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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逐风的猎犬

    隧道中的光暗在内在之眼的视野中就如同斑马条一样,一条光带后是一条暗带,紧接着又是一条光带,在这鲜明的光暗交错中,连隧道本身的轮廓都变得依稀了。不知道是班车在加速,还是光暗本身向着班车扑来,一种强烈的超速感挥之不去。

    车内外的景象就像是区分了异世界和正常世界,强烈的对比让马恩有些不舒服,然而,这般诡异的景象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不太明显,隧道虽长,但班车行驶了那么久,却仍旧让他觉得距离出口仍旧很远。如果不是那诡异的风景在移动,真让人觉得班车已经停下来了。

    ——停下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马恩的脑海中,就一直挥之不去。他仍旧可以感觉到车辆行驶中的震动,也可以感受到脚下的摩檫力,所以经由身体产生的种种感觉,都在证明这辆班车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马恩的经验也在告诉他,假设班车外的世界真的那么诡异,亦或者,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那么,“班车的相对位移已经停止”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马恩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诡异离奇的事物就隐藏在日常生活中,与人们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正因如此,才格外危险。马恩的心跳很平稳,他用心跳估算时间,计算可以观测到的风景变换,他有一种敏锐的感觉,真正危险的情况,并不是现在,而是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有什么东西从班车后方追了上来”的情况。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用内在之眼也无法看得分明。原本那种追逐的感觉很快速,但如今班车不知道是已经停止,还是正在超速行驶的状况,反倒削弱了追逐感。

    尽管双方拉近距离的速度已经放缓,但马恩仍旧可以感觉到,那东西还没有放弃。

    马恩轻轻挪开广田小姐的身体,离开自己的座位,朝车后窗望去,内在之眼和肉眼所能看到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拼接起来,看到的东西似乎更加清晰,更加生动而鲜明了。车内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女朋友之外,全都显得死气沉沉,马恩对此没有任何意外。

    他在结缘神事件里,为了获得一定程度上的力量,以对抗结缘神的力量,付出了一些代价,其后遗症就是他难以对正常的事物产生感动。对正常人而言,世界是色彩鲜明的,而他虽然同样可以看到色彩,并知道这是什么色彩,但这些色彩却总是冷淡的,无生气的。他人吃下饭菜,可以产生好吃或难吃,亦或者是“普普通通”的感觉,而马恩无论吃什么正常食物,虽然味蕾仍旧可以品尝出味道,但从感觉上而言,却都是“如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知觉……所有可以牵动神经,挑拨情绪的感受,在马恩的世界里,都已经变得单调而苍白。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因此产生心理障碍,但他自己在结缘神事件结束,可以让精力分散到更多的日常琐事中时,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自己的精神心理状态调整过来。

    正常的事物是苍白、冷淡而无感的,异常的事物却是生动、鲜明而活泼的,仿佛那诡异离奇之事物呈现出来的世界,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马恩同样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个想法并不重要,就如同普通人同样会产生一些新奇却实际没什么用的想法,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只是,当苍白和鲜明的对比再次出现的时候,这种想法仍旧会从他的脑海深处翻腾出来,尽管马恩对之不理不睬,但马恩一直都很重视自己的专注力,这些被他视为杂念的想法一再出现,对他而言,也实在很碍眼。

    另外,广田小姐本身同样是多姿多彩的,乃至于,她给马恩带来的生活也确实足以用“玫瑰色”来形容,当马恩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一些本应该显得单调苍白的事物也会变得触动人心,总能带给他种种不同的感受。

    从这个角度来说,马恩也说不清,自己和广田小姐在结识后,短短几个月就发展到今天这般亲密,究竟有几分是“鲜明对比”的作用。

    不过,无论广田小姐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马恩都不在意。马恩想得很多,但他知道,相比起自己想的这些,广田小姐的心思其实很少。与她表现出来的真诚相比,马恩反倒会有几分自己太过阴暗的愧疚感。

    正因为在马恩如今的世界里,正常和异常的对比是如此的鲜明,所以,他对异常离奇之事物的感觉,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因为这份敏锐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直觉”了。

    在马恩的脑海中,班车和隧道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一开始,他还能稍做形容,可渐渐的,他已经很难再将那些细节上给人带来的感受充分描绘出来了。

    隧道可以说还在,但从感觉上,班车就好似行驶在漫无边际的光影交错中,每当光带掠过的时候,他似乎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暴露出来,下一刻,暗带吞没了视野,他又感觉到了另一种不同的东西,就隐藏在这一瞬间的阴暗中。

    班车就好似被这些隐藏在光和暗之中的不同的东西包围起来,每一次光暗的交错,都会让这些东西更靠近班车一步。

    马恩的心跳仍旧很平稳,他甚至可以凭借感觉,去估算那些东西和班车接触的时间——与这个更显得漫长的时间相比,从后方追上来的东西反倒更快。

    马恩听到了班车里的呼吸声,似乎车里的客人都已经睡着了。他有些担心司机的状况,然而,没等他回过身,从后方追上来的东西就如同风一样刮过了车厢。

    从感觉上而言,那真的是一阵风,很猛烈,在吹来的一刻,原本坚固结实的车体好似一下子就没了。马恩暴露在这阵风中,要不是及时压住帽檐,深红色的礼帽就要被吹走了。

    不过,马恩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这阵古怪的风——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并没有给马恩带来任何伤害,反倒是体内的热感被这透体的风一吹,就如同火借风势一般,迅速壮大起来。

    其它乘客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没有检查过,所以马恩也不太确定。

    一阵风后又是一阵风,在宛如幻觉一般,失去了车体,只剩下车盘的班车上,马恩感受这风带来不安又狂躁的不协调感,更觉得这不是自然的风了。这些风带给人的感觉很不愉快,不仅仅是厌恶,更有一种油腻的感觉,接触到皮肤的时候,让人觉得是某种滑腻的动物擦过身体。

    尽管没有证据,马恩仍旧很快就意识到,无论这古怪的“风”到底是什么东西,它都不是对班车和乘客造成危险的罪魁祸首。而这“风”也并非正常吹过,它是在逃跑。有更加可怕的东西,正在追逐这玩意,迫使它变成了这股风,猛烈的吹向前方,就像是若不如此,就会被后边那更加可怕的东西抓住——可想而知,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马恩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强烈而逼真,几乎让他下意识想要完全相信这种感觉,并完全根据这种感觉采取行动。但在他真的做出行动之前,就被更加强大的意志力阻止了。

    如今车内是封闭的,如果要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都必须破坏车体,但是,一旦破坏了封闭的车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马恩相信,“车体已经消失,只剩下底盘”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就如同“这辆班车已经停止行驶”的感觉一样。

    马恩抓紧了黑伞,深深压下帽檐,挡住自己的眼睛,只剩下内在之眼以一种无形的姿态,悬浮在他的头顶上。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着这一阵阵风吹来的次数,测量不断变换的光暗中,那些说不清的东西接近班车的速度。他记录下大致的数据,尝试在脑海中建立公式,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这些,或许是没有结果的,对改变外在环境也大概没什么作用,它对外边一切异常诡异之事物的干涉可能为零。但是,当他开始理性地进行这些数学思考时,那些由“风”来到的不安和喧嚣,就一点点安静下来了。

    在马恩完善数学公式的时候,内在之眼终于看到了追逐“风”而来的那东西。

    那是一种外在形态很难形容的,十分模糊的东西,就好似“风”让空间扭曲了,其本身便是那“扭曲”,也好似一阵若有若无的烟雾,可又让觉得它们又瘦又饥渴,似乎吞噬了太多的邪恶,从而让其自身也变质了。即便是内在之眼也看不清楚,但马恩觉得,它应该是有一根长长的中空吸管,应该是它的口器。可这么描述的话,却又和它那种无形无质,若有若无的状态并不相符。

    “风”很快,追逐着风的“它”更快,这种追逐行为带来马恩的感觉,就如同是“它”在进行狩猎,而猎物就是仓皇逃命的“风”。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是在一段不连续的时间和空间里——马恩只能这么形容。

    当内在之眼观测到的时候,马恩已经说不清,自己所在的这辆班车,到底还是不是存在于“隧道”这个词语本来囊括的范围里了。

    这是无比奇妙,又让人充满了恐惧,觉得下一刻,自己所能认知到的环境就会崩塌,时间、空间和维度之类,用来描述人类认知世界的词语都不再有意义,难以想象一旦人们陷入某个诡异绝伦的世界里还能存活下来。

    “它”扮演着猎犬,迅猛地超越了之前的速度,扑到一阵“风”身上——马恩的感觉已经错乱,再这错乱的感觉中,他觉得猎犬用它的中空吸管,吸食了这阵“风”内部的某种重要的东西。于是,这阵“风”瓦解了,而在这阵“风”之后的“风”,也已经被这头模糊无状又恐怖绝伦的“猎犬”吃掉了,所以,再无风吹来。

    “风”已经彻底离开班车囊括的范围,无形的“猎犬”踩在同样无形的班车顶部,发出沉重的声音,继而快速远去。

    之后,超乎寻常的安静降临了,这异常的安静没有让马恩产生半点安全感,他可以清晰感受自己内心中滋生的恐慌。

    似乎恍惚了一下,马恩回过神来,紧抓着黑伞的手有些僵硬,似乎握得太用力了,不知不觉中,他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班车内部已经恢复正常,班车之外也没有异状,仿佛之前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车辆仍旧在行驶,并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脱离了隧道,重新行驶在公路上。

    马恩在车后站了许久,车内的乘客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转过身,走到车头,看了一眼司机的状态。

    “有什么事吗?”那名司机问到,似乎为了避免吵醒乘客而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人带着帽子,古铜色的皮肤很粗糙,体格肥壮,夹带着地方口音,但既然说话了,就证明他还清醒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之前发生的古怪。

    马恩盯了他几眼,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你这里还有水吗?我那里的喝完了。”

    司机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随手从杂物箱里掏出一瓶没有开启的瓶装水递给马恩。

    马恩接过了,道了一声谢,又看了一眼车前的烟灰缸,问到:“我想抽烟,行吗?”

    于是,司机将烟灰缸递过来,将车头两侧的窗口打开了。

    阴冷的夜风灌入驾驶室中,马恩掏出“抽不完的香烟”,分给司机一根。对方没有拒绝,只是将香烟压在了耳根上。

    马恩靠在侧旁的扶手架上,点燃了香烟,他觉得今晚自己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