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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广田小姐

    灯塔在远处可以眺望到,但到了悬崖下方,视野就会被茂盛的树林遮蔽,通往灯塔的道路穿过树林,沿着唯一能够攀上悬崖的斜面延伸,到悬崖中部的时候,唯一的道路会变得狭窄,直到上部才复又宽敞起来。若有人前往灯塔,一旦登上悬崖,就只有一条路可选。镇子在这一路上布置有重重的哨卡,但悬崖上方基本都是明哨,只有下方和树林一带才多是暗哨,人手的数量并不明确,但料想不会太少,毕竟树林带十分宽阔。

    倒在中耕大友一行人面前的镇民,活人加上尸体总共十几具,不多时,中耕大友和井上司机又从树林更深处找到了七八具尸体,倒是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暴雨打在树冠上,哗然作响,雨水混着泥水从高处淌下来,汇入一条条沟壑和一个个坑陷中,两人忙活了一阵,却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倒在这处地方的镇民并不全是秃顶的壮汉,也有体格稍微瘦弱些,长满了浓密毛发的家伙,其中有几个是中耕大友和井上司机认识的人。倒下的似乎全都是镇民,敌人究竟是如何出现,又如何发动攻击的,单凭留下的痕迹不太好判断——即便如此,会袭击此处的人,大概也就是那些归乡者了,他们能够化作一阵风,如果没有特别的武器,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杀伤。

    不过,如果是那些归乡者化风而来,悬崖的天然阻碍根本无法拦住他们,他们能够选择的路线太多了,又为什么要袭击这些镇民呢?

    中耕大友和井上司机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乔克乔西和南岸乙姬一直停留在原地,看着“大灾难”尝试着将昏迷的人唤醒。然而,无论这个年轻人如何叫唤推攘,昏迷者都没能给出任何回应,要不是还有心跳和呼吸,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也已经身亡了。

    “没有大规模冲突的迹象。”中耕大友沉着脸说:“战斗结束得很快,也许这些人没能意识到自己被袭击,就已经倒下了。他们很可能没有看清敌人的来路。”

    “如果是拜亚基的话,这一代的树林不应该还那么完整。”乔克乔西的视野内,环境没有大规模破坏的迹象。如果曾经有过猛烈的交火,哪怕只是逃了一阵,都不应该是这么自然的景象。这里唯一不自然的,就是倒下的镇民们。

    “归乡者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消灭这些人,他们能够变成风,确实有优势,但优势不应该大到这么多人都反应不过来的程度。”井上司机虽然心心念念要出海登岛,为此不惜联络归乡者,借此上位,但见到自己的同乡就这么倒下,心中也是一阵郁郁。既然中耕大友有办法登岛,自己也上了这条船,归乡者的重要性就降低了,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怀疑,“这些人不可能一直呆在一起,他们分散在各处,也许是被动静引过来了,那些袭击者趁机打了个埋伏。”

    “我倒觉得,他们是在不同的位置倒下的,然后被搬到附近。”中耕大友却这么说到,他的话有点儿难以置信。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井上司机一脸错愕,“你该不是故意针对我才说出这样的话吧?”

    中耕大友摇摇头,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就算是面对归乡者的时候,同样是严肃的表情,却没有现在这么沉重。他紧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地说:“我怀疑,这些人是被植物袭击的,而不是被风袭击的。”

    “植物?”众人异口同声。

    井上司机错愕之后,就不禁失笑,他只觉得这话说得可真是异想天开。“大灾难”和南岸乙姬也没想到,中耕大友给出的竟然是这么荒诞的答案,在这个镇子里频繁出现的异常,往往都会指向“大海之子”和“风之民”,却完全没见过跟植物有什么关系。然而,站在他们之中的乔克乔西却在觉得滑稽的同时,陡然间想起前些天发生的事情——那是“大灾难”第一次遇见“猎犬”和“风”的场合。

    乔克乔西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大灾难”是如何痛苦而恐惧地哭诉着“广田小姐被杀死了”这样的话。他不禁看了一眼身边的“大灾难”——这些天,这个年轻人经历了太多的怪事,最初他言之确凿的事情反倒不再说起了。

    设身处地想想,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广田小姐不仅还活着,还很活泼乱跳呢。

    尽管在读书会众人里,只有“大灾难”述说了“广田小姐死亡”的一幕,乔克乔西和马恩两人随后赶到,却完全没有发现尸体和痕迹——不,不是完全没有痕迹,只是那古怪的痕迹在随后愈演愈烈的遭遇中,几乎被遗忘了。

    如今中耕大友提到“植物”,却让乔克乔西将那段记忆重新捡了起来。他虽然在当时没有作声,只当是“大灾难”看错了,但其实有用“自由隐者”认真检查过现场。不仅仅是当时的杂物房里留下的痕迹犹如植物根系般向四面八方幅射,同时还有古怪的,让他觉得是“植物”的气味。在“大灾难”指认的死亡现场,地下更是如蜘蛛网一样,布满了细长绵延的空洞,直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进了杂物房处。

    镇子里发生的异常之中,并不是完全没有让人联想到“植物”的因素,虽然无法证明那真的是某种植物,不过,既然中耕大友在这里提到了这个名词,乔克乔西就不能再熟视无睹了。只是,他总觉得有点儿格格不入,就像是在一个紧密的事件里,穿插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怎么了?乔克乔西先生,你难道赞同中耕大友的说法吗?”井上司机盯住沉默不语的乔克乔西,质问到。

    “嗯……和植物有关,也并非不可能。”乔克乔西这么一说,就连中耕大友自己也一脸惊诧的表情看过来。

    “喂喂,你吃惊个什么劲,难不成还真是你乱编的?”井上司机眼尖地瞧见了中耕大友的表情,不由得嘟哝到。

    “为什么这么说?”大灾难虽然也一阵愕然,但还是认真询问道。

    “还记得你第一次遇到‘猎犬’的时候吗?”乔克乔西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明说,只是这么暗示道。

    “第一次遇到‘猎犬’的时候,乔克乔西先生不在场吗?”南岸乙姬倒是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况。

    “不在,大灾难是一个人,他被吓哭了。”乔克乔西言简意骇地回答到。

    “大灾难”顿时就想反驳,但当时的情况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他只觉得好似犯了胃病般,那种痛苦又烦闷,无力又无法解脱的感觉再次浮现,让他一阵反胃。尽管他刻意遗忘了一些事情,但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它被积压在记忆的深处,可挖出来的时候,却不见半点朦胧。

    ——广田小姐……广田小姐已经死了。我是亲眼看到的,绝对不是幻觉!

    即便是现在,他的心中也依旧坚持这个想法。屡屡上门的怪事没有让他觉得,当时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反而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其实,直到离开旅馆前,他一直都有悄悄关注广田小姐的状况,只是,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广田小姐和马恩先生之间的关系依旧亲密甜美,让人觉得两人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秘密。正因为顾虑到马恩先生的态度,“大灾难”才没有继续声张广田小姐的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乔克乔西却明确提到了这件事。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大灾难”有点儿紧张地看向乔克乔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他甚至不敢想象,一旦接下来,乔克乔西的回答证明了自己当时的正确,自己又会是何种心情——这个年轻人突然有些害怕了,他开始觉得,当时的事情既然没有被揭穿,那么,现在也应该让它继续成为一个秘密,因为,一定会有人因为真相而受到伤害。

    “是的,我还记得,当时有人死了,我被吓坏了。”大灾难及时吞回“广田小姐”的名字,面对南岸乙姬的好奇,他只是含糊应付过去,装做是糗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吗?”中耕大友追问到。

    “当时,我嗅到了植物的气味。”乔克乔西同样没有提及“广田小姐”的意思,只是这么说到:“和植物有关的情况,在当时和‘猎犬’,和‘风’一起出现了。”

    井上司机也听明白了:“难道归乡者还隐藏有操纵植物的手段?用在了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周遭,只觉得,如果真是和植物有关的手段,用在这片树林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些人正常地巡逻,突然间,某种植物从地下袭击了他们。”中耕大友也沿着这个思路推想到:“他们只顾着天上和周围,却忽略了脚下,那些植物的攻击范围很大,将他们击倒后,就堆积在一起……这样就顺理成章了。”

    南岸乙姬却听得一阵迷糊,这算是什么“顺理成章”?

    “那些……植物,为什么要将这些人放在一起?”她问。

    “谁知道植物在想什么呢?”中耕大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你这么说,我反倒觉得,你说植物是凶手,根本就是糊弄人。”南岸乙姬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你就是想要和井上先生对着来。”

    “……”井上司机没有掺和进来,只是用一脸鄙视看着中耕大友。

    “乔克乔西不都证明了有植物在作怪吗?”中耕大友反瞪了回去,“反正,我就觉得是植物搞的鬼,我也弄不懂,这些植物到底在想什么,我又不是植物。也许是归乡者放养的怪物吧,就像他们无法完全控制‘猎犬’一样,也无法控制这些植物。”

    不过,这话在乔克乔西听来,完全没有靠谱的地方。毕竟,即便真的是某种植物,或是和植物相似的怪物在作祟,也和归乡者毫无干系。在“大灾难”指认的现场,他已经认真调查过了,结合这几天的经历来看,当时留下的那些痕迹,大都是别的情况。

    “如果能够叫醒这些人就好了。”大灾难这么说到,他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儿惋惜,事关“广田小姐”和马恩先生的秘密,再一次被掩盖下去了。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脚底下?”井上司机对中耕大友嘲笑道:“说不定等你走多几步,就会有一大堆树根冒出来,就像是串竹鼠一样做成烧串。”

    “你就跟我抬杠吧,你这杠精!”中耕大友回了一句,就岔开了这个话题,对众人说:“总之,我们先把尸体埋起来吧。无论是什么东西埋伏在这里,我们的目标也没有变,肯定是要上去的,等到了灯塔,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这句话倒也在理,众人再怎么琢磨,也仍旧缺少证据。

    “我说……直接上去不行吗?”乔克乔西突然这么提议到,但促使他这么说的原因不是因为事不关己,他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不想再继续处理这些人的事情了——他很难说清,那到底是觉得麻烦,还是觉得这么做有点儿多余,“他们如果还活着,也是敌人吧?而且,我们现在也没那么充裕的时间。”

    “……抱歉了,乔克乔西,再怎么说,他们之中也有我的熟人。”井上司机沉沉地说,之前和中耕大友拌嘴的意气,渐渐低落了下去。他没有再多话,率先拿起刺刀,在树下挖起坑来。

    南岸乙姬看到这一地的尸体,也有点于心不忍,可她完全不想继续靠近这些人,便推了“大灾难”一把。

    “知道了,知道了。我做就是,真麻烦。”大灾难咕哝着,上前帮忙挖坑。

    随后,中耕大友也沉默地干起活来。乔克乔西还是坚持自己的感觉,没有参与其中,在镇民们的身上摸索了一阵。尽管之前没有人提到,但他现在已经确认了,这些人身上,除了衣物之外,其它的物品包括武器,全都不见了。

    ——被收走了吗?

    他站起身,看着三个男人挖好坑,将尸体一具具推了进去,又将其掩埋。这个过程里,他找不到任何奇怪的地方。他原本还希望能有什么发现,例如某种植物横插一脚,袭击自己一行人。可“大灾难”三人把死去活来的镇民们都安置好了,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苗头。

    忙活完的“大灾难”走到乔克乔西身边,轻声而坚定地说:“我当时一定没有看错,广田小姐已经死了!”

    乔克乔西点点头,同样轻声地回答道:“我相信你。但那是马恩先生的问题,他会处理的。”

    “广田小姐真的……”大灾难心情复杂,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现在反倒希望那是真的。”乔克乔西认真地说:“你要明白,广田小姐不是我们的敌人,镇子和归乡者才是!你或许无法继续信任广田小姐了,但你还可以信任马恩先生。”

    “是的。”大灾难振作起来,“我相信马恩先生,一直都相信。”

    “这就足够了。”乔克乔西说罢,向众人招呼一声。

    之后,一行人再度上路了。

    他们心情忐忑地走出树林,竟然没有再遭遇到异常的情况——除了一路上没有遇到拦路者,雨声掩盖了其它声音。