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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巢穴之内

    这栋建筑就如同一个建造在水底淤泥中的巢穴,地面湿漉漉,墙壁湿漉漉,天花板上偶有水珠滴落,恰时就发出“哒”的一声,回荡在空间里,显得格外空旷。可这里不真的空旷,不仅有灯,还有铁床——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病院用的担架床——不见有人推动,自个儿陡然咕噜噜滚到一边。马恩没有用“内在之眼”去观测,但他的眼睛、鼻子、耳朵仍旧找到了许多隐藏在黑暗和障碍背后的东西,他很难描述那是什么,这些东西一粒粒,一串串,有的在爬动,有的在蠕动,有的在滚动,仔细感受那细节,显得杂乱无章,想要一一分辨,就会头晕目眩,但只是粗略感受个整体,却又一种隐约的规律性。

    这里只有潮湿的空气,可潮湿的空气就如同看不见的水流,推动着那些隐隐约约生活在水中的生命。

    除了文京区的某位科学家的高科技安全屋外,马恩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神秘的,宛如与外界社会格格不入的建筑内景。这些可以感受到的东西,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身处异世界”的错觉。

    就连马恩自己,越是向前走,越是去深入地感受这些隐约的东西,平日里那苍白单调的情绪和感知,也仿佛正被染上一抹昏暗的色彩。一些阴暗的,不好的,有悖道德的念头就如同泡沫一样在他的脑子里漂浮,倘若在意某些念头,这些念头就会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想象注入其中,念头中的景象就变得无穷无尽,哪怕是多么有违常识和道德观念,也会让大脑和身体兴奋起来。

    马恩还能够控制自己。就如同在祖国的盗版摊贩上买到了一些不妙的书,有人阅之便宛如有毒素注入大脑之中,乃至于身体也不受控制,长期以往,积毁销骨,几如堕入梦中,而分不清那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但也有人能够去伪存真,分辨时弊,结构其理,以自身为媒介解构其中对人之思想和身体的作用,化作养分,竟又获得几分挑拨人心的能力。而马恩往往是后者。

    呆在这个建筑里,存在种种因素影响着人的心理和身体,马恩承认其对自己的效用,却并不因此畏惧和抵触。《七转洞玄秘录》给他带来了一些弊病,但这些弊病却又在当前环境下,受到外来的影响,在马恩看来,这些变化本就是极好的样本——那些阴暗的念头,或许会让他人畏如蛇蝎,亦或者沉溺其中,可马恩只是阅读它们,检测它们,并尝试从这些影响和变化中找出因素和规律。

    《七转洞玄秘录》给他带来的影响是如此的深刻,这种影响几乎消弭了其它外在事物给他带来的影响,而这种强大的影响力,却又再次受到了影响,换个角度来看,难道不是好事吗?

    正所谓毒无解药,便以毒攻毒。

    马恩刻意放慢了脚步,逐渐加重呼吸。在这些异常的环境中,空气往往掺杂有自然空气中不存在的成份,亦或者是空气的成份比例发生了变化,马恩对气态药物的使用和研究算是颇有心得,对空气的异常自然尤为敏感。

    凉意好似溪流一样在马恩体内流动,渐渐又变得温暖起来,在其变得炎热前便又开始冷却,如此往复循环。在过去,这些凉意和暖意都是“膨胀起来”的感觉,现在却变成了流动感,却又说不清它们到底是在身体的哪个部位,哪些器官组织里,体腔明明被内脏、肌肉和骨骼填充,但深入去感受凉意和暖意的流动时,体内仿佛就是一片巨大的空腔,什么都没有,就如同这些凉意和暖意是从虚空的极深处无中生有,导致在它的流动路线上,根本分辨不出血管、表皮、神经,乃至所有常识中的物性血肉。

    马恩呼吸的时候,只觉得交错循环的凉意和暖意正在分解这些空气,由此让他有一种感觉——或许是一种错觉——自己能够得知分解之后的答案,只是,他真正知晓的,仍旧是那些他早已经知晓的成份,普通的空气成份自不必说,还有其它的无法理解的东西。

    然而,已知的东西让他觉得只单纯是理论知识,例如空气里肯定有氧气和氮气,吸入空气时觉得里边有氧气和氮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未知的东西又让他觉得是一种幻觉,是自己先入为主臆想出来的东西。

    这里没有实验装置,他仍旧需要自己去选择,是否要去相信这种感觉。

    建筑内部比外部看起来的更大,即便如此,当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仍旧会抵达终点。一些家居用品渐渐出现在马恩的视野里,空气的潮湿度更大了,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水,墙壁上的水珠也汇成水流淌下,天花板上滴落的水珠就好似室内正下着绵绵细雨。而且,越往室内,温度的降低就越是明显。

    引路的镇民停下脚步的时候,马恩的每一口呼吸都吐出肉眼可见的白气。倘若换作普通人进来,干燥的衣物早就湿透,自身也定会手脚僵硬,瑟瑟发抖。不过,马恩的体格远超普通人,对这种程度的寒冷和湿度视若寻常。

    马恩环顾四周,灯光在四周留下大片的阴影,但仍旧可以看到不少强壮的身体安静伫立。尽管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他们的体格大都相似,轮廓基本符合光头镇民的特征。这些聚集起来的民众营造出沉重的压迫感,气氛十分肃穆而紧张。马恩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灯具,这些灯具明显比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些更有艺术感,外壳被精心雕琢,构成错综扭曲的纹理,不过,马恩对艺术不太了解,也无法说明这些灯具到底时怎样的风格,只知道这是一种“不对称”的艺术。

    刚进门时的昏暗灯光呈暖色,到了这里就呈冷色,就像是光从绿色的冰晶中透出来,灯光本身也被染成了一种让人感到压抑的绿色,让人不禁想到污浊池塘,以及某些放射性的物质。

    在绿光的照耀下,其它的事物也仿佛是绿色的,材质看起来像是石头和水晶,但马恩不太确定,因为这里的环境太容易让眼睛产生错觉。更多的人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了,仿佛那里有一扇扇门,但马恩看不见那些门的样子。

    不一会,引路的镇民也加入周围的人群中,马恩一个人站在中间,被他们层层包围起来。这里到底有多少人?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仅用眼睛无法计数,只觉得人头攒动,安安静静,又纷纷扰扰。

    继而,脚步声也停下来,紧接着又有三个脚步声响起,这一次的脚步声和之前的脚步声完全不一样,不是“啪啪啪”的干脆利索的声音,也不能说是“拖着鞋子前进”,显得很臃肿,又好似尖锐的东西刮在地上,和人的脚步有十分明显的区别。马恩在这个镇子上,从来都没听过这样怪异的脚步声,这三个独立的声音似乎在昭显自身的地位,让他觉得是长者,可他在镇民聚会时见到的长者可不是这样的。

    两个将近四米高,几乎顶到了天花板的巨大躯体从阴暗中挤了出来,沉重魁梧都不足以形容这个体型带来的压迫感,虽然还有些人形的轮廓,但马恩十分肯定,这两个东西绝对不是人类。它们就像是某种变异的生物,粗壮的手足长满鳞片,鳞片之间似乎又有苔藓或藤壶状的东西,有一截短粗的尾巴,背脊还长有鳍状物,头部披落一片形如海藻的事物,其位置就让人觉得这些“海藻”就像是人的头发。

    ——啊,这些家伙是有头发的。

    马恩没有受到惊吓,但阴暗的念头却不禁滋生出来。然后,他看到了这两个怪物的脸,倘若说镇上的秃顶镇民往往有一张形如鱼脸的五官,那么,眼前的怪物就彻彻底底顶着一个鱼头。只是,这鱼头也和普通的鱼类不太一样,多数人都觉得比目鱼丑陋,但那种丑陋和眼前的鱼头比较反倒显得几分清秀。这两个“鱼头”只是一个简单的描述,其实更像是鱼和蜥蜴的杂交,皮质粗糙,遍布坚硬的鳞片。

    它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腐臭难闻的气息,尽管鳞片闪亮,整体排列却带个人一种肮脏凌乱的感觉。哪怕它们没有做什么,也足以让普通人退避三舍,吓坏胆子,要与其近距离接触更是万万不行的。

    相比起这两个怪物,只有两米出头的,站在中间的人就好多了。尽管他们进来时,有三个脚步声,但站在最中间,直面马恩的人看起来没那么怪异——厚厚的西装、手套和鞋子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一顶老派绅士的礼帽,帽檐低低压着,遮去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显得苍老消瘦,皮肤长满了斑,嘴唇很厚,凸起。

    马恩立刻感觉出来了,这个人正是镇民聚会时的长者,尽管当时这位长者没有遮得这么严实,但整体外形和气势带给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很高兴能再见到您,我是您的朋友,马恩。”马恩摘下深红色的礼帽,放在胸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长者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看不出是客气还是不客气。随后就有人站出来,用标准的日岛语对马恩说:“马恩先生,既然你认为自己是镇子的朋友,那就应该遵守镇子的规矩。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干扰了镇子的正常秩序,可否请你解释一下?”

    “当然,我是一名老师,也知道遵守规矩的重要性,也乐意遵守各地的风俗和规矩。”马恩平静地正视说话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镇民,“我和镇民的沟通不畅,长者让中耕先生代为交流,鄙人颇为感激,悉心聆听了中耕先生的每一句忠告。对鄙人而言,唯一能够进行交流的中耕先生是这个镇上唯一的知心人,也是最好的朋友,鄙人和镇子的关系,是建立在和中耕先生的关系之上,所以,我很信任中耕先生。反之,我并不熟悉镇子,对镇子的了解全是依赖于中耕先生的一言一行。阁下说我的行为干扰了镇子的正常秩序,可在我看来,我只是在帮助朋友,帮助镇子,也帮助自己罢了。”

    那个普通镇民没有反驳,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长者。足足三秒过去,长者才缓缓点了点头,于是,这个镇民又说:“中耕大友是否告诉过你,要呆在旅馆里?”

    “他只说,只要待在旅馆里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上门,但实际上,‘猎犬’的出现让我和我的朋友们陷入危机之中。正是中耕先生的帮助,我们才离开旅馆,并最终摆脱‘猎犬’。”马恩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我还从中耕先生那里听说了,袭击我们的‘猎犬’是归乡者带来的,而那些归乡者不仅袭击我们,更杀死了中耕先生的叔叔。中耕先生报仇心切,才做出后面的种种事情。我并不知道他的行为是否破坏了镇子的规矩,但正如之前所言,中耕先生是我了解镇子的唯一渠道,是友谊的纽带,我认为,帮助朋友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你是否知道,归乡者为什么袭击你们?”那位镇民又问。

    马恩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没打算闪烁其词,他十分严肃地回答到:“中耕先生提到过珍宝,并说明了珍宝对镇子的重要性。可我必须说明,我并不相信珍宝在我的朋友身上,我相信,镇子得到这个信息离不开归乡者的诱导,我曾经为了保护朋友,杜绝归乡者的阴谋,杀死了一名归乡者。也许你们是得到了那具尸体,并从尸体上发现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那都不过是归乡者的谎言罢了。”

    “是否谎言,不需要你来操心。你是镇子的朋友,但你对镇子的了解太少,并不足以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位镇民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长者,在其点头后才继续说到:“我们相信你仍旧是镇子的朋友,马恩先生,你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脱罪,镇子也可以对你之前的所言所为既往不咎。但是,珍宝是镇子势在必得的东西,你既然能够明白珍宝对镇子的重要性,作为镇子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够站对立场。”

    直白又居高临下的口吻,并没有让马恩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强硬的要求也不会让他感到困扰,这些话本就是早有预料。马恩回答到:“我的立场是帮助镇子对抗归乡者,寻找珍宝对镇子很重要,我能够理解,但是,击退归乡者不才是首要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