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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狩猎之夜

    “大灾难”还在地上翻滚,就被马恩抓住领子提起来,从险境中逃生的年轻人只看到黑乎乎的轮廓从耳边擦过,在他意识到那是马恩的黑伞前,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骤然一消。他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安全了。

    “猎犬”是如此的诡异,但身边这个近乎同年的伙伴能够带给他勇气,直到现在,他也时常忘记,对方的职业是老师兼作家——认真想一想,真的很奇怪,然而,“大灾难”并不觉得这种奇怪的感觉真的是“奇怪”。

    他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让他人觉得,无论他的职业是什么,都与他会做什么,能做什么无关。而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表现,也同样会让人觉得他就该如此。对其的感觉,是很自然而然地,哪怕一开始有点儿惊异,但很快就能够接受了。

    “大灾难”认为,马恩先生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它在哪?”有人问道,屋子里传来阵阵音调不一,长度不一的铃声,节奏很快,起初大家都认为,限定数量的角度和不同节奏的警报,更容易让人定位“猎犬”的踪迹,但很显然,当“猎犬”的动作足够快的时候,正常人同样很难从那些提醒中反应过来。

    至少,“大灾难”知道自己被弄混了,那些声音就像是在一秒内,同时从多个不同的位置响起,在接受了那个诡异的怪物后,他的所有感知感官都得到明显的强化,但此时此刻,这种本应该是好处的敏锐,只让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无法处理如此繁复而快速的信息,紧张的混响让他的脑子一阵发胀。

    “楼上,院子,现在是——”乔克乔西喃喃自语。队伍里的所有男人都聚集在客厅里,而从他们的位置,仍旧可以照顾到洗手间和厕所的外围。两个容纳女性和孩子的空间内部都用石膏填补了角度,按照众人的推想,“猎犬”无法直接出现在里面,它要攻击藏身里边的人,只能从外面硬闯进去。于是,这就给了男人们足够的反应时间。

    事实似乎也没有偏离预想太多,马恩能够从声音中分辨出来,从他们刻意留下的角度中闯入安全屋的“猎犬”只有一头,它一度脱离了整栋房子的内部,在外侧的角度和内侧的角度之间来回跳跃。除了攻击“大灾难”的那一次之外,它只是不停地移动,这让人感到,它的动作很谨慎。可这也给众人的狩猎带来了难度,因为,如果它一直这么谨慎,陷阱就有可能失效。

    “猎犬”完全可以暂时避开安全屋,等到它盯上的猎物们离开“巢穴”,而房间里的人不可能一直都困守安全屋里。

    井上司机和四位镇民站成一圈,背靠着背;马恩、“大灾难”、乔克乔西和中耕大友也同样如此。两个团体已经完全堵死了客厅里的预留角度,但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严密,才让“猎犬”不会贸然进入此间。

    铃声在游走,“猎犬”偶尔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但也是惊鸿一瞥,如同一闪而逝的幻觉,在做处反应前,它就已经消失了。

    “它避开了好几个地方。”中耕大友凝重地说,那些地方不仅仅有故布迷阵的陷阱,也有真正的陷阱,这让人觉得,这头“猎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们要减少它的压力,让它觉得有机可趁。”马恩说:“我一个人到院子里。”

    “这太危险了!”乔克乔西第一个不同意。

    “再等下去,它就要离开了。”马恩果断朝通往后院的门口行去,而就在这时,铃声骤然停止了。

    整栋安全屋顿时陷入一股诡异的寂静中。

    “它,离开了?”大灾难有些犹豫。

    “它只是停下来了。”马恩十分肯定地说,哪怕他没能看到,也没有用内在之眼去观测,也完全不打算那么做。内在之眼当然很有用,但数次副作用让他更加确信,面对这些诡异的东西,就绝对不能滥用这种诡异的力量。

    “它已经意识到铃声和角度的问题了。”井上司机深吸一口气,说:“我担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一个奇怪的影子出现在自己身侧。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第一时间就翻滚躲开,并高声喊道:“它就在这里!”,然而,所有人都慢了一步,因为,“猎犬”的伏击不是从地面开始的,那只是一个影子。

    真正的“猎犬”从天花板落下,它的轮廓模糊扭曲,可攻击却毫不含糊。一位镇民还在警惕侧旁的时候,从肩膀到腰间的部份即刻出现三刀抓痕,其本人更是残躯滑落,分成了两半。

    浓郁的血腥在客厅中晕染开来,滑落的内脏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滑稽感。

    只是一次攻击,就损失了一位身强力壮的镇民,另外三个也吓得哇哇大叫,向各自的方向逃开,导致他们的阵势全然溃散。即便如此,“猎犬”也没有追击这几位镇民的行为,直接向井上司机所在的方向扑去。

    “守住!”乔克乔西和中耕大友一起拔脚而追,“它要进入角度!”

    虽然井上司机听到了,但在他的眼中,穷凶极恶又无可名状的“猎犬”的目标就是自己——也许是角度,但他无法赌这一局——于是,他直接放弃了自己的位置,向另一边闪开。

    “猎犬”没有追击,一如乔克乔西和中耕大友所言那般,直接钻进了预留的角度中。井上司机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角度了,“猎犬”不可能从背后偷袭自己,面对中耕大友的恼色,他只是露出无奈的眼神。

    马恩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根本就没有为客厅里的变故停下脚步,直接进了后院,冲向那边预留的一个角度。

    他其实并不确定“猎犬”会不会进入这个角度,不过,安全屋里预留的角度就是那么多。既然“猎犬”下来了,那么,赌一下它会选择同一平面的角度进行游击的可能性又何妨呢?

    “猎犬”的行为机制还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马恩一直都清楚,没什么经验是可以依赖的,除了直觉之外,自己没有太多的选择。

    但是,当马恩冲上前的同时,“猎犬”的朦胧轮廓就从那个预留的角度扑了出来。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马恩体内的“凉意”注入黑伞中,整个人如在水面溅跃的漂瓦,当头迎上。男人身着的深色外套几乎融入了暗夜中,只有泼洒的大雨能够勾勒出他的轮廓,在闪电交织的一刹那,那一抹深红色陡然变得格外醒目。

    如雾气般朦胧不定的轮廓中弹出针管状的口器,快如闪电,却无法穿过黑伞。两者结结实实碰撞在一起,宛如割玻璃般的尖锐声音响起,朦胧的轮廓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歪斜了一些。一只手如破空而来,如从那抹深红色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针管状的口器,将朦胧的轮廓挑起,又狠狠砸在地上。

    “啪!”结结实实的摔打声响起,朦胧的轮廓似乎在震颤中凝视,那仍旧是一个难以描述的,完全不似犬类的瘦弱形象,它似乎有四只脚,但看起来又像是半溶解的肉块耷拉在地上,不过,整体来看,这东西似乎是有骨头的,同样是骨头架着皮肉,是一个让人感到邪恶又恶心的形象。

    被马恩抓住的针管装物,像是口器,又像是舌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失去了硬度,变成了如同软骨的触感。而且,针管的尖端明显蜷曲起来,给人一种无力感——马恩不确定这是不是错觉,是不是“猎犬”的伪装,于是,他直接将黑伞顶在那个瘦弱的躯体上,用力将这根如口器如舌头的部位扯出来。

    他只是尝试一下,可反馈回来的阻力虽然很大,却没有到让他觉得困难的程度。

    这一下,“猎犬”似乎真的受到了伤害,发出怪异的呜鸣声。马恩不知道它是否有痛觉,但它跃起的时候,连黑伞也无法压住,直接从那个身躯上反弹回来,差点就让马恩失去平衡。“猎犬”疯狂的扑击让马恩不打算与之正面对抗。

    而且,即便能够伤害到“猎犬”,也不一定能够用同样的方式杀死这头“猎犬”。马恩仍旧觉得,执行预定的计划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他就地打滚,翻向一侧,堵住了院子里预留角度所在的位置。

    一人一犬的对撞很激烈,也很快速,短暂的接触和交错如电光火石,火星四溅。被剥离了口器的“猎犬”再度化作如雾气般朦胧的轮廓,一刻不停地向客厅里冲去,而这个时候,正对门前的只有井上司机和三个镇民。四人看到“猎犬”扑来,全都惊惶地向后撤开。

    “猎犬”似乎也懂得分辨这些情绪,速度不减反增,可就在它越过门楣的一刻,密布的丝线拔地而起,如弧状的浪潮卷来。“大灾难”就如同蜘蛛一般,用带子倒挂在门顶上,将桶里的泥浆从上空倾倒——在无法直接目视的角度,他的手掌已经化作油腻的淤泥般的怪物,真正抓住他的身体的,同样是那肮脏而粘稠的怪物的一部分。

    可以看到的身体是正常的人形,只有“大灾难”才明白,真正支撑着自己做出这般举动的力量来自于何处——他为自己使用这怪诞力量时的变化感到震惊,但更为强烈的紧迫感和责任感是如此的强烈,甚至让他分不出注意力去感受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些难以说清是正常还是怪异的淤泥覆盖在丝线上,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弧面。两者结合的形状就如同半圆的巨口,要将“猎犬”一口吞下。

    在千钧一发之际,“猎犬”的朦胧轮廓变得细长,如一股轻烟,快速而轻盈地从缺口处钻出,笔直冲向厨房一侧,钻入即将关上的客房中——这间被选中的房间留下了各种角度,是如今安全屋中锐角最多的地方——之前它曾经出入多次,并无异状,可这一次,当房门的最后一丝缝隙合上时,房间里呈现出各种角度的物体齐齐翻转,锐角霎时间变成了钝角,又从钝角变成了弧度。

    一个个圆形的喷口肆意撒播白色的粉尘,直到无法正常视物的程度。

    朦胧的轮廓第一次主动停顿下来,它移动过的地方,粉尘出现不同程度的扭曲异状,就如同航迹线一般勾勒出这头邪恶又敏锐的怪物的行迹。它的速度很快,但在早有准备的狩猎者面前,仍旧没能在第一时间进入角度。

    马恩、乔克乔西和中耕大友,三个不同性格,不同来历的男人,或许不是这个临海小镇中最聪明的人,但他们仍旧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经验和能力。他们设计了一套套的方案,又否决了一套套的方案。为了同时警戒天空那些成群结队的怪物,计划更是一改再改,充满了原始计划所没能具备的弹性。

    弹性意味着能够适应更多的状况,但也意味着对执行者有更高的临场应变力,需要更强的冒险精神,以及更高的集中力和意志力。而恰好,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从来都不把“猎犬”当作没有智慧,只依循本能行动的野兽;也从来都不把它当作是毫无规律,混沌朦胧,难以抵抗的神话。哪怕只能通过残缺的情报去推断,去想象,只能利用人类那浅薄的智慧去解析这个难题,但他们确实做好了准备。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考量,他们的每一个举动,哪怕是沉默和等待,都是为了让“猎犬”的动向进入可以评估的范围。“猎犬”是难以预计的,能够利用“角度”做通道进行杀戮的怪物,哪怕考虑到它可以从“指甲缝”里钻出来也不为过。正因如此,才必须让它有所选择。只要它的选择不是无端而混乱的,是具备某种倾向性的,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就不会白忙一场。

    当它选择了他们提供的选择,这就是控制。

    “大灾难”亲身经历了陷阱的每一次改变,他是马恩、乔克乔西和中耕大友之外,最理解这个陷阱核心原则的人,当“猎犬”的选择以如此明显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他仍旧觉得很不可思议。看似根本没法对抗的“猎犬”,将众人追得提心吊胆的“猎犬”,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捕捉了。

    在他的眼前,布置有真正陷阱的房间已经彻底闭合,而预警的铃声也不再响起。客厅里骤然陷入暴风雨过后的平静中,但在这平静之中,又蕴藏着某种让人感到心惊胆颤的力量。

    在“猎犬”的身前身后,两个身影从正在迷蒙的粉尘中走出来——

    “粉尘也是有角度的。”提着黑伞的人影如此说到,“如果你可以随意出入任意的角度,你不用停下来。”

    “它还是有惯性的,以我们的观测为基准,更明显的角度具备优先性。”壮硕的身影回答道:“但要阻止它通过人眼看不到的角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猎犬”似乎想要扑上前,但它挣扎了几下,却似乎陷入泥沼中。它的模样看起来仿佛拴上了狗链的恶犬,张牙舞爪但却无能为力。沾染了粉尘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渐渐显露出某些痕迹,那并非是墙体的裂缝或污渍,规模宏大又诡异复杂,如同蜘蛛网般的丝线连在每一个反转的物件上,而每一个物件反转后的表面,都用一种阴郁的色彩会描绘着阴森而扭曲的图案——它们像是字母,像是笔画,是某种超现实主义的变形艺术,仿佛有所隐喻,又仿佛单纯只是涂鸦。

    但这些东西,最终由线条引导着,汇聚在“猎犬”的身下,那是腥臭的内脏,凝固的血块、发黑的骨头、肮脏的污液和各种形体怪异的饰品所构成的“魔法阵”,也是最初布置在这个房间的陷阱。

    “看来你是正确的,中耕大友。只要它无法战胜自己的本能,陷阱就有成功的可能,但本能不单单指猎食的本能,同样也是选择的本能。”又一个人影从天花板上的坠下,环绕在他身周的丝线如波浪般起伏。

    “我也没想到,魔法阵的扩大部份竟然真的有效。”手持黑伞的人影渐渐显露头顶和颈脖处的深红色,这个颜色让“猎犬”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我也同样不知道,你竟然也懂这种东西。”被丝线环绕的人影说:“你可是个数学老师。”

    “但我同时也是《诡丽奇谭》的供稿者。”手持黑伞的人影在消逝的粉尘中露出本来面目,他平静地看着越来越难以动弹的“猎犬”,对另外两人说:“这个臃肿的魔法阵的效率似乎不太好,已经那么长时间了,它还在这里。中耕先生,你说过你的魔法阵只要发动,就能够立刻驱逐它的。”

    “我们都不是专家,对魔法阵这类东西一知半解。或许两种魔法阵的结合有冲突,没把我们也驱逐掉,已经算是幸运了。”健硕的身影也已经清晰起来,是一个秃顶的丑陋中年人,他惊讶地追问到:“你真的是在那些不正经的书籍里找到了这个魔法阵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