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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路迷途

    马恩一边抽着烟一边瞅着司机,在他的眼睛里,这名司机虽然和周边那单调苍白,让人提不起兴趣的事物没什么不同,但总好似沾上了色彩,稍稍又有那么一点不同。司机没有理会马恩,就如同对他的注视完全没有感觉,这反而让马恩觉得略有点蹊跷:如今车上的状况,以及两人之间的相处,再加上自己视线,换作是普通人,很少可以视若无睹,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然而,司机就是这么沉默,他紧绷着脸,眼神没有困倦,但也谈不上精神奕奕,视线一直注视前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转向,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挡位杆,没有半点疏忽,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马恩又回头看了一眼车顶,在之前那诡异的如同幻觉一般的场景中,那无形无状的“猎犬”踏在车顶上,留下的凹陷相当醒目,但并非是具体的“爪印”之类的形象,就像是被铁锤重重砸了一下,整体凹陷下来,变形的直径大约有一米。

    马恩在当时听到了很沉重的声音,车上的乘客睡着了,或许因为某种缘故,他们无法听到这种声音,但是,一直清醒着的司机呢?

    马恩从司机的脸色和动作上,看不出任何心绪的动摇,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马恩可以觉察出这辆夜班车的古怪,从远远看到隧道的时候,这种古怪就开始了,现在,他可不觉得夜班车开进隧道之前,隧道的亮度变化是正常的状况——尽管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异常早已出现,并一直徘徊在这辆夜班车里,没有随同“风”和“猎犬”一起远去。

    这就是马恩此时的想法,只不过,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对上这种诡异离奇的事物究竟有多危险,马恩再清楚不过了,有很多异常的人和事,在他们彻底暴露出来之前,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可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直接动手——正如结缘神的事件那般,如果在情报充分,并取得许可之前就贸然动手,他哪怕死不了,也早被视为罪犯了。

    而且……

    马恩环视着车里的其他乘客,除了广田小姐之外,其他人都显得很正常。

    能够凭借修行七转洞玄秘录的“副作用”觉察出来的异常,在这辆夜班车上,唯一可以琢磨的,就只剩下司机一个人而已。但即便是司机本人,也仅仅是存疑,在马恩的感觉中,这名司机虽然多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但又不见得就比那苍白、单调又冷淡的周遭物事更加鲜活。

    “朋友,你干这活多久了?”马恩抽完一根烟后,见到司机仍旧无动于衷,便主动问到。

    “……”司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松开挡位杆,将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取下来,放在嘴巴里。马恩见状,连忙热情地掏出火机,上前为他点燃了香烟。

    司机没有拒绝的意思。

    香烟的火光在司机的脸上跳动,清晰得就好似车头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这一点光源一般。马恩轻轻嗅了嗅,他开始觉察到,空气里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不是香烟的味道,更像是被香烟、汗臭、香水、废气和其它一些垃圾食物的味道掩盖在深处的某种腥味。因为气味太杂的缘故,稍微有点感觉,就又很快消失了。

    司机本身的轮廓,也是稍稍鲜明了一下,却又比之前变得更加普通了。

    马恩不在意司机的回答,他只是集中注意力,去寻找隐藏起来的东西——他下意识觉得,那股一闪而过的腥味,是大海的味道。他再观察司机的样子,只觉得他的皮肤虽然粗糙,如同习惯于干体力活的劳动人民,但又不仅仅是“粗糙”可以形容,尽管冷风不断吹入驾驶室中,他似乎仍旧觉得闷热,而出了一身粘腻的细汗。当马恩注意到这一点的事后,他嗅到了不同于正常汗臭的气味,又咸又腥。

    马恩更加觉得,那是一股随风而来的海腥味。

    除此之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机的体格似乎微微变得强壮了,原本合身的司机外套,如今显得略微紧绷。

    马恩转了一下帽檐,垂下目光,重新点燃了一根烟。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有一种不太清晰的感觉:司机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

    ——这个家伙……果然还是挺在意的吧。

    马恩这么想到,但实际上,哪怕司机真的有问题,他也不打算立刻在这里揭发出来。他可不想拿车里的普通乘客去冒险,而且,司机虽然有些古怪,但到底是不是敌人还在两说。

    马恩呆在这里,只是做一个保险罢了。他倒是很希望,这一路上不要再出什么古怪危险的情况,能够让众人安安全全抵达目的地。

    刚刚上车的时候,马恩和周边的几个乘客交流过,他们的目的地都不一样。

    “十年。”司机这时开口了。

    “什么?”马恩一时间没能回过意来。

    “我开车,已经开了十年。”司机说:“放心吧,不会出事的,我可是老司机。”

    马恩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了,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顿了顿,才问道:“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司机反问,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看马恩一眼,音调低沉又了无生气。

    “有东西砸在车顶上。”马恩挑明道:“车顶已经凹陷下来了。”

    “哦——”司机只是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半晌后才说:“然后呢?”

    “……”马恩又点燃了一根香烟,什么都没说。

    “没有人出事,不是吗?可能是过隧道的时候,有石头落下来了。”司机平静地说:“这条路我每个星期都要走一次,放心吧,不会翻车的。”

    既然老司机硬是要这么说,马恩也不在纠缠这个话题。驾驶室里又沉默了好一会,马恩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没抽够吗?先生。”司机终于发话了,但语气里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就在刚才,他熄灭了自己的烟头,却见到马恩抽出了第三根香烟。

    “老烟棍了,一旦睡不着就想抽烟。”马恩用食指顶起帽檐,对目不斜视的司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的最佳纪录是一个晚上抽了两包烟。也许这回可以打破记录。”

    司机终于微微侧过脸来,深沉的目光和马恩对上。

    “去睡觉吧,先生,一觉醒来,就抵达目的地了。”司机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说不定会有谁在梦里等待着……对了,先生,你听说过龙宫的故事吗?”

    “嗯?”马恩不确定他到底在说什么,而且,对方转移话题太过于生硬了,生硬得让人在意,就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密密麻麻的想法就如同气泡一样,从马恩的脑海中浮起,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但在接近水面,成为具体的念头之前,就已经破碎了。

    这些想法是如此的脆弱多变,让马恩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轮廓,感觉十分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片刻后回答道:“哪一种龙宫?”

    “浦岛太郎。”司机说。

    “我听说过,是日岛的传统民俗故事。”马恩说:“一个年轻人救了被人欺负的海龟,于是海龟带他潜入大海中,成为了龙宫的女婿。在龙宫里生活了许多年,他还是那么年轻。后来,他决定离开龙宫,回到人类的世界,却错误地打开了龙女赠送的宝箱,于是,在龙宫里丢失的时光在他身上呈现,让他变成了一个老头子……真是一个可怜人。”

    “这是真的。”司机压低了声音,手似乎微微颤抖起来,“我知道,那是真的,不仅仅只是故事。”

    马恩不知道司机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对这个故事到底是虚构还是取材自真实,没有任何兴趣。即便司机真的知道,或者接触过某些古怪离奇的东西,马恩也仍旧觉得,还是等到其他乘客都安全下车后,再进一步深究也不迟。

    于是,在司机还想说什么之前,马恩打断了他的话,说到:“抱歉,我对这些老套的故事不感兴趣。”

    司机的身体微微一顿,他的脸色似乎有了些变化,变得更差了。原本就很冷硬的面容,此时看起来似乎有点儿生气。马恩只是微笑着,不停开闭火机的盖子,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那么,驾驶室不欢迎你,先生。”司机生硬地说:“请离开我的地盘。”

    “我的烟还没抽完呢。”马恩吐了一口烟气,平静地说:“长夜漫漫,无心入睡,我给你讲个新颖的故事,打发一下时间可好?”

    “……”司机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只是脸色更差了,他想要升起车窗,但是,手刚伸出去,就有一个黑黑乎乎的东西横伸过来,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马恩的黑伞。

    司机试图拨开,却觉得仿佛有千钧的力量压在他的手上,在体格差异十分明显的较力中,自己竟然完全不占据上风。马恩试了试司机的力量,就松开了黑伞,这名司机很有劲,但远远比不上结缘神事件里结识的邻居朋友。

    马恩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无礼,可司机却好似承受着某种压力,不说话,压抑而沉默,也没有继续关窗的意思。他的反应反倒让马恩更加在意了。

    “抱歉。”马恩真诚地说了一句:“可我真的睡不着。”

    “见鬼,抽你的烟,别跟我说话!”司机终于表现出一丝不耐烦了。

    马恩勾了勾嘴角,左手放在心口,谦逊又歉意地微微躬了躬身。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班车出了高速路,在票口停了一下,但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很快就转进山路里。马恩清楚,至少要一夜的时间才能抵达自己的目的地。他看向窗外,细密的雨丝让空气格外潮湿,山野的泥腥味衬托着莫名的海腥味,令之更加清晰了。

    虽然山路也是水泥铺就,也架设了路灯,可在雨中朦朦胧胧。班车开着的前灯,也只能照亮二十米左右的路面,依稀可见前方车辆的尾灯在弯道中闪烁,同样不怎么真切。正是这样的场景,反而倍添了一种迷离的色彩,总让人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是山路事故,而是某些更加让人不安的事情。

    模模糊糊中,马恩看到了前方的路灯下,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更近了,他觉得那是什么人在招手,好似想要搭便车。

    再接近一点,他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位女性,拖着行李箱,立在细雨中,显得孤单落魄。之前开过的车辆,似乎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司机似乎犹豫了一下,将车子停下来了。他探头出车窗外,问道:“要去哪?”

    “随便,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果然是女人的声音,这位女性抱怨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听说这里的人很善良,却怎么都搭不到车子。”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司机有些警惕地问。

    “坐男人的车。”女人不屑地说:“我不给他上,他就把我踢下来了。”

    半晌后,司机才说:“上来吧。”

    车门打开了。

    女人拖着行李,有些吃力地搬上来,她站得不太稳当,差点就要摔倒,但却有一把黑伞钩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又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行李,轻而易举地拖了上来。

    马恩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边,帮这个夜路迷途的女性搭了一把手。此时,马恩也看清了这位女性的模样——不,确切来说,仍旧看不清楚,因为,这名拦车的女性用一块纱巾围住了下半张脸,若只看上半张脸,倒是十分精致,让人第一眼就联想到“美人”这个词。

    “谢谢。”女人说着,扫了一眼马恩,车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夜班车再次向朦胧的雨幕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