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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结缘神 尾声之二

    马恩不知道为什么祖国发来的信件会在管理员手中,公寓里每一户人家的信箱都在第一层,住户拿到房间钥匙的时候,也会获得信箱钥匙。尽管有些疑惑,但这栋公寓里的秘密太多了,虽然管理员的身份值得商榷,但在平日的观察中,那些琐碎的线索更像是偶然——哪怕不相信偶然,也无法找到必然的证据。

    不过,马恩并不打算深究下去,友善地接过信件就回到了肆号房中。

    十一层的现况没什么好说的,结缘神事件结束之后,他第一次回到这里,就明显感受到气氛已经与往时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弥漫在这里的适居感十分强烈,一走出电梯,就能够让身心放松下来。

    马恩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打算去查清这种感觉的背后是否还有什么诡秘。他在玄关脱了帽子,摘下领带,放下黑伞,赤足走进客厅里,将信件随手扔在茶几上。一如既往,他先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处理好个人卫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赤身回到客厅,将来自祖国的信件撕开。

    信件用牛皮纸装着,十六开大小,很厚,也很沉重,马恩一经手就觉察出里面全是纸张,连内在之眼都无需用上。一如他所料,信件里的内容很多,不过分类下来只有两种:

    一种是放在最上边的党费缴纳通知,马恩的党员身份已经重新通过审核,但需要补足自审核起没能缴纳的党费,总共一百三十八元六角八分,比预计的要多一些。马恩毫不犹豫填了表,贴上近期的大头照,和费用一起装入特定的信封中——这个信封随这次信件一起装来,已经完善了相关的邮递信息和印章,只需要马恩亲笔在署名处签字,然后押上手印。它的转递走的是大陆国际邮政系统,虽然同样归“邮局”管,但却不是和普通邮件相同的渠道,就连马恩也不知道它最终会中转几次,经过哪些国家部分,最终又会抵达何处。

    马恩虽然在“邮局”里已经升迁到了坐办公室的主任,但这种程度的小干部职位并不足以让他完全了解政府机要秘密。他们这些非常规从业人员,被监管的程度和职权成正比,包括党费在内的诸多看似不起眼的个人信息,都会和普通民众分开处理。

    还是那句老实话,马恩对自己可以轻松离职,并如愿抵达日岛,其中有什么弯弯道道,心中是有数的。只是,作为国家系统的底层公务员,他不需要耗费精力在这些弯弯道道上。

    马恩舔了舔特殊信封的封口,将封口黏上,这才拿起厚厚一叠纸张,上边全是打印内容。马恩随意翻了翻,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总的来说,就是各种问卷,调查和制式报告:三分之二是各种选择题、填空题和分析题,大题小题总共有一千多道,范围从个人心理状况的测试,到两国关系和国际动态的认知,以及生活取向等等。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党规党章,内参文件,高层和家人的问候与鼓励。

    马恩看过比较私人的内容后,便将千篇一律的党规党章放在一边,粗略扫了一眼内参文件,倒是没有发现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也不涉及真正的机密内容,更没有什么任务布置,整体上就是讲述祖国内地的发展,一如既往,稳定提升,完全就是官方新闻连播内容的总结。有趣的地方在于,里边用一些暗示双关之类的语言,提到了部分发生在国外的天灾人祸,不是特别熟悉祖国传统语言文化的人可看不出来。

    目前,马恩对国外的天灾人祸不感兴趣,他才刚刚处理了一起发生在国外的天灾人祸,想要放松一会。哪怕是调查员,也不是一件工作紧接另一件工作的,况且,他的正式工作也不是调查员,而是安习馆的老师。结缘神事件已经让他旷课多天,他打算明天就去上班,想必桂正和先生也急迫想要了解一下这次事件的处理吧。

    不过,马恩的脑子仍旧在几秒内,处理了一下这些国外天灾人祸的信息。这些信息理所当然经过专门人员的筛滤,世界上每天发生的天灾人祸那么多,为什么就是这些信息随同内参文件一起寄来,本身就有丰富的含义——毫无疑问,这些个信息从某个角度来说,都是某种整体情况的一部分,马恩的直觉告诉他,肯定还有后继。

    不过,关于这方面的思考,马恩在这里就打住了。他十分清楚,这些信息被寄过来,不是催促他去解决的,而仅仅是让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罢了。正如结缘神事件里,涉及的范围包括整个东京地区,可被激活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何况这些天灾人祸远在大洋的另一边。在没有必要的时候,马恩也只需要和其它潜伏人员一样,默默等待,观察,思考。

    之后,马恩开始做题,这些涉及范围很广,类型却显得略为死板的内容是这次来信中最主要的东西。马恩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题目做出了哪些,最终可以得到多少分,能够在哪些范围内容上得分,都并不是重点。正如他给自己定制的题目一样,答题本身就是测试,也同时是最好的答案。做题对知识量的要求很高,但即便不及格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愿意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某些潜意识中的态度。

    做这些题目,其实在“邮局”里是很寻常的,比马恩做自己的题目还要简单,他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洋洋洒洒地完成了所有题目。同样,回寄的信封也是附带的特殊信封。

    其实,在理论上,这些稍微显得与众不同的信封比较显眼,很容易就被非法窃走,尤其是国际邮递,许多专业人士都渴望从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马恩也不清楚制定规矩的那些天才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这趟信件真的有被截取的价值。

    马恩忙忙碌碌了几个小时,总算将该做的事情做完了。

    第二天,马恩也没有食言,回到安习馆向桂正和先生注销了假期。

    “所以,全部的事情都结束了?”桂正和先生坐在沉重奢华的办公桌后,向马恩确认到。

    “是的,全都结束了,所有人都已经回到正常生活中了,这不是很明显吗?”马恩点点头,对桂正和先生口吻中的些许情绪没有任何怨言,哪怕此时被对方讥讽,马恩也会诚恳领受。他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份工作,毕竟刚上任没多久,就旷工了那么多天。尽管麻烦不是他带来的,但他的身份和处理事件时采取的手段,都对这位大教育家颇有冒犯。用话语挤兑就不必说了,更从政治立场和国家层面上对其施加压力,让对方丢了面子。他一向不喜欢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去逼迫他人做事情。

    “回到正常生活——”桂正和先生讽刺地哼声一笑,“所以说,你也想要回到正常生活?马恩先生。”

    “是的。”马恩没什么弯弯道道,直白地回答到。

    “上岛公介,还有上岛公介介绍过来的你……说实话,马恩先生,我一直都不觉得你们是普通人,也不觉得你们会有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桂正和先生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喜欢在自己的学校里,还有特工一样的老师,你的身份让教育变得不存粹,你的思想会对学生的思想产生巨大的影响,你的立场会扰乱学校的立场。我可以接受任何党派国籍的知识分子当老师,只要他专注于授业解惑,而不是背地里还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承认,每个有进取心的党派,都会视学生教育为重点,我也很理解,党派人士插足思想教育的必要性,但我不喜欢学校里的老师同时还是一个被激活的特工。”

    “我不是特工。”马恩十分诚恳地说:“我的简历没有弄虚作假,在大陆就职时,就是一名邮局的公务员,来到日岛后也没有进行过任何间谍工作,只是因缘际会,祸从天降,麻烦掉到了头上,必须去解决而已。我总不可能在危及自己生命,危及人民大众生存的时候,还坐视不理,束手就擒吧?”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去呢?你和领事馆的交情,在处理麻烦时表现出来的素质,以及在计划定制时的主导权,可不是一个公务员就能解释的。”桂正和先生用凌厉的目光盯着马恩:“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也是有朋友的。”

    “因为风暴的中心点恰好就是我。”马恩平静地回答到:“这次事件的重要相关人士,全都和我有交集,我作为当事人,最明白其中的关要。虽然我只是一个公务员,但我完成了学业,并以不错的成绩通过了军训。您是大教育家,应该知道我国大学生的教育方式。毫不客气地说,只要在我国兢兢业业完成了重点大学的全部修课,取得优秀的成绩,将所学知识在工作生活当中进行实践,不怕苦不怕累,并在之后仍旧努力增进自己,坚持学习,就一定不会太差。在下不过是这类学生中的普通一员罢了。”

    “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马恩先生。”桂正和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马恩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与之对视,桂正和先生的锐利视线无法触动他的心绪分毫。

    半晌后,桂正和先生率先打破了沉默,口吻稍稍缓和了一些。

    “为什么坚持要留在安习馆呢?”他这么问到。

    “因为我领了您的薪水,桂正和先生。”马恩笑起来,“我可不是领了薪水不干活的人。我不是什么特工,当我来到日岛,来到您的学校,我就是一名老师。这和我的党派国籍无关,我也不会对学生洗脑,因为那不是我的工作,正如您所说,身为一名老师,我的工作就是授业解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请您相信我。”

    桂正和先生转了转皮椅,站起来,走到窗边,注视窗外良久,才说到:“其实,我还是很感谢你的,马恩先生,是你看穿了敌人的诡计,阻止了社会动荡,让学校得以继续正常运转,让每个人的生活回到正轨。我不喜欢你的双重身份,但是……”他转过身来,用肯定的目光看向马恩,“欢迎回来,马恩老师,我愿意相信你,但是,也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份信任。我的学校,从来都不是政治斗争的场所,我们的学生大都是成年人,但他们需要的是知识。其它的东西,等他们走进社会工作的时候再学也不迟。有些知识,是他们迟早会懂的,但是,有很多知识,一旦走出校门,他们就无法再汲取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工作生活当中继续深造那些他们本该在学校里就学会的知识。”

    “你会看到一名真正的老师,桂正和先生。”马恩认真说到。

    之后,桂正和先生没有继续追问结缘神事件的具体情况,让马恩回到了正常的教学中。倒是有一名女教师同事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晓了结缘神事件的始末,对此产生兴趣,在私下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在这方面打转。她的表现在一众同事中很特别,其本身的样貌也在学校当中颇有名气,听说家里还是老贵族,其性格也有些古怪。

    马恩记住了她的名字:鹫峰紫苑。

    她是另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名叫鹫峰红苑的神社巫女的姐姐,马恩稍微打听了一下,但仍旧不确定,两人究竟是亲姐妹还是表姐妹。

    鹫峰紫苑的住家离东京地区挺远,鹫峰红苑的住家就在神社里。不过,两人的私交应该比较亲密。

    值得一提的是,鹫峰紫苑是民俗学科的老师。安习馆开设民俗学的时间,正是她正式入职的时间。

    另外,备受日岛人民关注的“xxx年不世出的美少女”的寺花小姐,也在马恩正式回到工作岗位后的第三天,以特招生的身份转学进入安习馆,为这所学校带来了不少人气。尽管,大家都对这位寺花小姐为何选择安习馆,而不是更有名的学校感到疑惑。

    两个星期后,马恩再次于“一乐拉面”看到了明日花,她已经减少了店铺的工作,更专注地投入到漫画家的预备中,并且让马恩看了她基于肆号房怪谈改编的恐怖漫画草稿。马恩为她提供了一些不伤大雅的情报,在九月份来临前,她便已经完成了两话的修订,再次离开文京区,去向相关杂志社投稿了。

    对马恩来说,这样的生活平静而充实,不过,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想起自己那个失去音讯很久的女朋友,广田雅美小姐。他有些担忧,但又无法确定,这种担忧是从何而来。

    在八月底的最后一天,马恩收到了从大洋对岸的《诡丽奇谭》杂志社邮寄过来的样刊,封面用大字号注明了本次主打的小说,正是他写的《戏言红线——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们的呓语》。

    然而,当他打开新买的唱片机,一边聆听,一边认真审视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笔名,并非是自己投稿时希望杂志社用的笔名“彩虹小马”,而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笔名“大祭司”。

    作为结缘神事件的当事人,最终的胜利者,马恩对这个“大祭司”的称谓有些敏感。

    就在马恩皱着眉头,打算向诡丽幻谭杂志社问询的时候,肆号房的房门被敲响了。

    马恩的手顿了顿,放下杂志,正打算去开门,却又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就在他打算放出内在之眼观测一下的时候,就见到大门已经被人从外边打开。

    如同游子归家一般,那熟悉、热情又贤惠的笑容,那难以忘却的面容,那丰满成熟的体态,以及那隐约而自然的体香,来人正是——

    “广田小姐?”马恩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回来了,亲爱的。”广田雅美一手提起手中的大袋子,一手将行李箱推放玄关里,她脱下鞋子,挽了一下耳侧的发丝,露出俏丽的侧脸,随后,抬起明亮的眼睛,盯着马恩微笑,“看看我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猜猜是什么?对了,杂志寄到了吗?亲爱的,你真的没有取名的天赋呢,‘彩虹小马’的名字实在太糟糕了。所以,我特地赶去那边,帮你改了一个好笔名。”

    马恩紧盯着广田小姐和她手中的大袋子。客厅里的唱片机喇叭里,一阵阵清亮却又深沉的小号声正在响起,敲打心扉。

    马恩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在这一瞬间,他又做了一个噩梦,回到了那熟悉的建筑前,站在一个高台边,眺望着风雨交加的天空,以及那漫山遍野的火炬。

    只是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一切似乎只是脑子里的残像。

    但他仍旧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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