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马恩的日常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办法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办法

    “大灾难”为自己塑造的是一个古怪、刻薄但却可靠的形象,这只是他个人的小爱好,并没有太过特别的理由。就如同孩子往往会模仿自己心目中的那些“大人物”的模样,外祖父就是“大灾难”心目中的大英雄,这个观念是从孩子时代接触外祖父留下的遗稿手札中那些古怪故事后养成的,尽管家里人十分反对他太多接触外祖父的东西,但越是被大人训斥,心中的叛逆就越强。

    面对大人的责罚,他嘴巴里唯唯诺诺,心中却对这副模样的自己感到愤怒和气馁,他怒自己的不争,想要将心中的坚持说出来,却又总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击垮。甚至有那么一段时期,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为什么每当那些“权威”的人们说了自己仰慕的英雄的坏话,自己却无力反驳呢?究竟是自己的性格问题,还是潜意识里同样觉得自己有错?倘若是后者,为什么自己就偏要坚持去相信呢?

    “大灾难”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改变,这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沮丧,让他愈加想要靠近外祖父的世界——那里充满了危险,而危险昭显胆识、能力和运气——他将自己代入其中,就好似自己变成了当年的外祖父,和那些莫名又恐怖的东西,和那些意图用可怕的力量来打压自己的坏人们作战。

    那些他接触到的大人们总是对外祖父的故事嗤之以鼻,尽管他们不会明里说外祖父的坏话,但“大灾难”的敏感内心总是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听到那些大人们的心声——每当提到外祖父时,这些宛如呢喃的心声就如同下水道的淤泥一样,肮脏、恶臭、浑浊,不堪入耳。他却迫于他们的威压,不能掩住双耳。

    不,就算掩住双耳也没有意义,他就是可以“听到”。

    “大灾难”认为自己的儿童和少年时期,就是在这么一种充满了压迫的环境中度过的。曾经他觉得是那些大人的问题,但后来他读的书越来越多,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在打工时的交际越来越多,他渐渐觉得可以理解这些大人了——然而,如果他们在某种层面上没有错,那么,错的不就是自己吗?

    一切都源于自己,自己心中有一个恐怖的魔鬼,让自己无力抗争。他不敢看镜子,生怕镜子里会照出那个魔鬼,而不是真正的自己。

    “大灾难”在这个最可怕的时期,总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完蛋了。自己的生命距离尽头还很遥远,但是,自己的内心已经没救了。正因为这样的想法,又让他更是向往那个被家人说是“不可救药的骗子”的外祖父。

    他,想要成为外祖父那样的人。

    他不怕那些危险和恐惧,不怕被提前被那种种的危险夺走性命,相比之下,如今这种还活着,却仿佛早已经腐烂死去的自己,才是最不可接受的。

    可是,正常而怯懦的自己,是绝对无法成为那种人的。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勇敢者,因为在权威和压力面前,他只会将脑袋埋进沙地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十分清楚,自己什么都知道。知道对和错,知道好和不好,知道什么是道德,什么是代价。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就是这副样子呢?

    为什么连改变的意志力都没有呢?

    他在高中毕业后,就没有上大学,他钻进了外祖父的遗产里,并清楚知道,这么做只是在麻痹自己。

    转机到来的那一刻,是他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按照外祖父遗留下来的手札中讲述的某个原理,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收音机。当他调整到外祖父留下的一个频率——手札里只留下一串数字,并没有说明这是频率,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行动——和一个无线通讯同好会的朋友搭上线。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和偶然,对方隔着不知道有多遥远的距离,通过电波倾述心声,讲述一个名为“黄衣之王”的无聊戏剧,并不在意这个频率还有没有其他人。“大灾难”也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想法,不过,大概是很暧昧矛盾的吧,既想要听众,又害怕有听众。

    但无论如何,“大灾难”成为了一个听众,并从听众变成了交流者。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比起抒发自己的压力,更热衷于编写自己那个名为“黄衣之王”的戏剧故事。“大灾难”当场就说:“这个故事很无聊。”

    本以为那人会怒发冲冠地对骂,却没想到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就发出低沉的笑声。直到今天,“大灾难”仍旧不明白那个笑声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情绪和想法。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奇妙的开始,双方开始在这个独特的频道上交流,原始的无线电搭载着“大灾难”的心声,传递到不知多遥远之外的地方,传递给不知其面的另一个人,虽然不可能见面,却又仿佛近在眼前。

    “大灾难”渐渐可以从交流中,勾勒出那人的一个朦胧的形象,但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一己之见,而对方十有八九也不是这个形象。

    不过,或许正因为不会见面,除了电波之外,也不需要更多的接触,所以,“大灾难”反而可以向对方述说自己的烦恼,就如同那人以为频段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也述说过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样。

    然后,对方给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扮演不是现在的自己的另一个人”。

    “你喜欢动漫吗?”那人这么问。

    “还行吧。”大灾难这么回答,他对这种娱乐形式不讨厌,但也没有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不过,这确实是在日岛很流行的文化,他肯定多少要了解一些。

    “你知道,有人会为了变成另一个人,而花费巨大的精力吗?”那人这么说。

    “啊,当然,乔装打扮,这我知道。”大灾难说:“就像是演戏一样,或者说,像是特工电影里那样?”

    “不,是装扮成不属于真实世界,而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动漫角色。”那人笑着说:“他们称之为酷死不累。”

    “大灾难”在这里有点疑惑。

    “所以呢?”

    “既然你认为自己不行,也无法成为现实里的任何一个人,有一种坚持自己的洁癖,但又想改变自己的矛盾,那就去扮演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吧。你认为电影和小说的角色仍旧太过于真实,但是,动漫的角色可是很夸张的……不,应该说,人们创造的那些角色,本来就是为了和现实区分开来。”

    “动漫吗?”大灾难苦笑了一下,说:“很抱歉,我试过了,扮演不是自己的另一个人,我已经尝试过了。”

    “不行吗?”

    “不行,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个人,再怎么扮演,内心都是不会改变的。”大灾难十分理智地回答道。

    “那就自己创造一个吧,不是根据现实去改编,也不是基于自己的常识和想象去综合塑造,而是完全臆造出另一个自己——”电波传达过来的信息如此述说着:“你知道的吧?第二人格,会迫于压力成型,但也可以通过妄想和催眠进行自我塑造。”

    “这个……能行吗?”大灾难有些犹豫,他十分清楚“人格分裂”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觉得这个建议过于刺激了,有点像是恶劣的玩笑,不太靠谱。

    “反正,你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一条腐烂的臭咸鱼,再怎样都不会更坏了,不是吗?”那人说。

    “不,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但这个世界上仍旧有许多人的处境比我更加糟糕。”大灾难冷静地说:“我希望改变自己,但不想变得精神分裂,我会把你刚才的说法当作是在开玩笑。毕竟,我不想在这个频道失去一个能够互述衷肠的好朋友。”

    “……是吗?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认真地视我为朋友,那么,我一定要帮你做点什么。”顿了顿,对方没有让“大灾难”抢过话头,快速说到:“你留下一个地址,我会把一件东西寄到这个地址,也许那东西对你有用。”

    “什么?寄东西过来?”大灾难有些咋舌,“你干嘛那么认真?你要寄什么?炸弹吗?”

    “嘿嘿,你猜?”那人的声音有些故作玄虚,后来也证明了,那确实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但却真如那人所说,让过去的“大灾难”变成了如今的“大灾难”。

    那是写了足足十本笔记的人物设定集。

    “大灾难”对任何角色扮演都敬谢不敏,但却对这个用心良苦的角色,以及描绘这个角色的电波好友——写了那么多,如果没有强大的坚持是不可能做到的——有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于是,他开始扮演这个角色,一个原创的“酷似不累”的角色。

    那就是现今的他自己:皮衣皮裤,双手双脚都系着皮带,不留凡俗的发型,高傲、古怪、刻薄却又可靠的形象。

    每当他打扮成这个形象,他就能打破心中的怯懦,以另一个视角去俯瞰原本的自己,既能够冷静地思考,又拥有非凡的行动力,再不会被凡俗中的权威所压迫,视压力为无物。

    “大灾难,吾既大灾难。”冷酷的年轻人看着洗手间里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就是大灾难,而不是过去那个伪装坚强,实则怯懦的年轻人,“悖逆黄衣之王的勇者。”

    是的,这个形象,就是电波好友那个无聊的“黄衣之王”戏剧中,意图弑杀这个凶残暴君的英雄。只是,这出戏剧仍旧没能完成,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英雄的结局。

    “大灾难”知道戏剧总是会营造悲剧性,以强调一种文艺性的升华,这个故事里的英雄,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这不重要。

    正如外祖父故事里,面对那朦胧、古怪又可怕的危险,不会有人总是幸存者,就连外祖父自己都死了。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大灾难这么对自己嘀咕着,收起古怪的徽章,将那一大滩古怪又恶心的呕吐物收起来,回到了客房里。

    马恩没有睡着,他清楚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动向,哪怕不用奇妙的热感和让人忌讳的内在之眼,他的五官知觉也比普通人更加敏锐。他可以清晰嗅到房间里漂浮起来的残羹剩菜混杂酒味和烟味后形成的古怪味道,但是,这种气味竟然没有从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传来。

    换句话说,这么闹了一通,房间里的每个人的身体都仍旧干干净净的。放在这么个已经出了一些古怪事情的地方,不也是让人觉得古怪的情况吗?

    他没有去分析这其中的古怪缘由,也不打算过多去深入他人隐藏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他认为,预先知道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自己是一个笨蛋,知道再多,分析能力不过关的话,只会变成一团乱麻。在“邮局”里,这些事情是专业人员负责的。分工的不同,多多少少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在。

    马恩听到了“大灾难”在洗手间里呕吐的声音——不是干呕,确实呕吐了一些东西,黏黏稠稠的,想象一下就很恶心。但他却不觉得,“大灾难”是意图催吐,继续胡闹的那类人——他就见过不少这类人,明明自己的食量酒量不大,却为了争面子,故意在他人面前表现,结果还是自己受罪。

    反过来说,“大灾难”在他那副夸张的外表下,有一颗纤细而理性的内心,他必然有一个很明确的很严肃的目的。

    联想之前他怪声怪气的描述这顿伙食,就不难想象他的目的了。尽管他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但马恩却听出一些认真,同时也肯定了,这个家伙其实心地不错,而且,或许平日里深受小说故事的影响,个性有些阴暗?

    但总体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只是,仍旧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打扮成这么非主流的形象,是为了彰显个性?但是,一个理性、严肃又带着一些阴沉的人,会这么去放纵自己吗?

    马恩不确定,但他还是觉得,年轻人打扮成这样,并非他喜欢,而是有自己的需要。

    ——也许是心理上的暗示?

    他看了一眼乔克乔西,这个成熟男人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大灾难”的本性,所以对那些怪里怪气的言行没有半点反感,反而有一种看待孩子胡闹的宽容感。

    大概在这个成熟男人眼中,“大灾难”和少女南岸乙姬是同一水平的心理年龄吧。

    “你觉得他在做什么?”马恩随口问到。

    “嗯?”趴在酒桌上歇息的乔克乔西看了洗手间一眼,挠了挠头发,无奈地说:“我觉得他等会过来,又会说些惊人的话。”

    “不过,也许他真的发现了什么?”马恩微笑着说。

    “是吗?那更加不好,不好啊……”乔克乔西的表情稍微严肃了那么一下,即刻又散漫下来,说:“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肯定要去做点事情了。但现在,做什么都不合适。”这么说着,他瞥了一眼马恩,问到:“大作家,你该不会也想做点什么吧?”

    “不,我什么都不会做。”马恩压下帽檐,重新将脸隐藏起来,“无论要做什么,都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告诉我,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安全返航?”乔克乔西反问。

    “既然这么说,那么,为什么不能安全返航?有什么在阻挡安全返航?究竟是受限于环境,还是受限于人?那么,谁是敌人?”马恩自问自答般说着:“要素不足,故事也无法成形。”

    “只是环境的话,只要等待,也只能等待。暴风雨总会过去的,不是吗?”乔克乔西认同地说:“我可不想让本来不是敌人的人,最终却变成了敌人。”

    “……我想,你误会了我的话,而这就是等会‘大灾难’会语出惊人的地方。”马恩说:“敌人就是敌人,敌人是存在的。只是,我还不确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镇上的情况很古怪,而且,古怪的情况自从班车起行开始,就一直跟随。可疑的人那么多,镇民们似乎都有问题,如果不加以分割,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根本就没有突破困局的可能。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是多变的,且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核心问题。“大灾难”或许知道了一些其他人都不知晓的情报,是个“被情报选中的人”。但他并没有切实去探查镇上的情况,没有去验明当前其他人的情况,而是坐在房间里“想出办法”来。

    马恩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想出的办法,往往不会是什么好办法。

    “你的意思是……有人为因素的危险,但是,那个年轻人可能会判断错误?”乔克乔西皱起眉头,他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总之,目标是安全返航,这一点不会错吧?”

    “当然,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回家。”马恩十分确定地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