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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夜深人静

    “大灾难”的神情是如此激动,马恩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走上去,蹲在他们挖开的土坑边,用黑伞拨了一下里边的泥块和泥水。或许是挖掘的动作过大,亦或者是雨水渗入泥中,让泥土变得松软,他没有看到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埋藏着什么,不过刚才观察地表的细节,确实掩埋了东西——马恩当然仍旧相信“大灾难”的话:他在此地埋葬了广田小姐的“尸体”。

    他看了一眼身旁默然无语的乔克乔西,这个成熟而经验丰富的男人也没有露出反驳“大灾难”的意思。

    “大灾难”站在一旁纠结激动了一阵,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又开始沿着土坑的边缘细细检查周边的痕迹,甚至不惜匍匐在地上,眼睛就像是快要凑到了地面一般。可最终他浑身冰凉,也不知道是深沉夜幕下的暴风雨导致,亦或者是当前这诡异的现况。

    年轻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终于露出放弃的眼神。他颓然对马恩和乔克乔西说:“相信我,我真的在这里看到了,我真的将她埋在这里。”这么说着,他不时瞥向四周,就像是在怀疑那个想象中挖掘尸体的人,乃至于是好几个人,正躲在暗处窥视着这边。

    马恩觉得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大灾难”冷静下来了,旅馆外边又湿又冷,这个年轻人的身体还饱尝痛苦,估计也没有多少精力继续激动下去了吧。

    马恩站起身,对“大灾难”说:“回去吧。”

    “大灾难”默默点点头。

    乔克乔西还在用手掏着坑里的泥土,似乎在摸索什么,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不过也站起来,决定跟两人一同回去。

    “希望房间里不要再出现那种东西了,今晚已经够折腾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微微浮现一丝疲倦。“大灾难”更是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个热水澡,倒头就睡,等睡醒后再整理一下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三人返身回到旅馆中,将后门重新关紧了。在他们离开后,土坑里的水泥陡然翻滚起来,冒出一些细嫩的残枝败叶,紧接着又有一条条丝线从中飘出,与半空编制成一只猎鹰的模样,振翅飞向一旁的树梢。

    乔克乔西什么都没有找到,尽管“自由隐者”确认了地下有许多细密的如同植物根须蔓延所导致的空隙,也惊讶于这些空隙竟然已经蔓延到了旅馆下方,仿佛可以从中看到这片根系曾经具有的规模,但他并没有切实找到具体的植物根系。庭院里不止有一种植物,但这些植物的根系都没能超过一般范畴。

    究竟是怎样的植物,才在地下挖开了那么细密、复杂又宽阔的缝隙呢?肯定是很细小的,但却密密麻麻,不知为何,一在脑中有了一个具体的印象,乔克乔西就觉得自己患上了密集恐惧症般,生出鸡皮疙瘩来。

    先是“风”,然后是“虾头人”,之后是“植物”,还有马恩从镇民们那边打听到的情况,乔克乔西觉得这个镇子的情况已经复杂到了让人无处着手的地步。这些东西,全都是有关联的吗?全都是重要的吗?全都是自己等人要一一解决的问题吗?乔克乔西这么扪心自问。

    哪怕在他过去的冒险中,如此复杂之局面也很罕见。

    乔克乔西一开始就怀疑南岸乙姬这个小姑娘有问题,之后马恩又提出了“大灾难”的问题,加上如今的广田小姐,如今的三个最具嫌疑人都在身边,无疑是这接踵而来的不幸中,最幸运的地方了。

    当然,也不排除关键点在除了读书会的其他游客,甚至是本地人的身上,不过,自己这边的人接二连三出现疑点,总不可能全都是巧合吧。

    “jojo,你怎么看?”马恩稍微落后几步,和乔克乔西并肩而行。

    “我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乔克乔西不确定马恩问的是什么,里面又有多少是对广田小姐的疑虑,只能模糊地回答到。

    “你相信大灾难吧?”马恩说。

    “对。”乔克乔西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雅美呢?”马恩又问。

    “广田小姐……这得问你了,小马,她是你带来的人,是你的女朋友,你才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人,不是吗?”乔克乔西意味深长地说。

    “我觉得雅美没问题。”马恩只是平静又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她,她是个好女人。”

    “这话你得对‘大灾难’说,他的心事很重,大概是很难立刻放下广田小姐的事情。”乔克乔西拍了拍马恩的肩膀,说:“只要他怀疑了,就会锲而不舍地追上去,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还有,你新编的故事,最好明天再告诉他,否则他今天一整晚都别想睡着了。”

    马恩耸耸肩,似乎是在表达无奈的情感,但乔克乔西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都看不出半点情绪,就仿佛这个反应只是伪装一般,充满了一种敷衍的机械感,让他稍稍有些不舒服。

    ——真是个怪人。

    乔克乔西这么想着,也就没继续和马恩深聊,快步追上前方的“大灾难”。

    马恩仍旧静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乔克乔西和“大灾难”若非是时而留意身后,还真要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三人带着一股沉重的缄默——“大灾难”本人提供了最大的份量——回到了属于众人的房间前。一路上,他们完全没有见到南岸乙姬等一众女性,或许是在什么时候错过了。乔克乔西本来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来到门前的时候,却发现里边的灯光是亮着的,还不时传来众位女性的说话声。就在“大灾难”准备开门的时候,门被人从里边拉开了,原先接待他们的女服务员端着好几层的餐具站在对面,这些堆叠起来的碗盘几乎淹没了她的视线,但并不惊讶三个男人就站在门外。

    “诸位客人,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穿着民俗服饰的女服务员恭谨有礼地说。

    “嗯,辛苦了。”站在最后方的马恩不疾不徐地回礼道。

    “请问你看到了广田小姐吗?”乔克乔西问。

    “广田小姐……?”女服务员诧异地挪了挪端盘,看了一眼三人,说:“广田小姐不就在房间里吗?”

    闻言,“大灾难”不禁有些吃惊,直到女服务员走出门的时候,才连忙闪开一条路。随后,他带着不解和冲动闯入屋里,却在距离大门没多远的位置停下来了。站在身后的马恩和乔克乔西都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的僵硬。

    在“大灾难”面前,一副都市丽人感觉的广田小姐正和众位女性谈笑风生,就连南岸乙姬也是有说有笑,明明之前才身处险境,但她们就好似已经忘记了一般,完全看不到被这些糟心事打击的样子。更让“大灾难”难以释怀的,正是广田小姐好似一直都在这里。

    ——那我在庭院里掩埋的到底是什么人?我真的错把其他女性当成了广田小姐吗?哪怕之前马恩就说“没有证据”,但看到眼前的场景,“大灾难”仍旧倍感震撼。

    “让开让开,挡着门是怎么回事?”走进来的乔克乔西推了一下“大灾难”的肩膀,“大灾难”就踉踉跄跄跌坐在一旁,盯着谈笑风生的广田小姐,回不过神来。

    “怎么回事?真是我弄错了?”年轻人身上已经失去了智珠在握的冷酷表情。

    众位女性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浴衣,广田小姐、鹫峰老师和寺花小姐在以一副成熟女性的慵懒姿态聊着天,另一边则是南岸乙姬和张仲汝小姐悄声说着什么。大家都是相貌上佳的美人,最年幼的南岸乙姬也散发着高中女生的青春风情。之前明明经历了诡异危险的一幕,如今却好似已经将之抛却脑后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担忧害怕的样子。

    “啊,亲爱的,你们回来了。”坐在茶几边的广田小姐看向门口,眼睛一亮,扑到马恩怀中,面带红润地撒娇说:“我跟你说,之前差点没把我吓死,我去前台叫人的时候,电力系统出了点问题,忽明忽暗的,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还以为是痴汉呢,结果什么人都没有。”

    “你们洗过澡了?”马恩嗅了嗅了广田小姐身上的味道,又估量了一下时间,不禁有些疑惑。要说已经沐浴过,对这里的好几位女性来说,也太迅速了吧?马恩可是记得很清楚,同居的这么多天,广田小姐哪怕是一个人洗澡,也要花上半个到一个小时。

    日岛人很喜欢呆在浴缸里,享受热水带来的慰藉,相比起祖国的习惯,倒是让人觉得拖拖拉拉,没那么利索。张仲汝是祖国的同胞也就罢了,可是,这里还有四位纯粹的日岛女性,马恩可不觉得这点时间够用。

    “旅馆里有澡堂哟,很舒服的,可惜,房间里没有专用的温泉池,否则就可以和亲爱的一起了。”广田小姐一边将身体朝马恩怀里挤,一边笑嘻嘻地说。

    “……”即便如此,马恩仍旧觉得时间太过匆忙。他抱着广田小姐那丰满的身躯,偏头看了一眼乔克乔西。

    这个成熟男人也微微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很快,目光就纠缠在其他几位女性的浴衣打扮上了,嘴角露出几丝猥琐的笑容,好似根本就没打算细想。

    跌坐在地上的“大灾难”的表情更加难看了,显然他在意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但是,他的脑子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东西了,此时也是一副放弃思考的失神模样。

    ——好吧,就这样吧。

    马恩也不打算深究下去,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人倍感疑惑的也不差这一两件了。比起追究洗澡的时间问题,他也更希望之后的夜晚时间能够安静一些。作为习惯,哪怕是旅游,他也仍旧带了一些对地方文明发展史进行研究的论文和大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的试卷过来。不到万不得已,学习可是一天都不能停下来的。

    而且,今晚又冷又累又耗神,正是连续做几套固化套路的数学题的好时机,不仅有助于让奔放的思维收束一下,也同样有助于睡眠。

    “大家辛苦了。”马恩搂着广田小姐,对众人说:“虽然预定是要进行读书会的节目,但现在这种情况,大家也很累了,今晚就先休息吧。”

    “我,我要申请单独的房间!”广田雅美一副兴致高涨的表情举起手,就如同小学生般大声说:“人家可是期待了很久呢,大家不要偷听哟。”

    “有孩子在,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在说什么傻话呐!?”鹫峰紫苑叹了口气,之前在一楼和广田雅美汇合后,众人交流了不少时间,还一起在澡堂里赤城相见,对这个在杂志社工作的都市丽人私下里是怎样的一个性子,多少都有所了解,所以如今也不会吃惊于她在大庭广众下说这种暧昧的话了。

    而且,在一同泡澡的时候,广田小姐说得更多,更详细,更让人脸红耳赤。比这还要直白的描述,让还只是高中女生的南岸乙姬不禁捂住耳朵,躲在浴池一角。除了寺花小姐之外,鹫峰紫苑和张仲汝也是带着欲罢不能的矛盾心情,没有阻止对方。里面有很多场景,就连鹫峰紫苑也只是听说过大概有这么回事,从来都没有这么详实的,只能感叹这位广田小姐还真是不避讳,私房秘事都百无禁忌。

    能够和广田小姐在这方面交流的,只有隔壁浴池那些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进来,显然也是经验丰富的中年妇人而已。

    那时,几位年轻女性都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双方的等级是不一样的。

    当然,一众女性也由此确认了特邀的作家马恩先生和广田小姐平日里真是亲密至极,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的亲密完全不是做作样子。

    泡澡后,广田小姐似乎又给自己加了小灶,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夜宵,可能还喝了酒,情绪变得格外亢奋,此时大概也是在借酒劲耍脾气吧。

    “也就是说,我和大灾难,要和其他几位美丽的女士共处一室吗?”乔克乔西眼神一亮,连忙点头,说:“这个提议要得,硬是要得!”

    “你的脑壳都被屎填满了吗?”鹫峰紫苑砸了一个枕头过去,被乔克乔西顺水抓住了,抱在怀里打滚,一点都没有之前成熟男人的风度了。

    “广田小姐就和我们一起用大间,你们三个男人用小间,可以吧?”一旁优雅微笑着的寺花小姐一边说着,一边用粗暴的姿势抓住广田小姐的浴衣后领,爆发出可怕的力量,硬是将她从马恩身上拉回来,“虽然两人近似夫妇,但还是要顾及一下大庭广众吧。”

    “我是没问题了。”马恩耸耸肩膀,按住滚来滚去,形骸放肆的成熟男人乔克乔西先生,将枕头从他怀里拽出来,扔回鹫峰老师手中。但就见到鹫峰老师嫌弃般,将枕头扔到了角落里,像是接到了什么脏东西般。

    “没这么夸张吧?鹫峰老师。”马恩笑着说。

    “别劝了,我就是先天看他不爽,说不定八字犯冲。”鹫峰紫苑没好气地说。

    “怎么这样。”乔克乔西从榻榻米上坐起来,一脸无奈地说:“之前还多亏了我,你们才能安全逃跑呢。再怎么说,我也算是救命恩人吧?”

    “我比较喜欢完美主义,如果你的手段和目标都很完美,那才真让人感动。”鹫峰紫苑毫不客气地说。

    “啊,你这个龟毛的死女人!”乔克乔西也一副夸张的语气,不过,谁都看得出,他根本就不在意鹫峰紫苑的说法。

    这个成熟男人同时也是一个真正我行我素的男人。正如他自称那样,追寻的是自我的自由。

    “行了行了——”真正的聚会组织人寺花小姐拍拍手,看了一眼已经改坐为躺,一身无力的“大灾难”,小声问询到:“大灾难怎么了?”

    “受到了一些刺激,不碍事。”乔克乔西的表情严肃起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让人生不出质疑之心,“他会自己调整过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是吗?那就好。”寺花小姐了然于心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

    “总而言之,今晚大家就好好睡一觉,早上说不定就会放晴了。”她对大家这么说了后,所有人都起身准备安歇的事宜了。

    五位女性那边究竟如何暂且不提,三位男性这边一同去澡堂随便洗了个澡,就连最爱洗澡的正宗日岛人“大灾难”也没有拖延享受的心情。之后,三人随便将茶几推到角落,随便在榻榻米上扔了三张床褥。

    “大灾难”困倦得几乎是刚躺下就睡着了。乔克乔西躺在被褥里,交叉双臂,枕在后脑勺下,看着还在一旁点了故意做旧的装饰用油灯,准备挑灯夜读的马恩,不禁问道:“你还不休息?”

    马恩的影子在只存在油灯光亮的角落里,显得无比巨大,几乎占满了那边的墙壁,随着火光一起摇晃,让已经大体陷入昏暗寂静的房间隐隐有一种雅致古朴的气氛。加了香精的灯油散发出温婉的香气,缭绕绵长,让人紧绷的心神渐渐松弛下来。

    马恩翻开桌上的卷子,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戴上一副平光镜——为了更好地展现教师的知性,在结缘神事件结束后,广田小姐特意为他新配了一副复古风的玳瑁色眼镜——他本人是不需要的,但这既然是女朋友喜欢的打扮,他也就坦然接受了。

    “学习一会。”马恩淡笑着回答到,“习惯而已。”

    “呀,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点老师的感觉了。”乔克乔西调侃道,“看你也不像是重视外表的人,是广田小姐的主意?”

    “对。”马恩说:“女为悦己者容,男的也可以嘛。男女平等。”

    “你倒是过得挺舒服。”乔克乔西说:“就不在意今晚的事情?”

    “现在这种情况,在意也没办法嘛。”马恩平静地笑了笑,说:“无论遇到了什么,只要自己的节奏没有被打乱就还不算差,不是吗?”

    “……”乔克乔西翻过身,含糊地说:“你也别弄得太晚,早点睡吧,明天说不定还有事情发生呢。”

    “再说吧。”马恩目不斜视地投入到桌上的卷子中。

    昏暗的房间里就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摩梭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