩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仿佛连脑浆都要晃出来了,可他就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死亡。虚弱,一直都是虚弱,似乎无法动弹了,但是,再努力挣扎一下,又缓缓可以挪动身体。就是在这种吊着一口气的濒死状态下,马恩更能够清晰感受到,从远方传来的恐惧感。

    松左卫门抓起马恩的脑袋,一只手就将他吊起在半空。马恩觉得自己的颈部似乎被拉上了,他只能看着一个方向,而在这个方向的远处,熟悉的火光一个紧接着一个亮起,排成长龙,蜿蜒在山林之中。

    十个、百个、千万个……

    天空更加阴沉了,但是,狂风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息。乌云没有散去,却没有闪电和雷声。大地被深沉的阴影掩埋,看不清大多数事物的轮廓,空气沉郁得让人窒息,能够看到的东西,其轮廓都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扭曲,变成了别的什么——这一切都是怪诞的,不详的,马恩只觉得这个噩梦的世界,已经被看不清的怪异填满了。

    不,这个噩梦,包括自己在呼吸的空气,本身就是一种怪异。这种怪异是无形的,而有形的怪异就生存在这无形的怪异中。

    马恩已经说不清,当自己感受到这些时,从自己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到底是恐惧,是压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混乱,神经开始错乱,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幻听,看到了熟悉的幻觉,却又全然分不清,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一种可怕的,湿濡的,坚韧的感觉,爬上了自己的肌肤,马恩看不到那是什么,哪怕是内在之眼,也无法看到具体的形体,他只觉得自己宛如腐烂的泥土掩埋,又好似细密的根须在自己的身体里钻来钻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球从内而外被挤压,似乎随时都会弹出去,舌头也麻木了,声带只能发出沙哑的,不似人的声音。

    嗬嗬,嗬嗬,嗬嗬——

    马恩听到自己发出了奄奄一息,却又沙哑怪异的喘息声。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仍旧被松左卫门抓着头部,向前拖动,然而,周遭的景状已经是在森林之中了。灰袍怪人列队而行,就走在身旁,却与自己两人泾渭分明,而松左卫门也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就如同曾经见到过的景象,这里的树木不是树木,植物不是植物,动物也不是动物,草本之中裸露出血肉般的纹理和脉络。旁若无人从身周掠过的动物,于惊鸿一瞥中,被一根根植物刺穿,缠绕,仿佛这些植物才是它们的骨骼和皮毛。

    没有任何东西是正常的。哪怕是岩石也奇形怪状,似乎不停在扭曲;湿气中充满了难闻的,几乎让人昏厥的气味;阴影本身也似乎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什么;灰袍怪人手中高举的火炬,仿佛不停幻化出某种脸部的形状,如同灵魂一样在嘶喊。

    马恩似乎听到了它们的嘶喊声,亦或者,其实这些声音是从这些灰袍怪人的兜帽中,那没有正常面孔的头部发出来的。

    “撒呀、苏嘎、喀拉……”

    马恩不知道,那是在祈祷,还是在呼唤。声音狂热而虔诚,却因此让人感到恐惧。这里不像是地狱,因为,地狱是残忍的,而眼前的景象只让人感到荒谬、愚昧、肮脏、丑恶、充满了原始的血腥味,和毫无道理的扭曲。马恩感到自己的肌肤生出了鸡皮疙瘩,他愈发可以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正在四面八方凝聚。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无法理解这种恐惧感,也无法理解这些现象究竟代表了什么,意味着什么,只是难以接受,让人作呕。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在这扭曲的,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怪诞中溶解了,只是秘药的痛苦始终维持着他最后一线的理智,让他在快要迷失的时候,变成一阵恍惚,从恍惚中醒来,可怕的风景就再一次涌入他的视野和脑子。

    就这么在恍惚和清醒中重复着,马恩勉力抬起左手,摸了一下胸口,感受一本书的轮廓和硬度,正一点点在衣内成形——与刚刚抵达噩梦时做的实验不一样,速度变得缓慢,就好似一张张纸叠起来,而不是直接出现一本书。即便如此,马恩仍旧在心中露出笑容,因为,尽管缓慢,但它确实在成型。

    松左卫门似乎毫不关心马恩的小动作,就连马恩也猜不出,为什么到了现在,他的手中还提着那把黑伞。松左卫门只是拖着马恩,跟随灰袍怪人的队伍一直向前,众人仿佛走过了时光,穿过了一层层的空间,每一步都在踏入不同的方向,方向感和时间感已经完全混乱了,只有感觉上是一直在“向前行”。

    树林植被变得浓密,大雾已经升起,古怪的植物和动物进一步变换了模样,愈发有一种古老的味道,每一株都很壮实高大,就连看似杂草一样的植物都变得凶狠狰狞,不仅仅是外表长满了鳞片,显得坚韧,还长出了一些怪异的器官,去捕食那些怪异的动物。

    诡异的行进终有尽头,马恩再一次从恍惚中猛然清醒过来时,他再次看到了那片隐藏在树林中的,与繁茂格格不入的如疮疤一般的荒地。尽管在细节上有所区别,但这荒芜的整体,却让马恩想起了三丁木公园的灵异点。

    ——是了,就是这里。

    灰袍怪人们一如过去那般,向四面八方散开,而松左卫门则拖着马恩继续向前走。马恩看不见前方的东西,但是,他十分清楚,松左卫门肯定是将自己带往那个全是石头制成的古怪模样的原始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