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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唇枪舌剑

    “狡辩!”负责为长者发言的那位镇民听了马恩所言,立刻一副勃然大怒的神态,在四周围观的人群中也传来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在马恩看来,这些人的表现有点儿不正常,显然,自己的逻辑和对方的逻辑在此处发生分歧,如果对方是假装生气,马恩自信能够看得出来,但现在感受到的却是真实的情感——对方不仅不同意“击退归乡者是首要的”这一论点,更为之感到恼怒,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是说,自己所言之中,有别的地方让对方产生了排斥感?

    马恩已经收集了许多情报,设想过许多可能,眼前的状况虽然有点儿棘手,但也没有让他感到吃惊。他看了看负责发言的镇民,又看了看长者。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长者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而那位负责发言的镇民已经走到他的跟前,用仿佛被侮辱的愤怒眼神盯着这个年轻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看穿了你这肮脏的内心,你假装和我们交好,又将矛盾转移到归乡者身上,是你蛊惑了中耕大友,破坏了镇子和归乡者刚有缓和的关系。如果不是你,这场战争根本不会爆发;如果不是你,中耕大友不会违反镇子的规矩;如果不是你,那个女孩不会逃走!你才是罪魁祸首!而你做了这些事情,目的只有一个:你对珍宝有觊觎之心!”

    马恩盯着这人的眼睛,这人也毫不畏惧,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洞穿真相的自信。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你做的这些事情,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镇民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在为谁工作?”

    马恩没有回答,面前的镇民已经咬定了他的罪名,他所说的话拥有一定程度上自洽的逻辑,而更让人感到无奈的是,镇民们似乎更倾向于这样的逻辑。他们并不清楚读书会、中耕大友和归乡者之间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但镇民的逻辑却能够将那些缺失的地方补充完整,不完整的情报被拼凑成不完全切合真实的“真相”,倘若这个“真相”全是谎言也就罢了,但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中,却有不少符合,亦或者接近了真相。

    实际上,倘若中耕大友老老实实将自己的遭遇上报,更细致的情报大致会让他们的想法发生改变。但很显然,眼前的一幕便证明了,中耕大友也许根本就没有对镇子说过实话。中耕大友是读书会众人和镇子沟通的唯一媒介,寺花小姐原本能够和镇子的其他人沟通,可根据供词,这个机会也被中耕大友提前截断了。

    如今再去讨论中耕大友的做法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没有意义。能够利用的情报,早已经被中耕大友截断,分割,扭曲。他早早就将自己变成了一座大坝,拦在外乡人和镇子之间。马恩早就预想到这种可能性,然而,在这长达数天的时间里,根本找不到突破这种情报封锁的方法。在步步紧逼的局势中,就算想用强硬的暴力也没有机会,马恩不是没有试过,然而,中耕大友的节奏没有破绽,他总在极好的时机出现,也总是拥有完美的借口。

    对这么一个看似头脑简单,五大三粗,实则细致到了极点,准备无比充份的“朋友”,就算是马恩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从阴谋论的角度,不论过程,仅就结果来看,中耕大友正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的,马恩在这场博弈中做到的只有两件事:

    其一,在那支准备出海的队伍里,塞入了一个有破绽的乔克乔西——可乔克乔西的破绽也可能是中耕大友的落子;

    其二,为“大灾难”准备了一张手牌——甚至这张手牌还不能完全算是他的谋划,而是“大灾难”的外祖父留下的遗产。

    马恩十分清楚,插入中耕大友的牌局中的两张牌,看起来牌面很大,有机会在万一的情况下,从正面压倒中耕大友,然而,这两张牌都有缺陷,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废牌。反倒是中耕大友,完全让人弄不清,他到底还有怎样的底牌。

    以目前的状况而言,马恩并不担心自己这边的情况,反而因为自己这边的不顺畅,愈加感受到那座不知名的神秘岛屿的危险。分兵两路的风险很大,但马恩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只能期望,老道的乔克乔西暗中做了更充份的准备。

    负责发言的镇民不仅愤怒,也有一种揭穿敌人阴谋的兴奋,他久久没有说话,而周围的镇民愈发喧闹起来,如果不是长者还在,不敢造次,恐怕就要一拥而上,惩罚眼前的罪人了。

    “这也是长者的想法吗?”马恩看向不发一言的长者。

    意气风发的镇民稍微冷静了一些,同样看向长者,掷地有声地说:“中耕大友因为他叔叔的缘故,一时糊涂也是可以理解,但如果没有这个人的挑拨,又怎会轻易就背叛镇子呢?如果不是这个人的阴谋,那些回到镇上的人又怎会轻易发动攻击呢?那些人都是阴沟里的老鼠,只会偷偷摸摸地做事,不把他们逼到绝境,一定没有胆子率先攻击镇子!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根本就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现在镇子遭到这么大的破坏,全是这个人的错!这个人说,为了保护朋友,才将那个女孩藏起来,不过是借口罢了,这个人只是想独占珍宝。大家想想,现在只有他知道珍宝在哪里,可他却千方百计拖延时间,转移视线,试图蒙混过去!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这个人就是无耻老贼,万万不可轻信!”

    “没错!”

    “这个外乡人罪大恶极!”

    “杀了他!杀了这个无耻老贼!”

    “都是这个人在捣鬼!”

    四周的镇民也一个个附和着,大声嚷嚷,愤慨之情盈溢于表。如狼如虎的目光聚焦在马恩身上,激愤的情感就好似利剑一样,要把马恩千刀万剐。

    “为什么不说话呢?长者,现在只有您能够明辨是非了。”马恩不紧不急地说:“中耕先生的叔叔在做什么,那座岛屿上有什么,难道您不知晓其中的秘密吗?如果您知道秘密,那么,中耕先生本人到底有怎样的想法,我想您也是能猜到一二的吧。如果没有您的支持,中耕先生的叔叔在镇上只会寸步难行,可那人不仅做了很多事,在镇上肯定没少遭人诟病吧。您让井上先生充当镇子和归乡者之间的喉舌,撤除了中耕先生的职务,难道除了中耕先生的违规之外,就没有别的理由在内吗?井上先生的姐姐,中耕先生的叔叔,还有寺花小姐无论如何都拿不到手的岛屿……这里边的问题,才是您做下这些决定的关键原因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镇民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但很快就一脸恍然,指着马恩说:“你又在呈口舌之利,想要迷惑长者不成?”

    马恩微微一笑,依旧和和气气地对这位镇民说:“也亏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中耕先生的叔叔参与过多年前珍宝失踪一案,按理说,他本该也是罪人,应该如那些归乡者一样被驱逐出镇。可他还是留下来了,在多方资助下成才,返回镇上进行研究……你觉得,他在研究什么呢?”

    “什,什么?”镇民咀嚼了一下,才渐渐明白马恩的话,他似乎在这一刻想到了很多,那张丑陋的如同死鱼一样的嘴脸浮现惊疑之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马恩跺了跺黑伞,说:“只是你明显不知道一些事情。你的推论看似有理,实际却很片面。为什么不让长者做决定呢?长者才是真正的知情者。”

    “长者!?”镇民惊然回头。

    “中耕大友和你说了什么?”长者终于开口了,这是马恩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上一次镇民聚会的时候,两人也没有交流过。对方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老人,但也不是说,声音很年轻,而是有一种让人感到别扭的沙哑,就好似不会说话的孩子牙牙学语,又像是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找不准调子,嗓子也有点儿问题,声音从中硬生生挤了出来。总而言之,那绝非是正常的人声。

    “很遗憾,中耕先生没有跟我说太多,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崇拜自己的叔叔,立志要完成叔叔的事业。”马恩如此回答道:“但是,长者,您真的知道,中耕先生的叔叔要做什么吗?”

    “你在质疑长者!?”镇民敏感地呵斥道:“长者什么都知道!”

    “我虽然不知道中耕先生的叔叔究竟在做什么,也十分清楚,那绝对是见不得光的事情。”马恩没有理会这个镇民,依旧看着长者说:“中耕先生的叔叔的宅邸被烧毁了,里边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您是否感到高兴呢?但是,这也意味着,您无法弄清楚,除了您支持的事情,那位叔叔私底下还做了些什么。”

    镇民似乎察觉到某些情况,连忙打断了马恩的话,喊道:“你又在转移话题!现在有问题不是那些死人,而是你!长者,拿下这个家伙吧,他的罪行已经明明白白,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不可信的!处死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要拿下他的头颅,交给那些臭水沟的老鼠们,就能够停止战争,让一切重新回到轨道上!我们有的是时间去寻找珍宝,那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而且,中耕大友的家人和那些女人还在我们手中。我承认这个外乡人很厉害,可我们大势在握呀!相比起那些人,这个外乡人才是最大的威胁!”

    “你是在鼓动长者吗?”马恩转头看了这位镇民一眼,那依旧平静的眼神让镇民愈发忌惮,就在他争辩之前,又听到这个年轻人说:“长者才是这个镇子最有智慧,对一切了如指掌的人,你拥有和我对质的权利,但我想,你没有取代长者做决定的权利!你这么咄咄逼人,每一句话都在指控,是不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干扰长者的判断?”

    “不!我没有,你别乱说!”镇民悚然一惊,立刻喊道。

    “注意你的言辞!你不过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就胡乱推理,你必须明白,你的所知极其片面,你的推理一派胡言,看似真相,其实错谬,要不是看在你对长者,对镇子忠心耿耿,一腔热情的份上,我就要说你一句:以下犯上!”马恩厉声呵斥道。

    “你,你这个无耻老贼!”镇民浮现惊惧之色,愤怒地指着马恩,声音颤抖,“长者心如明镜,你牙尖嘴利,胡说八道,这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孰是孰非,自有长者论断。长者让你发言,不是让你鼓动他人,以势压人,彰显自己的机智,而是因为我是镇子的朋友。我之所以不驳斥你那荒谬的言论,也正因为我是镇子的朋友。”马恩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你呢?却还想继续和归乡者勾结,真不知道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拿了我的头颅献给他们,就能换来他们的妥协?这个想法最是愚蠢至极!你连归乡者到底有什么底牌都不明白,一厢情愿觉得他们是被逼的,难道你是瞎子,没看到镇子里那条巨大的裂缝吗?难道没看到超音速拜亚基吗?你觉得这个地方没有被攻击,战局仍旧在僵持,是因为他们后继无力,被你们耍着玩吗?别开玩笑了!都死了那么多人了,难道你还没清醒过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你知道什么是战争吗?不知道的话,就别躲在后方,到前线去看一看!”

    镇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感觉到,周围的镇民又开始议论纷纷,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点儿奇怪。

    马恩没有理会这个镇民,看向长者说:“我是镇子的朋友,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自己的朋友。帮助镇子,对抗归乡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希望镇子能够保护我的朋友们,也清楚珍宝对镇子的意义,所以,我们才和中耕先生分道扬镳。中耕先生到底会去什么地方,相信长者再清楚不过。”

    说罢,他转身面对那位气得跳脚却不敢当众打上来的镇民,平静地说:“我必须提醒你,知道珍宝去向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如果你的脑袋瓜还警醒,现在就应该动身,而不是在这里做那些荒谬的推理。和珍宝距离最近的人,不是我,不是镇子,而是中耕先生。无论是对于战争,还是对于珍宝,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攻击我们,完全是弄错重点。如果你还想拿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做威胁,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紧接着,又环视周围众人,大声说到:“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求助的,只是一个渴求帮助的弱者罢了。请原谅一个弱者的敏感吧,我们经历了太多危险,只觉得四面楚歌,如果镇子决定撤销当初的承诺,不再把我当朋友,要如惩罚罪人那般待我,也请将惩罚加诸我一人身上。那些弱女子,又对你们做了什么呢?能够对你们做什么呢?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我遇到的中耕先生,是一个讲义气,有担当的男子汉,他让我觉得,这个镇子上都是好汉。我恳请你们,不要破坏这份珍贵的情感。”

    周遭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马恩可以清晰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渐渐软化,随后就散去了。

    室内的气氛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只有那个发言的镇民用憎恨恼怒的眼神瞪过来,其他人都在等待长者的回答。

    在这个镇子上,长者的意志必须贯彻,也只有长者的意志是决定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