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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万千的子孙,万千的黑山羊

    妓女发泄了一阵,又渐渐恢复平静,脸上重新挂起感激的笑容,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和马恩见面时发生的事情。若放在平时,寺花小姐对这些成人八卦颇有兴趣,也很乐意听一听马恩老师的糗事,哪怕不当作把柄也可以当作笑料。可身边这位妓女小姐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感到担忧,当她一边赞颂黑山羊,一边将宗教、预言和个人情事结合起来的时候,那些本应诱人的细节就带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异色。寺花小姐根本无从知晓,妓女口中所言的细节到底有多少是编造的,有多少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幻想。

    妓女越说越是深情,寺花小姐看到她的眼球里布满血丝,脸上的神采时而温情,时而如恶鬼一般扭曲,她仿佛深陷在自己讲述的故事中,不时对自己的阐述感到不满,于是又将早已经说过的一段故事推倒重来,在其中加入更多的细节。繁复的讲述方式让妓女更像是一个颠三倒四的精神病人,而不时浮现在她嘴边的微笑,更是让寺花小姐愈发觉得这人可怜又可怕。

    寺花小姐毫不怀疑,倘如马恩老师再次落入这位妓女手中,境遇定会极为可怕而凄凉。听听,当妓女最为兴致高涨的时候,她在讲述什么呢?那是尸体、解剖、交合、与死囚,这个妓女仿佛对“密室中的邪恶情欲”着了魔,她不仅在幻想中模拟自己和马恩老师的欲望,还将这种听起来就无比邪恶的欲望植入到所谓的女权革命之中。

    妓女越是憧憬“革新的小镇”和“亚当与夏娃的故事”,就越是对广田小姐无比怨恨,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贪欲放纵,在她自己看来,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且理所当然的,是那什么丰壤女神赋予的使命,但在寺花小姐听来却不寒而栗,只觉得这些话中的邪恶甚至超越了这个镇子愚昧习俗的邪恶。而且,寺花小姐十分清楚,黑山羊教的象征物是意象化的“黑山羊”,绝非是丰壤女神,所谓的丰壤女神虽然在教义中也是存在的,却非主体,更没有列入正统的教义中,仅仅是作为“参考设定”存在。

    之所以存在丰壤女神的设定,仅仅是因为“黑山羊”不是神,而宗教需要一个“神”罢了。

    妓女提出了丰壤女神是生育与丰收之神,是孕育万千子孙的黑山羊,是女性的保护者,是女权的象征——这些她所呓语出来的设定,已经脱离了黑山羊教的教义,寺花小姐听得张大了嘴巴,她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东西,也从未做过这些设定,全都是妓女自己想出来的。

    然而,寺花小姐也十分确信,这个妓女真正信仰的,其实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黑山羊教,而绝非是原版的黑山羊教。不知道从何时起,“黑山羊”已经被重新解读了。由此,寺花小姐的脑海中浮现好友鹫峰紫苑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定义的神明。”

    当年,鹫峰紫苑说出这句话后,就烧掉了自己的神学证书,之后虽然还回老家帮忙,在节假日神社工作繁忙的时候,临时充当一下巫女,但其实早已经不是注册在案的真正巫女了。

    寺花小姐一直都不明白鹫峰紫苑这句话的深意,也只以为是鹫峰紫苑的人生追求有了转变,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妓女,她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了。

    宗教是可以戏谑的,但是,信仰却从来都不会被戏谑。人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宗教,也不是宗教里的神明,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人对“人”是什么都没能彻底理解,也无法统一理解,哪怕局限于“自我”,也甚少能够理解“自我”。那么,他人对神明的定义,又如何在正确中传播呢?定然会在人心的传递中被歪曲吧。

    黑山羊教的变形,难道不是人自身变形的一种体现吗?每个人,都在定义自己的“黑山羊”,在求同存异中彼此连结,但在这个过程中,“黑山羊”早就不是被谁定义的黑山羊了,寺花小姐不禁这么想到:当自己传播黑山羊教的时候,黑山羊教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了,也不再是一个玩笑,自己所知道的黑山羊,也仅仅存在于自己心中,而不在他人心中。

    “孕育万千子孙的黑山羊”是存在的,恐怕在每个信徒的心中,都孕育着一只相似而不同“黑山羊”。

    她,寺花,被奉为“xx年难得一遇的美少女”,黑山羊教的创建者,有且仅有一只“黑山羊”。

    已经没必要再和这位安琪儿小姐沟通下去了,寺花小姐已经了解,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大到了无法真正理解对方的程度。她们之间的纽带,是通过“黑山羊”彼此间的相似性连结的,但相似不等于相同——身在同一个教派的两人,明明有着紧密的关系,却实际早就已经是陌路人了。

    “真让人伤感。”寺花小姐如此低声说到。

    妓女似乎听见了,陡然安静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球斜过来,那可怖的眼神不是仇恨,不是敌意,不是任何一种恶意的目光,却让人背脊发寒。但寺花小姐仍旧顶着巨大的压力站起身来,她当然害怕这个已经精神失常的妓女会突然发作,用暴力伤害自己。即便如此,寺花小姐也不愿意向对方那病态而荒谬的妄想妥协。她已经决定了,等离开了小镇,回归正常人的世界,就解散黑山羊教,从此往后,她不会再接触任何宗教,也不会再做这等戏谑之事。

    只是,她也同样明白,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已经成为黑山羊教信徒的人可能不会遵循这个决定。黑山羊教早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中了。倘若黑山羊教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也不值得奇怪,因为,已经诞生的“黑山羊”大概是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就消失不见吧。

    “你在想什么?寺花小姐。”妓女的声音在寺花小姐的耳中显得有些阴沉,“你该不会想要背叛我吧?你可是我的教友,神秘人说过,你会帮助我的。”

    “我就是神秘人。”寺花小姐看向妓女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歉意,“黑山羊是不存在的。”

    “你在说什么啊,寺花小姐。”妓女露出古怪的表情,说:“这种亵渎之话怎能出自你的口中呢?快住嘴吧,我的朋友,神秘人不是人,它是黑山羊的代言者,拥有丰壤女神的神力,能够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小女孩。”

    这么说罢,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轻笑起来:“你是害怕我们会失败,让你的地位不保?也许还在担心镇子的情况?不要担心,没生命危险的,我们有许多同伴,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赞美丰壤女神吧,它将拯救这个镇子,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我们?”寺花小姐不由得疑声说。

    “没错,你不是一个人,寺花小姐。你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同伴,也让我的处境变得轻松许多。多亏了大家的帮助,我们就快完成计划了。”妓女这么回答到。

    可是,寺花小姐无法理解她的话,只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不是来找我帮忙的吗?”寺花小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我是来感谢你的,并通知你下一步的计划。”妓女咯咯笑起来,“不过,既然你害怕,不参与也没关系,已经为我们提供足够多的帮助了,如果你不打算再做其它事情,我们也可以理解,毕竟你的身份特殊。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森,“请务必参加最后的仪式,这是每个信徒都应该做的事情。”

    气氛有些紧张,妓女的眼神认真而迫切,让寺花小姐感到一种站在悬崖边上的压力,只觉得倘若自己再说个“不”字,就会立刻被这个女人杀掉。

    “……”寺花小姐沉默了片刻,试探道:“你打算怎么做?只是除掉广田小姐?”

    “那什么广田小姐是必须杀死的,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召唤黑山羊。”妓女认真地说:“那个女人是神之敌,要杀死她可不容易,不过,只要黑山羊降临,她就无处可逃了。正好,她可以做为神临后的第一个贡品。”

    但寺花小姐无法理解妓女口中所说的“黑山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能肯定,对方口中的“黑山羊”和自己知道的“黑山羊”绝非是同一种东西。寺花小姐愈发觉得,和对方的沟通越来越困难了,简直是鸡同鸭讲,双方的理解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片刻后,她对妓女说:“我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立刻就有人敲门,寺花小姐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仍旧重新挂起端庄而淑女的笑容,装做没事一样,看着外边的人推门进来。那是一个不认识的镇民,说着能够听懂的日岛语,态度不善而冷硬:“寺花小姐,长者要见你。”

    “是吗?我觉得长者应该先和马恩先生见一面。”寺花小姐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她相信,这个镇民说的话只是托词,长者根本就不打算和自己谈论任何事情。对方的态度很危险,可她觉得,这一次自己可能无法推脱了。

    果然,妓女站起来,抓住她的手,如友人一般劝道:“没关系的,去看看吧,长者肯定是有什么要事要和你商量。”但她的眼神可没有那么温柔,充满了狡黠又快意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根本就不是在劝慰,而是在催促。

    寺花小姐明白她在催促什么,恐怕自己过去一趟,也是她口中的“我们”的计划一环吧。对这位安琪儿小姐而言,站在这里的“寺花小姐”不是外地来的客人,而是变革的同伴。妓女小姐已经迫不及待了。

    夹在两人中间,寺花小姐感到孤身力薄,她原本寄望的两张底牌,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她不禁自嘲当初的提议,如果能够和马恩老师呆在一起,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此时此刻,她无比怀念马恩老师还在的时候。

    “我明白了,现在就过去。”寺花小姐知道,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她希望妓女没有说谎,而马恩老师也仍旧能够发挥他的手段,否则,这一趟可不会轻松。

    镇民没有说更多的事情,干脆利索地转身出门。在他身后,寺花小姐由妓女牵引着跟上。

    不仅仅是寺花小姐的处境变得艰难,另一边的鹫峰紫苑等三人也碰到了麻烦。

    鹫峰紫苑、张仲汝和广田小姐被安置在同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比马恩的房间大一些,又比寺花小姐的房间小一些,但容纳三个人仍旧绰绰有余,而屋内的家具摆设虽然谈不上档次,却又齐全。

    鹫峰紫苑谨慎地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广田小姐则没有那么心细,或许是因为和男朋友分开的缘故,不爽利的心情完全写在了脸上,整个人也一副泄气的样子,猛扑到床上滚来滚去。张仲汝有些心神不宁,在椅子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身上的口袋翻来翻去,掏出好几瓶药来,但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打开瓶盖。

    “到吃药的时间了吗?我给你倒杯水。”鹫峰紫苑看在眼里,这么说到,就走向放置有杯子和温水瓶的柜子。

    “谢谢。”张仲汝小姐道了谢,但声音有种让人不解的迟疑。

    “怎么了?”鹫峰紫苑觉得她是不是太紧张了,毕竟读书会里的众人被分离后,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三个女性。鹫峰紫苑相信自己的实力足够保护另外两人,但或许对方并不那么认为。

    “他们拿走了我的行李。”张仲汝小姐犹豫了一下,说到。

    “药不够吗?需要从行李里拿?”鹫峰紫苑皱了皱眉头,如果真是这样,就得找人交涉了。

    “不,我担心他们会打开箱子。”张仲汝小姐说,接过鹫峰紫苑递过来的杯子,“我虽然不清楚另一个我的事情,但其实我还是有一点感觉的,另一个我很讨厌有人碰她的行李箱。”

    “那个行李箱里装了什么?”在一旁听着的广田小姐也来了兴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不知道。”张仲汝小姐摇摇头,说:“行李箱不是我收拾的,就连我也不能打开,如果我那么做,另一个我就会出来……其实,我也是迷迷糊糊就到了日岛,怎么过来的,没什么印象。”

    “啊,说起来,亲爱的跟我说过,半路上车的是另一个你呢。”广田小姐这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