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马恩的日常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数小时前

第二百八十八章 数小时前

    数个小时前——

    一户人家的窗户玻璃被突如其来的黑伞击碎,人影紧随着扑进卧室里,一对正在床上打得火热得情侣顿时吓得惊叫起来。窗外闪电乍亮,他们只见这人打扮正经,如同一个毫无情调,醉心于工作的上班族,深色的正装几乎要和天空的乌云融为一体了。然而,在这死板的衣装中,却仍旧有着一丝夺人眼球的艳色——毋宁说,正因为服装的主体颜色太过于深沉平凡,一旦有了更为明亮的色泽作为衬托,这片色彩就愈发的夺人眼球了。

    那道色彩是深红色……深红色的领带,深红色的礼帽,老旧的黑伞似乎也因此有了别样的韵味。这对男女都没能看清这人的正脸,也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开始还能惊惶尖叫,但还没等两人镇定下来,就看到那把黑伞再次朝自己激射而来,带着要将叠在一起的自己两人洞穿的气势。

    空气发出呼啸声,与窗外的闷雷响成一片,窗帘陡然跌落,与半空被扯碎,而这一切全都在眨眼的时间里发生,男人就算醒悟过来,也来不及从女人身上爬起来。

    只是,黑伞终究没有击中两人,似乎在半空就碰到了某种看不见的障碍,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掀飞回去。然而,他们听到了来自床侧的声响,“咚”的一声,就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板上,床铺都震了震。男人神情颓萎,女人呆愣愣地左右扫了一眼,那个破窗而入的陌生人正抓住飞旋回来的黑伞,继而将戴着的深红色礼帽压得更低了。

    原本还能看到这人的下半张脸,现在就只能看到嘴唇了,第一印象应该是一个年轻人。可这个时候,女人却突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之前那么惊慌了。她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发懵,还是情绪已经激动到了阈值,越过了最高点,反而迅速滑落。总之,她做了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猛然推开趴在身上的男人,如挣扎一般滚下了床。

    她手足并用,窜到了那个看似古板却又不那么正经的陌生人背后,离那看不见的重物远远的。

    男人四仰八躺倒在床边,颈背已经落在地面上,一双大腿却还搭在床上,他似乎被女伴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下一秒,无可遏止的羞怒让他的脖子都粗红起来,然而,还没等他叫骂,就听到那奇怪而危险的陌生人低声道:“别出声!”

    只是普通的声音,音色完全没有让人在意的地方,甚至可以用“平乏无味”来形容。

    即便如此,这个完全没有特色的声音中,男人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觉得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想不到会是什么。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卧室,一下子变得阴森起来,窗外风雨交加,寒气逼人,可他更觉得,自己的身体之所以忍不住地颤抖,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恐惧了。

    手持黑伞的陌生人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仿佛在戒备着什么,可房子里就他们三人,这副警惕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个神经病,可男人仍旧下意识将自己的嘴巴牢牢掩住,惊恐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他特别在意之前重物落地的声响,可那处地方,除了地板的龟裂缝隙外,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砸下来了呢?他不由得想到。他又瞧了瞧陌生人,那顶怪异的深红色帽子遮去了这人的大半张脸,看不到眼神,感受不到目光和焦点,也无法从嘴角的形装体味这人的情绪——他又想:这家伙就好似死人一样,不,就连死人也会残留临死时的情绪,可这人真的什么都没有,若不是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的人,看不见的东西,危险就埋伏在这小小的卧室里,男人憋着呼吸,只觉得头脑和肩膀都无比沉重,几乎要晕厥了。然而,躲在陌生人身后的女人一丝不挂,只用手臂掩住胸口,陡然目瞪口呆地朝自己上空看去。

    男人在冲动中翻转身体,试图从床边爬下来,可他才抽离了一条腿,黑伞就已经扎入了他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水泥土砖的碎片落下一大片,砸得他灰头土脸,可他却又意外地清醒,黑伞什么都没有击中。尽管形象狼狈,可他仍旧不敢叫,卧室里的气氛已经紧绷到了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一样——他当然不清楚气氛会不会断裂,断裂了又会变得如何,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如女人之前做的那样朝那个陌生男人爬去。

    窗外闷雷炸响,卧室里又是白花花一片,女人害怕得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连胸口的风光都放弃遮掩了,她的影子烙印在墙角上,反而让男人觉得有点怪异。

    戴深红色礼帽的陌生男人没有从女人身边移开,黑伞扎在天花板上,他双手空空,却游刃有余般扯了扯那条深红色的领带结。

    这人的镇定让男人有了点勇气,他正想开口说话,眼角却瞥见墙角处,女人的影子覆盖的地方,陡然有什么晃了一下。他没看清楚,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可陌生男人却一把将深红色的领带扯下,挡在身前,与此同时,身体已经悬浮到了半空,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顶起来一般。那人的姿态轻盈得不可思议,就好似动作电影里的夸张特效,借着这股力量,向后滑了几米远,与半空中就抓住了黑伞。

    可是,直到这人抽出黑伞,重新落在床边,他也仍旧没能挥动这把奇特的武器——那看不见的东西又消失了,男人是这么觉得的。尽管看不见,但是,只要精神集中起来,全身心去感受这边的每一丝动静,每一点气氛的变化,多多少少可以察觉到一些。

    男人回过身来,试图抓住女人,可女人身体一缩,竟然让他的手落在空处。一直担心受怕的情绪再次受到刺激,恼火一下子就在男人的心中烧了起来,他的脸一下青白一下涨红,正要做下一个动作,却听到女人朝着自己尖叫起来。

    他的眼角人影一晃,那个陌生人竟然在瞬息间,就从床的另一边扑到了近侧。男人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闪开,可是,他的小腿一疼,还没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与此同时,黑伞从他的身下掠过,陌生人的深红色礼帽抬起来,男人盯着他,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让他巨细无遗地看到了这人的脸——

    先是鼻翼,然后是整个鼻梁和脸颊,尽管就和想象中一样,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特征,肌肤却格外年轻而光滑,直到那双眼睛呈露出来,宛如死水一样深沉而平静的眸子,才让他猛然间觉得这人不同寻常。他深深被这双眸子凝视着,瞳孔中有亮光,似乎是窗外闪电的反光。这眼睛深沉平静,却也明亮干净,如同镜子一样,可以照出自己的身影——男人要形容这双眸子,简直词穷了,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借助这双眸子,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东西,一条古怪的仿佛直接从空气中伸出来的吸管扎入了自己的小腿。

    男人这才醒觉,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

    他心中陡然生出巨大的恐惧感,嘴巴张动,霎时间尖叫起来:“救命啊!”

    在过于压抑而显得漫长的时间里,声音的发出似乎已经隔了很久,而一直紧绷着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就断裂了。男人的面容扭曲,巨大的惊恐让他的五官完全变形,他从未想过,一直自认为不惧生死,身具男人之魂的自己竟然会发出这么丑陋的尖叫声,也完全没有预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会吓成这样呢?这是他最后一丝清明的想法,之后,他眼前一黑,只感到自己的肩膀被另一只手抓住了,似乎想要把自己从空中扯下来,可是,麻木的感觉已经彻底淹没了他的胸膛,他连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也感觉不到了。

    男人大睁着眼睛,意识沉入深深的黑暗中,身体“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好似断线的木偶一样,软绵绵的,同时也干瘪地宛如泄气的皮球,形貌之恐怖,顿时让女人再也抑制不住惊惧,发出沙哑的惨叫声。

    “可恶!”深红色礼帽的陌生人来到女人身边,将她整个人夹在胳膊下,一个成年女性的重量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他手持黑伞,挟持着女人,三两步就来到门前,一脚将卧室门踹飞了。身影毫不停留,在他从门前穿过后,整个木质的门框都立刻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得粉碎,就像是他慢上一步的话,被斯碎的就是他们两人了。

    他一步都不敢停下,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致命的危险,若不是被逼到了这里,他也不会就这样闯进民宅中。

    前不久马恩落单后,“猎犬”向他展现了不同于以往的狡猾、耐心和机变能力,它变得比他认知中的猎犬还要更像是一头猎犬。

    凭借热感的能力可以击中它,凭借内在之眼可以更敏锐地锁定它,但是,锁定并切实地击中它,不代表可以伤害到它。而当它认真起来后,马恩的命中率直线下降。它就如同在戏耍猎物一样,追逐着他,渐渐变成了驱赶他,它总能在最后一刻藏起来,也总能从不经意的角落出现,即便从来不在贴身处的角度里出现,双方的距离也渐渐缩短了。

    马恩觉得,它好似逐渐从一大堆角度中,找到了针对他的角度规律。既不彻底靠近,也绝对不远离,对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表现出敏锐的知觉。

    ——每一次最多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

    马恩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局势的被动难以挽回。他手中的武器对这个家伙几乎都是无效的,热感仍旧让他的体能充沛,知觉和行动的敏捷不弱于以往,但在想到对付这个狡猾东西的方法之前,他就已经被锁死了所有的通路,只能闯入这间民宅中,导致一名无辜者的死亡。

    角度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眼帘中,“猎犬”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即便是紧贴着女人,马恩也无法绝对保证对方的安全。他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戒备,从另一处窗口跳了出去,踩在围墙上,又一次借助侧旁的商铺招牌为踏板,几次起落后,再次回到了楼顶。

    这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工夫,一丝不挂的女人似乎惊呆了,整张脸都是呆滞的。雨水让她浑身湿透,可让她觉得难受的,并不是这湿冷的触感,反而是贴肤传来的火热。透过湿漉漉的正装,这个突然闯入她的生活的男人有着宛如火炉般的热力。

    但也正是这股切肤传来的热量,让她渐渐没之前那么恐惧了。

    她是一个妓女,生活平淡而堕落,但即便是堕落的过程也没什么可说的,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普普通通地变糟了,发生得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她很笨,想不通太艰深的事情。在这个镇子,她不这么做也想不到其它生活的方法,然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然而,现在,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宛如噩梦般的惊涛骇浪,以及犹如电影情节般的偶遇。

    妓女紧紧抓住了马恩的衣服,直到被他放下也没有松开。

    马恩对突然到来的平静感到意外,但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猎犬”的追击了,那种紧迫的感觉正在消散。他没有放松警惕,但这次追逐战的结果似乎正渐渐明朗起来——意料之中的开始,让人措手不及的结束,作为诱饵的工作是切实完成了,却没什么实在的收获感。

    ——希望中耕大友和鹫峰老师那边有好消息吧。

    正因为拖延了“猎犬”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反而可以放心跟车而去的广田小姐,那三人在抵达目的地前,应该还是很顺利的,问题在于抵达之后……

    “抱歉,让您受惊了。”马恩诚恳地说着,脱下外套披在女人的肩膀上,原来他还有一件大衣,只是在和“猎犬”的追逐战中被撕扯成碎片了。

    外套下就只有一件白色的衬衫,布料被雨水浸透了,有点半透明的感觉。女人直勾勾的眼神让马恩有点不好意思,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深红色的领带,重新扎回领口处,却没想到女人竟然站起来,拉开他的手,帮他系起领带来。

    马恩有点儿尴尬,但这么大的雨,黑伞又打不开,想要抽烟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