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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立冬

    马恩在铺开的草稿上写出这将近两天的经历里遭遇到的人和事,一如过去那般,对人物进行标注,并根据已经了解过的关系画出草图。在朦胧的灯光下,他一边将自己的几个想法写下来,又不时将其中一些划去,一边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几个虚构人物的形象——他在整理情报的同时,也正在为第二本小说做准备。

    当他写下小说开头的一万字时,窗外又带给他那奇特的感觉了。他看向窗口,那里当然是被紧紧关着,还拉上了窗帘。那种奇特的感觉就如同无视这些阻隔,以一种微妙的灵感传递到他的脑海中,似乎快要构成一个清晰的形象:大海,风暴,灯塔,船只和影影幢幢的东西,在这个深沉的暴风雨之夜里忙忙碌碌。

    马恩阻止自己继续顺着这种奇特的感觉补完想象的画面,但无可否认的是,仅在感觉中,这个镇子的夜晚可是要比白天更加生气勃勃——也让人生出某种异常的恐惧,仿佛在狭小而封闭的地方,例如躲进衣柜里,或许才能够重新获得安全感。

    是的,即便是在这个房间里,安全感也是很稀薄的。因为恐惧,就很容易对周遭那些看不清的事物产生错觉,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马恩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边的材料上,他写下后边的一万字时,窗外传来清晰的引擎声。有车子从旅馆外的路上飞驰而过,那声音是如此的狂躁,就连风雨声也无法掩盖。

    马恩仔细听了听,依稀听到有人在叫喊,然后是枪声,渐渐的,这些声音乱成了一锅粥,忽远忽近,之后又渐渐安静下来。马恩很想拉开窗帘,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但他按耐住了这股冲动,因为无论外边发生了什么,都没有进入旅馆的意思。

    这阵声音消失后,周遭又变得很平静,马恩写下了第三万字。他写得很快,下笔如有神助,字迹潦草得只有自己可以看懂,但他返回来检查的时候,读着读着,却发现这些字的结构竟然变得陌生起来。每一个字的比划似乎都连起来,每一个字本身都在拆解,原本就潦草的文字,呈现出波浪状的弧度,去掉了一部分看似无谓的结构后,连续起来竟然展现出一种好似“新文字”般的轮廓……

    马恩眨了眨眼睛,可他看到的东西没有变化,明明是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却变成了异常的文字——他原本以为这只是类似于“完型崩溃”之类的心理现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些文字的意义:

    立冬,十月节。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水始冰。水面初凝,未至于坚也。

    地始冻。土气凝寒,未至于拆。

    ——这是……二十四节气?

    自从结缘神事件过去后,马恩几个月以来,都没有再出现“灵感萌发”的状况,可现在,二十四节气中的“立冬”重新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不同的韵味。他感觉到,体内的热感正在降温,就好似暑气已过,不知不觉越过深秋,进入了寒冷的时节。

    他当然不是真的全身发冷,只是那些变凉的热感从体内,从内心的深处滋生出来,就好似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雪,通过神经传导的电讯号也结了霜。但这股凉意冷意,没有让身体瑟瑟发抖,反而渗出汗来。

    马恩紧紧握着笔,他意识到的时候,关节都僵硬了。

    他不由自主会回忆起的关于“立冬”的节气描述,一如过去的诡异那般,重新构建了意义:

    立冬,节立建,始也;冬,终也,收藏万物。

    始冰。面初凝,未至于坚也。

    始冻。气凝寒,未至于拆也。

    马恩意识到的时候,那张写满二十四个古怪符文的纸团竟然已经摊开在桌面上了。其实这阵子,他都快将这纸团忘得差不多了,也没记得洗漱时有没有从口袋里拿出来,若是一直带在身上,又是淋雨又是战斗,也应该糊成一团了,可这张草稿纸却是干的,一如过去那般皱巴巴。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其中一个怪异符文上,他觉得这就像是身体本能或潜意识什么的在作怪,就好似在暗示他这就是“立冬”一样,可是,谁知道这些怪异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认为,严格从逻辑上来说,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而非是所谓的“启示”——可是,眼下的状况,确实是拿到《七转洞玄秘录》,来到日岛后,屡屡出现的一种。

    窗外风雨劈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过了一阵,却好似冰雹劈里啪啦砸在玻璃上。马恩侧耳倾听,这声音更加响亮了。他三思片刻,还是站起来,戴上深红色的礼帽,拿起大黑伞,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可窗外的景象让他呆立一瞬:

    那一条条雨线连成的雨幕,如幻觉般定格在半空,雨幕变成了连结天地的冰线,它们不是在敲打窗户,而只是静静地停留在那里。可窗户玻璃还在发出声音。

    噼啪,噼啪,噼啪——

    到底是什么在敲击窗户?

    熟悉的恐惧从马恩的心底滋生出来,他觉得身后有东西,亦或者说,有什么就要出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抓住伞柄的手是如此的用力,不知不觉中浮现蚯蚓般的青色静脉。即便没有回头,那朦朦胧胧的“东西”也好似在靠近,好似梦魇一样探出某种细细长长的东西……

    马恩的目光落在遥远的海面上,那里有灯光在闪烁,在旋转,好似被铅色云层遮盖的星星落了下来。

    他只能这么想:那是灯塔和渔船的灯。可是,灯塔还好说,虽然之前没有见到,但情报里是存在的,可渔船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还启航吗?

    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了,紧贴在身后了,马恩的背后生出鸡皮疙瘩,体内由热感转凉的冷意,让他越来越清晰地可以感受到这种异常又骇人的动态情状——他猛然向后挥动黑伞,同时旋身向一旁跃开,可他扫中的只有空气。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角落里的阴影陡然变得浓郁,若是平时或许难以察觉,可马恩此时是如此的敏感,哪怕看似错觉般的变化,也没有让他放松警惕。而且,几乎是下一瞬间,他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是猎犬!

    没错,虽然只是主观上的猜测,但他还是猜对了,那朦胧的阴影分离,扑来,比马恩见过的所有野兽都要凶猛。

    马恩体内的凉意就如同过去的热感那般传递到黑伞上。他仍旧可以感受到内心深处那深沉的不明所以的恐惧,但他的每一份知觉,都好似被替换成了反应更加敏锐的材料,身体也没有任何僵硬,反而似乎比过去更加柔韧——就仿佛皮肤上贴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当他凝神的时候,内在之眼所在的头脑深处,那本是荒芜干涸的地方,已经不知何时变得湿润,在过去仿佛是一颗种子的内在之眼,就如同枯木逢春一样长出枝节,但又立刻被霜雪掩盖——这全都是他的想象,他的幻觉,可是,正如过去那般,这想象是那么的详细,这幻觉简直让人觉得,在自己的脑海中真有这么一出变化产生。

    在这几乎称不上“时间流逝”的瞬间。

    二十四节气的阴阳图再次浮现在这份太过清晰的想象力中,然后翻了个面,双鱼和鱼眼都开始流转。

    马恩的黑伞已经挥在半空,准确地拦截在“猎犬”扑击的路线上。于他而言,这是定格的一瞬间。

    当时间再次开始流动的时候,两者猛烈地碰撞在一起。那朦胧的几乎称不上形体的身影,就如同棒球一样被结结实实地打了回去,砸在墙上,四分五裂,又钻进了墙角之中,不见了踪影。

    马恩呼了一口气,结成了肉眼可见的白气。

    他没有松开黑伞,内在之眼已经从脑海的深处钻出来了,可是,他虽然看不见,却总觉得它不再是“眼睛”这一词可以描述的模样,更像是一条长长的触须,在额头伸展摇摆,它没有确切的形体,也非是固态的物质,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着极为生动的动态——只是眨眼之间,它就穿过了房间,穿过了旅馆,如鞭子一样扫了一圈。

    整个旅馆的结构在马恩的脑海中展开,又收缩回眼下的房间,连结着另一个角落——就像是在告诉马恩什么。

    马恩背对着那个角落,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向那边集中,念头还没成形,“猎犬”就从那个角落窜了出来。

    它和马恩之间,连结着那根由“内在之眼”形成的“线”,或许,应该称之为另一种“目光”。

    马恩哪怕不转头,也无比清晰地“看”到它了。

    虽然它仍旧没有形体,“看”到的景象也无法正确于脑海中呈现出来,但马恩早已经跌躺在地,在“猎犬”扑过上空的时候,伞尖弹出利刃,扎入它的身体。当它彻底扑过去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剖成了两半。

    然而,这一次,这两半的身体钻进了不同的角度里,就好似这次攻击仍旧没有伤害到它,只是将它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下一次它再出现的时候,会是“两只”!

    虽然没有明确的根据,但这个主观的想法还是深深烙印在马恩的脑海中。就像是谁说了一句话,变成了书中一个人物的台词,而他自己,就是说出这个台词的角色。

    “猎犬”果然从一个新的角度,一前一后扑来,将马恩夹在中心。马恩完全“看”穿了它们的速度、距离和方位,正准备利用落差重施故伎,一只被无数丝线缠绕,就如膨胀了一倍的拳头却猛然砸了进来——

    “噢啦噢啦噢啦噢啦!”猛烈的拳头就好似狂风暴雨一样,在一秒钟内不知道挥出了多少次。

    扑向马恩后背的“猎犬”被打得轮廓紊乱,落向另一边的角落里,倏然间不见了踪影。马恩身前的“猎犬”也改变了轨迹,跳上侧边的墙壁,躲开马恩的黑伞,钻进房顶的角落中。

    “扰人清梦,真是可恨呀!”乔克乔西那高大健硕的身影站在马恩身后。

    两人差不多一样高,可是背对背站在一起,乔克乔西的身形轮廓却结结实实遮住了马恩。他身上的衣物完好,睡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换上睡衣,显然也在警惕着夜晚可能出现的风波。

    风雨从窗外吹进来,“大灾难”发出模糊的咕哝声,但没有醒来的意思,马恩突然发现,一切都正常了——那淡漠的,冷色调的景色,就好似荒野一样在自己的脚下延展。他一点都不意外于乔克乔西的清醒。

    “jojo,你失眠了?”马恩提着黑伞,声音轻松而平静地问。

    惨淡的灯光,骤急的风雨,在深夜的冷意中,两个始终背对着的身影如同跳着交际舞一般旋转,瞄准了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别开玩笑了,这种情况能睡好吗?”乔克乔西从口袋里掏出遮阳帽戴上,顺手扯了一下帽檐,“那东西变多了?”

    “好像是我把它分割了。”马恩说:“剖开一个,就变成两个,那模样与其说是猎犬,还不如说是阿米巴变形虫呢。”

    “你觉得它逃了吗?”乔克乔西问。

    “也许。”马恩感觉了一下,内在之眼的触须不停旋转,没有停下来指定某一处的意思,“也有可能不停在角度之间跳跃,窥视着我们呢。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我知道了,真是麻烦。”乔克乔西说着,离开马恩后背,径直走向里间,猛然拉开了那里的门。

    随即,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只见里间的窗户敞开着,女人们都不见了踪影。

    “小马!麻烦了!”他大声喊道。

    “大灾难”打了个激灵,直挺挺坐起来,表情还有些懵懂,可是看到马恩先生和乔克乔西的样子,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